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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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之差,让谢天枢这样的君子背上了移情别恋忘情负义之名。
他们两人,一个脸色沉得如墨,一个近乎白到透明。
哥舒似情忽觉讽刺至极:“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活得很好,竟然还活到他身边来了。”
十几年前传出谢天枢抛弃哥舒轻眉的传言,哥舒眉眉便只字未留,离开了哥舒府。
娘死后,他一直记着娘的遗愿,誓要让这两个负心人偿命,他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哥舒眉眉的下落,人未找到,得到的不确定消息是,她可能早已香消玉殒了。现在想来,恐怕这消息都是谢天枢为了让他停止寻找而故意散布出来的。
十多年前,哥舒轻眉的美人之名名动江湖,按说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但容貌却并不酷肖,哥舒眉眉较之其姐,实在太平淡了些,无论五官还是神情,亦或是骨相,皆非美人,只能勉强算中人之姿。
当年,说起哥舒家其实还有个二小姐时,大多数人都是惊奇,要么是根本没听说过,要么是听说过也见过,但过目即忘。直到与谢天枢一事传出,这才让人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字。
哥舒眉眉现已上了年纪,便更无多少颜色可看,她穿了素裙,发间一支玉簪,仍是和她年轻时那样,婉约平淡。
帘幕掉下来后,她容色苍白,听到哥舒似情话中带刺,她一怔之后,反而恢复了神情,冷笑,开口要说什么,被人打断:“眉眉。”
哥舒似情转身,谢天枢站在他身后。
一片死寂,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哥舒似情忽然出手,掐住了哥舒眉眉的脖子。
她所料不及,被他抓个正着。
哥舒府出来的人,岂是没有武功的。她立刻便反抗,身法移动,一掌朝他拍去。
但才两招之内,她再次被他擒住,才惊觉面前的人已不是当年只到她腰腹的孩子,出手竟然这般阴狠。
哥舒眉眉已经太久不与人动武,懒怠下来的身手完全不能与他相比,她恐惧地喊:“天枢!”
谢天枢在她喊前已出手制止,将哥舒似情轻轻震出一段距离,身体挡在哥舒眉眉前,护住了她。
他并未用多少内力,只想让哥舒似情暂退而已。但哥舒似情被他一震之下竟然吐了口血。
哥舒似情千辛万苦地把江重雪和周梨带来姑苏求谢天枢相救,但其实真正该救的人是他自己。
“你的毒,”谢天枢伸出手,“让我看看……”
哥舒似情挡掉了谢天枢的好意,含着一口血道:“你把她安置在这里,安置在你的浮生阁里,你们……”他皱眉,难以启齿,想说的字眼太过肮脏,他怕污了唇舌,就此打住。
谢天枢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
哥舒似情并不相信,他看着面前这两人,慢慢地退后,似乎是感觉十分嫌恶,不愿在他们之间再逗留哪怕片刻的时间。
谢天枢唤他:“情儿。”
哥舒似情脚步一顿,出门之际,他道:“谢天枢,你真是让我恶心。”
谢天枢紧紧盯着他投入雨中,风灯和伞都忘在一旁。
哥舒似情孤身冒雨而去,那一片蜀葵被他的衣摆压弯了枝头。
谢天枢追了上去,但雨大,哥舒似情又使了轻功,转眼便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别追了,”哥舒眉眉在门内喊他,她看到谢天枢没有打伞,就这么淋着雨,连忙焦急地取过哥舒似情带来的一把伞走出去,“你追他又有何用,他……”
她话没有说完,谢天枢已经纵身离开,不由呆了一下,伞下的面容更加苍白。
谢天枢去哥舒似情房中找他,但哥舒似情并未归来。
等了一夜,未等到他。
第二天,求醉城弟子们不见了城主,把账算到了浮生阁头上,断言一定是他们对城主不利。
找遍整个浮生阁,都没能找到哥舒似情。
就在谢天枢担忧之际,哥舒似情却施施然地出现在了打坐室内,正在看周梨。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也不知哪里摸来的,头发容妆都和往日一般无二。
谢天枢回打坐室看到他时不免愣了愣。
其实哥舒似情昨晚没有回房是因为他找不着路而已,他当时心绪极乱而且异常悲愤,但不至于会想不开。
况且放了求醉城的弟子和周梨在这里不管,他不会这么做。
待到雨停了,他就随处进了间屋子换了身衣裳,掐着一个浮生阁弟子的脖子,让他把他带到周梨这里来了。
谢天枢沉默片刻,开始把事情解释清楚:“当年眉眉在外遇难,是我救了她,她一人孤苦无依,那时哥舒府已不存在,我便将她带回了浮生阁,仅此而已。”
“眉眉?叫的这么亲热,”哥舒似情看着他,眸子里冷冰冰,“其实,你为什么不娶了她呢,我想你们憋了这十多年,都要憋出内伤来了,何必呢,还是谢大侠怕娶了她玷污了你的侠义之名,又或者,是这十几年给憋坏了,不行了?满足不了她了?”
他每个字都满含侮辱,对面的谢天枢神色冷峻。
谢天枢对他一向很有耐心,尽量不与他冲突,有时候哥舒似情极尽所能地挖苦,也总是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但是这一次,他侮辱到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他道:“今生我所娶的人唯有你母亲而已,我的妻子永远会是哥舒轻眉。”
“有时候我真是很想知道,”哥舒似情轻声说:“你到底是有多假仁假义,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天枢站在原地不吭声。
床上的周梨正好在这时醒来,一醒来就刚好看到这对父子面对面站着,火药味极浓。
她猛地直起了腰,这个动作引得那两人齐齐回首看她。
“你醒了?”那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了皆一怔,互看一眼。
周梨颇觉尴尬:“我……”
两人还等着她的后文,看她不说了,再度异口同声:“我有话与你说。”
周梨:“……”
她道:“我也有话要说。”
这次,不愿再和谢天枢一起开口了,哥舒似情紧闭着嘴巴。
谢天枢道:“你说。”
她爬起来:“我要见重雪。”
药池在后山一个天然石洞里,池子有些特别,呈树叶状,中间的经络将池子一分为二,一半冒着热气,如汤汤春水,一半则冰冷异常,各自用于不同的内伤。
药池的水脉引自山中,造物之神的奇妙手笔,浮生阁建立之初,谢天枢发现此处后,便调制了各种草药铺陈于池底,造成了一方药池,对疗伤有奇效。
水色轻泽见底,江重雪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池中,只露出锁骨以上的部位,眼睛紧闭,寒热二气弥漫混合,拂过他白皙面颊。
周梨走过去时,湿漉漉的水蒸气濡湿了她的鞋尖,她蹲在药池边缘,身子前倾,摸到了江重雪的脸,滑腻湿润。
“重雪哥哥?”她试着叫他一声,江重雪没有应她。
那边一个守池的弟子道:“他伤得太重,到现在也没有醒来过。”
看周梨神情一顿,他连忙宽慰几句:“不过比从前已好了许多,这药池也不是仙药,没这么快好的,每天浸一个时辰,至少也要浸上两个月,再配合阁主的汤药,加以春风渡,才会看到疗效呢。”
周梨对那个面容白净的弟子笑了笑。
站起来,她回过头。哥舒似情和谢天枢分别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的位置。明明是陪她一起来的,偏隔得甚远。
哥舒似情会把他们带到浮生阁,这着实出乎周梨的意料,她不懂哥舒似情到底想干什么。
她这段时间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迷迷糊糊中也依稀感觉到这一路来被哥舒似情灌了不少药汤,本来她吓得以为是毒药,现在想想,那是用来救她命的。
哥舒似情凝视她,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有话要与你说。”
周梨点点头。
谢天枢与弟子一同退出了山洞。
昨夜一场大雨,洗刷得山路泥泞不已,天色半明半晦,好像又有风雨将至。
哥舒似情说他不记得当年毒杀那孩子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断气了。
谢天枢猜想,那不过是哥舒似情的记忆因为恐惧而模糊了。
他当时只有八岁。
哥舒轻眉逼迫一个八岁的孩子,毒杀了他的亲生妹妹。而且那也是哥舒轻眉的女儿。
谢天枢一直知道,论起狠心来,哥舒似情根本不及其母的十分之一。
轻眉那人,是一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
她教哥舒似情练毒,教他恨他,甚至不惜早早地就让哥舒似情的身体因毒…药而败坏。只要能报复他,她都要做。
哥舒轻眉曾说过,这一生的爱都放在他身上,没有余力去爱其他人。她说这一生你千万不要负我,不然我会做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哥舒轻眉说的对,她把爱都放在了他身上,没有余力去爱别人,哪怕是哥舒似情。
谢天枢回过神时,听到洞中周梨轻轻笑了一声,茫然问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内力深厚,耳目太过聪灵,即便在洞外,两人的交谈声还是能落到他耳中。
偷听人说话总归是不好的,他负了手,轻轻下山去。
周梨正惊愕道:“你说我是哥舒府的人,是哥舒轻眉的女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个孤儿啊,”她无措起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从小就没有人要的,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过活,你,你现在说我原来不是孤儿,原来我也有亲人的,”她慌乱地看他,颤声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啊。”
她抓住了哥舒似情的衣袖,哥舒似情慢慢道:“是真的。”他扯开衣襟,将肩头那块胎记展露出来,周梨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肩头。
他告诉她:“哥舒家的血脉,都有这块胎记。”
半天过去,周梨磕磕巴巴地问了一句:“那,那我爹呢,难道是谢……”
“不是他,”哥舒似情微一皱眉,“你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她彻底糊涂了,不是说哥舒轻眉深爱谢天枢么,竟然还会与其他男人生下她来?
谁知,哥舒似情说了句让她更为愕然的话:“是聂不凡。”
周梨目瞪口呆,不亚于如遭雷击,如果不是哥舒似情神情认真,一点不像与她开玩笑,她会以为这是哥舒似情编排出来骗她的。
她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聂不凡,那人在黑暗中睁开的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阴冷可怖,她从未想过,会与这双眼睛,有着血脉上的牵连。
多年前,哥舒轻眉与谢天枢决裂,离开哥舒府隐居梅山,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聂不凡。
聂不凡就和每一个见到哥舒轻眉的男人一样,惊讶于她绝世的美貌,对其一见倾心,甚至要为她去杀谢天枢。
那传说中谢天枢与聂不凡的一战,正是因此而起。
结局以聂不凡失败告终,他回去见哥舒轻眉时,哥舒轻眉莫说是一句话,连一个眼神也未匀给他。
除了谢天枢外,她看其他男人,与蝼蚁无异,起初会与聂不凡结识,不过看在他一身武功,她想利用他去杀谢天枢罢了。
可是聂不凡对哥舒轻眉到了一种痴迷的状态,几乎肯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直到某一天,年少的哥舒似情看到他们两人于溪水旁,肉体胶着,凌乱不堪。
哥舒轻眉没有一丁点的反抗,甚至没有一声呼喊。
哥舒轻眉本就是用毒的高手,但未料及也有被反噬的一天,她所中是迷神乱情之药,被聂不凡下在了茶中。
当时聂不凡极力为自己辩驳,声称绝非是他所为,但哥舒轻眉怎么会信,回应聂不凡的,是她的剑,直接穿进他的身体。
聂不凡没死,跌进了那处绝谷,他知道哥舒轻眉恨他,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便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山洞里。
哥舒轻眉怀上孩子是在不久之后。
这孩子于哥舒轻眉而言,就是个孽种,她怎么可能会想要生下聂不凡的孩子。
可是怪在无论她用怎样的法子去堕下这胎儿,那肚子里的孩子总能化险为夷,一次也没滑落,反倒是她,因为药物而弄得心力憔悴。
“这个怪物,”哥舒轻眉声嘶力竭地道:“这个不得好死的怪物!”
伫立在门外的哥舒似情靠着门板,小声道:“娘,算了吧,它怎么说也是……”
“闭嘴!”她喊道:“你闭嘴!”
他噤声,默默地不再说话。
在哥舒似情的记忆里,他好像极少看到娘笑,其实那样绝美的容貌,笑起来可谓倾城。
倒是娘冲他发脾气的次数,随着年岁愈深而愈发厉害。
因而他就更恨谢天枢,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女子,为了一个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婴孩在大雪之夜降生,彼时梅山雪落,寂静无声。
哥舒似情是第一个用双手抱住那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