狐色 作者:折火一夏-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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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启派了暗卫去搜寻秦敛踪迹,他下了死命令,见到秦敛不必请示,立地格杀者领黄金万两。这条通令他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说完还特地仔细观察我的脸色,我其实心中着实陡了一下,然而表情依然镇定,至少我自己没觉察出我的表情有彼岸花,然而这种没变化居然还是不能让苏启满意,等到暗卫退下去,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苏熙。”
我反射性一激灵:“什么?”
苏启悠悠然坐下来,悠悠然道:“有句话叫欲盖弥彰。你俩夫妻情分好歹还小一年呢,你如今这么面无表情,简直要让我怀疑,其实你还是很担心很紧张的,指不定手心还在出汗呢,我没说错吧。”
我把手心若无其事地藏到身后:“哪里有的事。哥哥你想多了。”
苏启道:“是嘛,那把手心给我看看。”
我死活不给看,作怒道:“我表现得担心你嘲笑我,我表现得不担心你还嘲笑我,你还让我活不活?”
苏启道:“……你再这么耍赖撒泼下去就一点也不美了。”
我很无所谓:“反正现在露着的又不是我自己的脸,美不美又有什么关系。”
“……”苏启大概被我近来愈发彪悍的言语震惊到,上下仔细打量了我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除了下令追杀秦敛,苏启还猫逗耗子一般逗耍起了秦恪。他近来对南朝一切事物都表示出非常的深仇大恨,秦恪这么一个质子被硬送到他手里,按照苏启一贯无耻的理论,那就是送上门来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弄不死,要死要残都看他苏启的意思。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弄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苏国南朝之间的关系早已破烂不堪,而且秦敛又十分不要脸地再来苏国捣乱,那他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件。
我道:“你觉得你还能比他更脸皮薄一点么?”
苏启颇是镇定地道:“当然还是有的。”
苏启这样说,也真的这样做。次日下午趁着秦恪午睡时在他的住处门口立了数个靶子,说这里地方空敞,是练箭的好地方,然后纠集了一群力大无穷又莽撞无比的人举着弓箭开始比划。而后来秦恪也的确不负众望,天气有些闷热,想必他正躲在大门后午睡,听到声响后便也没有喊仆人,直接莽莽然开了门,然后只听“砰”地一声,一支弓箭瞬眼便擦着秦恪的头发丝射进了大门里,待秦恪吓傻了眼软跪在地上时,那白色羽毛的箭翎甚至还在铮铮作响。
至于饭中吃出半只肉虫整只老鼠这些琐碎又磨人的事基本可以不用再提。到了晚上,秦恪终于疲惫不堪地上床就寝,不料却仍不得安宁。有宫人绕着他的房屋一圈圈地喊着火了着火了,等到秦恪出来后,外面却又是一片安宁。如此重复三次,到了第四次有人再喊走水,早就被苏启搞得神经兮兮的秦恪已经睡得像头死猪,理都不理。
却可惜,这一次喊的走水是真的。
等到秦恪灰头土脸浑浑噩噩地跑出来,又被数个宫人撞倒。他沿着救火的路迷迷糊糊一直走,然后被后面的人一推,就不小心跌进了湖里。
我和苏启就坐在湖边的一座小亭阁里,清晰地看着他被人推下河里去。苏启叠着双腿撑着下巴摇着折扇,看了好一会儿才状似满意地问我:“还救么。”
我其实心里很有点怜悯这倒霉的秦公子,道:“救吧。”
于是苏启招一招手,秦恪就给昏迷不醒地救了上来。然而这个质子瞧起来文文弱弱,身体素质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延请的太医还没有到,他就已经颤了颤睫毛醒了过来。苏启瞧着很是可惜的样子,微微摇头道:“丫鬟身子小姐命,可惜了。”
我:“……”
秦恪撑着地坐起来,苏启清咳一声,那边的人立刻转过头来。苏启道:“你被人推进了水里,孤派人将你救了上来。”
我:“……”
前些天我出宫时还听路人谈论苏启,说他什么英明而果决,亲和而谦逊,坦荡有魄力,假以时日,必是苏国史上值得称道的一位君王,如此看来,简直统统胡说八道。
秦恪不是傻瓜,但现在傻瓜都能看出来他在强忍气愤。他勉强站起来,相当官方无感情地道了谢,苏启也不在意,只问道:“秦敛在哪里?”
秦恪垂着眼答:“敝上自然在南朝都城。”
苏启哼笑一声,道:“是么。前几日我已经派三十万大军直捣南朝都城,破城的那一日希望你还能这么坚持。”
秦恪骤然抬起头,随即反应过来这里面破绽良多。苏启走过去,拿折扇挑起他的下巴:“说,秦敛在哪里?”
秦恪死死抿唇没有说话。
“我就喜欢你这种不识时务的南朝人。”苏启冷冷说,“木头桩子一样,砍下去格外的痛快。”
秦恪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脸色又白了一点,道:“任意杀害质子的国君不是明君。”
苏启听罢,忽然极是温柔地笑了一笑,一般来说他不会这么笑,只有打算让某人或者某些人吃尽苦头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笑容。我看得很是胆战心惊,正要开口,突然周围明亮的火把自我眼前骤然消失,我心中一紧,手伸出去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反而整个人跌到了地上。
我触到了地面略凉的青石板,还没有开口,已被人抱住,苏启的声音响起来,压低声音道:“苏熙?苏熙?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
我知道今晚月色很好,可我抬头望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轮明亮的月亮。
我的一颗心沉下去,终于认命,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说:“我看不见了,哥哥。”
我知道苏启在最初知晓我活不过二十岁时,就已经开始遍访天下名医。只是那时他尚未惊动太多人,只是通过暗卫秘密进行。而今我自从成了他所谓的宠姬之后,苏启就开始将寻医问药的意思告知天下。全国各地悬赏告示只是其中一种方法,另一种则是通过官员一层层疏而不漏地传达,切实交代,若是有人能治好我的病,非但医生本人加官进爵荣宠无数,此人所属州县郡各级长官,三品一下的连升三级,三品及以上的封世袭爵位,食邑万户。
这条命令在我苏醒后不久即发出,那时候我仍沉浸在苏启为我续命的感动中,听闻苏启如此的大手笔,心中感慨,无以言说。
然而尽管百般奔波,能来到我面前诊断的医生却不多,大概是苏启用了某种筛选办法,将各地献上来的医生层层选拔之后才准许进入晨曦殿。
可惜这些人无一能道出个中一二,皆是摇头。
如此三番五次,最是能打击人心。本就储存不多的希望,架不住这样的消磨。
我坐在床头眼前一片漆黑,听着太医惯例的絮絮叨叨,已经从开始的小心谨慎转化为如今的不以为然。死便死好了,反正人固有一死,我也不在乎到底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只要能从现在开始随心所欲纵情活着就好。
只是苏启明显不会这样想,我这样自暴自弃的念头也只能闷在心中一个人听自己说。过了一会儿太医似乎是又觉得周围安静地不正常,语气一拐又说也许我只是暂时疲劳,休息两天就又会恢复视力,我对这一套说辞很是麻木,苏启也半晌不应声,过了一会儿众人都告退,他也仍然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
我觉得有些累,合着眼打算就此睡过去,苏启却略略捏了捏我的手,轻声说:“苏熙,你对巫蛊之术怎么看?”
苏启的声音有些异乎寻常的飘忽,我心中一惊,抬头去看他,才察觉自己已经看不见了,便急匆匆握住他的手,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苏启不答,兀自说下去:“你可知道苏国皇室的窥天和逆天之术从何而来?几百年前我朝开国皇帝苏烨当年征战西疆,路过一个名唤藏郎的小国时曾给予那里的国君极大恩惠,那位君主便破例将这不传之秘告诉了先祖。”
“藏郎史书上着墨不多,只知道他们的文化与我们不同,文字也不同,信仰更是不同。这个国家鲜少与外界交流,几乎与世隔绝。但据说那个国家对巫蛊之术很有心得,奇诡无比,神秘不可测。里面人人都会一些巫术,品阶越往上,巫术的能力就越高。”
“当年藏郎地处大漠,全国居民依靠一条弯弯窄窄的结郎河而生。那条结郎河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的一处绿洲,每年河流改道,藏郎国也随之迁徙。可是如今过去几百年,藏郎国和那条河早已不知去向。我派人去那里寻找了一年多,仍是一无所获。”
苏启说到这里,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药石之方无解,不如换个方式。巫蛊之术历来被各个国家严禁,或者为少数人掌握,死死封锁的原因,在于它害人的程度大于救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天生便是邪恶,例如苏国皇室秘传的通天知变与起死回生之术在某种程度上便也能说成是巫蛊之术,因此证明这个东西不只有邪气,还带着灵气。
可是口头一说如此简单,且不说真的找到难于登天,就算真的找到了惯用巫蛊的高人,能不能解开我的病症,又是未可知。
我摸索到苏启的肩膀,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地伏了上去。
苏启沉默,只是很用力地拥紧我。
我能活到今日,已是偷生。不论老天一年后究竟会不会按时索命,已然待我不薄。可一年后若是我仍然死去,哥哥付出的心血,绞尽的法子,和十年的寿命,上苍都必然对不起。
第 三十六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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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这一次太医终于说的比较靠谱。第三日醒来,我的眼前又恢复了一片光明。虽然视力不如之前那样清晰,但还能分清一丈之外宫人的鼻子和嘴巴,好歹让我稍稍欣慰。
我听从医嘱每天由宫人推着去御花园晒太阳。御花园里的荷花大都开了,正是赏荷的好时候,那圈池塘周围本来围了一圈人,然而在看到我过去之后,这些人眨眼间就默默消失了干净。
赏花一事,是为数不多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事物之一。众人欣赏,花就不只是花,就成了秀色,若是再有香泛金卮,烟雨微微,远远望去,红幢掩映,绿盖相随,便会觉得仿佛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不必再有,仅仅一片池塘便是世间最为销魂之处。而独自欣赏,再怎样好看的荷花也不过是一朵荷花,即便再赋予它孤高品格,也不过仅仅是碧水潭畔处的一抹艳色,莲叶也还是绿色的莲叶,花蕊也是黄色的花蕊。
我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更加郁闷。只是既然走了,就不能再找回来,找回来也不是原先自如的味道,只好一个人对着这些光秃秃的花茎发呆。苏启不在苏姿不在,我懒得再摆出笑容,面无表情地往轮椅上一靠,领事宫女顿时更加小心翼翼,还要挤出比哭还要扭曲的笑容来哄我。
我看了愈发郁闷,索性将跟随的人全部找了理由打发开。池塘周围环有假山,但大都很矮,不及膝盖。我到了跟前,看到看到最近的一朵荷花不过堪堪一只手臂远,似乎只要探一探身就能拿到。我的手此时又有些力气,看到那朵荷花粉白粉白,单看也算得上珊珊可爱,而四周又无人,便索性打算自己去摘。
我用手撑住假山,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然而没想到廊底一阵微风吹过来,那朵荷花颤了颤,在我没抓稳之前脱离开。我更加小心地靠得更近了一点,伸手去抓的当口眼前却突然一阵发黑,什么都看不见,紧接着就是撑住假山的手腕一软,我心叫不妙,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前翻了过去。
心念电转之时,我闭着眼睛心想我真是活得太冤枉了,虽说这世上被雷劈死被水淹死的人不在少数,然而我却是用十年寿命换回来的一年延命,比本就珍贵的生命更为珍贵十倍,今天假如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里,我下了地狱以后一定要去质问黑白无常,拒绝走过忘川河,喝下孟婆汤。
我几乎已经可以闻到池塘里那幽幽莲叶清香,腰际突而被人一捞,人已经被拽住,接着被人一用力,我已经头昏眼花地重新坐到了轮椅上。
我睁眼去看救命恩人,却看到一张不算熟悉但也不很陌生的脸。
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秦恪。
他这一次没了那天和苏启对话时张口结舌的狼狈,将我捞起来之后迟迟没有撒手,而是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用一双眼睛乌黑深邃地只盯着我看。
这种眼神像极他的堂兄秦敛,带有几分深意,但不热烈,只是温和地在探索,然而同时又居高临下,仿佛唯有他掌控别人,断没有反过来的时候,偏偏这股气势仿佛浑然天生,命定如此,让人渐渐莫名觉得心虚,不由自主地想要服从。
我心中也跟着心虚一跳,然而很快就回过神来。
当时看了太多次,再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