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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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走到沙盘前观察地形,将驻军的小旗子拿起来,插在了两河交汇处,“车臣汗部的半数兵力驻扎在右翼前旗,从布色山到车臣汗旗隔着两条河。想法子,将右翼前旗的兵马逼入半岛,切断其退路,必能大挫敌军锐气。”
皇帝说起军事来总是雄心勃勃,祁人马背上打江山,他从未丢失祖先的血性。这些年来喀尔喀四部的地图翻烂了好几张,他要彻底解决这个千古难题,将来江山传到儿辈手里,才不至于常年受边陲游牧的扰攘,乌兰察布和锡林郭勒的百姓才不会忧心被抢了牛羊,被烧了大帐。
皇帝作战的指示一下达,各部经略便聚集起来共商大计,暂拟由天干调拨两旗配合乌梁海,三路大军包抄,直取温都尔汗。不过皇帝也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夷然笑道:“朕常年在京师,早前曾发愿御驾亲征,到底被太皇太后劝阻了。此次用兵关系重大,诸位臣工可各抒己见,咱们君臣再作商议。”
这话说到最后,视线便落在了薛尚章身上。旁人对于皇帝的用兵是宾服的,早前几位皇叔拥兵自重,他可以借力打力逐个将他们消灭,虽说没有实战的经验,但调度的理念无可挑剔。然而大多数人的宾服,并不能让个别有意唱反调的人歇心。皇帝笑吟吟等着,等待薛尚章再一次的反对,只要他不服,就给了自己拿住话柄的机会。
果然,老薛仗着自己多年征战的经验,大肆对皇帝的部署指摘了一通,“实战可不是纸上谈兵,皇上可知布色山至呼马勒堪河一线的地势有多复杂?沙盘上行军布阵固然一挥而就,真正涉水渡河困难重重,皇上未到过前线,只怕不能想象。”
薛尚章在朝堂上向来独断专横,有时候语气比皇帝还像皇帝。但这种冒犯并不令他生气,过去十七年都忍过来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一朝一夕。
皇帝笑了笑,语气甚至很谦虚,“那以薛中堂之见,当如何部署才好?”
薛尚章道:“兵分两路,乌梁海部仍专心攻克右翼前旗,天干两旗绕过右翼中前旗攻取拖诺山,待乌梁海大破右翼前旗,届时再前后夹击,自然令温都尔汗没有还手之力。”
懂得军事策略的人都知道,这是以三敌一和以一敌三的区别。纳辛心里不由焦急,薛尚章想借车臣汗部之手打击乌梁海部,不管他对皇帝或自己有什么不满和私怨,拿几万人的性命冒险,实在做得太过了。
皇帝依旧不急不慢,“力量分散,恐怕于我军不利。车臣汗人熟悉地形,贸然深入敌军腹地,只怕要冒全军覆没的危险。”
薛尚章却有他的道理,“骑兵灵活机动,只要指挥得当,远比在外围打零碎小仗强得多。”
皇帝嗯了声,沉吟良久复一笑,“薛中堂是三朝元老,胜仗打了千千万,调兵遣将比朕有远见。既如此,朕便授薛中堂为一等忠勇公加太子太保,节之后携朕手谕提督三军,全权负责攻克车臣汗部事宜。”
众臣工都一愣,没想到三言两语间皇帝便作了委任,几乎没有任何要与人商议的意思。薛尚章面上虽坦然,心里不免也有些犯嘀咕,不知这样的圣意下暗藏了什么玄机。皇帝如今玩起手段来愈发老练,先以一连串的加官进爵打前锋,让人没有推诿的余地,其后才是真正的目的,他就算以老臣老迈来搪塞,只怕也蒙混不过去。
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个令是不接也得接了,薛尚章拱手道嗻,“臣一定不负皇上重托,全力平定车臣汗部叛乱。”
皇帝颔首,长叹一声道:“两百年了,车臣汗部几次三番投诚又叛变,也到了该收拾的时候了。铲除之,功在中堂,利在千秋。中堂可先行调遣地支六旗,若攻克不下,再上疏朝廷要求增援。朕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有万全的准备。”他轻牵了下唇角,“一切就仰仗中堂了。”
这一番叫起花了近两个时辰,散时老爷儿都快落山了。他走出正大光明殿,这个帝国的中枢建在高高的基座上,身后是一袭残阳铺陈的金砖地面,那地面光滑,折射得殿里水波潋滟。往前看,庄严而广阔的月台连着丹墀,人在七丈高的殿宇前昂首而立,会油然生出我主天下的豪迈气概来。
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接替薛家军六旗的人都已经挑选好了,只待铲除了薛尚章,军务便顺利交接,绝不会引起动荡。这是他能想到的,保全齐家最好的法子了。早前的大臣们狼一群狗一伙,纳辛跟着薛尚章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如今拔出萝卜带出泥,在京中处置薛尚章,纳辛难逃干系,他也不愿意他的皇后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是给个由头,在薛尚章奉命办差途中秘密处决了他,则可以保全两家的声誉,朝廷至多再行一回追封,这件事就可不必伤筋动骨地解决了。
唉,往常办事,哪里那么复杂,薛家和齐家都是他的眼中钉,日日都想除之而后快。现在不一样了,因为那个二五眼,连带着纳辛都不那么讨厌了。国丈昏聩些原就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为了嘤鸣,也不能把她娘家弄得太伤元气。
不过朝政大事他能运筹帷幄,想起中秋宴上牵手那套,却让他紧张得两晚上没睡好。其实要说身体上的接触,彼此也曾深深拥抱过,甚至是脱了衣裳,隔着极薄的一层缎面痴缠,算亲密无间了吧。只是可惜,不是他想象中一步一步扎实递进的。他还没有牵过她的手,还没有亲吻过她,他虽不是愣头小子,老老实实想和一个女人踏实过日子还是头一回,这些章程不能乱,必须有条理地逐样实现。
中秋大宴,乱花迷人眼。前朝和后宫各有筵宴需要他参加,皇帝首要的任务还是在前朝,和臣工们喝酒赏月,巩固君臣关系。
后宫呢,女人们的中秋节要比爷们儿的有意思得多。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女人们等月亮高高升起来的时候,就可以在庭院的东南角摆上香案,插上神码,对着月亮和神码上的兔儿爷祭拜。
祁人老家儿,管兔儿爷叫太阴君,这是个比较庄重的称呼,不及兔儿爷亲切有趣。往年宫里皇后不主事,都是太皇太后带领大家拜月,如今嘤鸣封了后,老太太就撂挑子了,说:“拜月应该由主妇领头,我这个老奶奶就在边上吃酒罢了,全交给你。”
嘤鸣道是,今天宫里设宴,不管是荫封的诰命还是宗室的福晋格格们,悉数都到了场。这也算朝见礼前的一次正式会面,该认识的人,太后兴致勃勃全介绍了一遍。最后站在角落里的佟崇峻太太领着一个姑娘上前来,佟崇峻才在西宁立了大功,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宫里主子们也要赏她几分脸,太后打量了一眼,笑道:“才刚怎么没见你呢,亏我看了一大圈儿……这是你家姑娘?上回见才桌子高,这会子都这么大了!”
第82章 寒露(3)
佟福晋笑着说是; “今年恰满十五,早前在盛京老家养着,上个月才进京的。”回身把姑娘牵过来,带着她一块儿磕头,“恭请太皇太后并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含笑说:“伊立吧,关外天地虽广阔,到底姑娘还是养在京里头更好。”
佟福晋说是,“她母亲走得早,自小就抱在我跟前养大的,后来老太太舍不得; 说想带到关外去; 我虽撂不开,却也不能违逆了老太太; 就让他们带回去了。如今年纪到了,再舍不得也得送进京来。她闺名叫白樱; 平时倒是很活泛的脾气,今儿见人多,想是有些怯了。”一面说,一面又领她转向上首皇后的席位,叩拜下去,说:“恭请皇后主子万福金安。”
嘤鸣抬了抬手叫免礼; 仔细看那姑娘; 她生得一双弯弯的柳叶眉; 圆圆的脸盘儿圆圆的眼睛; 乍一看除了那对眉毛,其余没有一处不是圆的。皮肤又生得白净,便有些像面团儿似的,很喜兴,很叫人喜欢。
嘤鸣就是这样,对谁都没有恶意,不到万不得已并不当真去讨厌谁,因此这位头一回见面的姑娘,在她看来也是极好的。就算知道今儿佟家带她进宫来,是存着举荐的意思,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大英上下,到了年纪的姑娘都得走这条路,有门道的预先带进来见人,要是宫里有意,择个黄道吉日就可以册封。要是宫里意兴阑珊,那么便去参加每年二月初十的选秀,混在秀女堆儿里再让人挑一回。那时候虽然也有晋位的机会,但更多是卖家里父辈的面子,得从贵人那等慢慢爬上来,颇费一番工夫。
依次见过了礼,佟福晋便和太皇太后说话儿去了。横竖追溯起来也连着姻,先帝爷的二公主下降了她家哥儿,中间有个人牵线搭桥,二长公主再多多向太皇太后道一道这小姑子的好处,进宫的机会便大上好几分。
太后呢,不愿意凑这份热闹,偏过身子和嘤鸣闲谈,“原说佟崇峻家有位正枝儿小姐的,只是不知怎么,上个月起染了病,这会子浑浑噩噩,只怕不好,佟福晋这才带这个进来。佟家到了应选年纪的就两个闺女,大的不成了,总得抬举小的。这个不是佟福晋所出,是侧福晋生的。侧福晋身子骨不强健,生孩子血崩死了,后来这姑娘就养在福晋屋里,也是命苦的。”
嘤鸣哦了声,十分同情姑娘,“她也是侧福晋生的,这宗倒和我很像。只是我比她顺遂多了,我是生母带大的,终究比她方便些。”
太后点了点头,“不是家家儿像你家这么和睦的,正是因为家宅太平,才养出你这么好的性子。”边说边端起茶盏啜茶,顺便又瞥了佟福晋的方向一眼,“不是自己生的,到底还是差点儿意思,哪家的姑娘愿意叫祖父母带到关外去养活?佟崇峻领了督军的差事,常年不着家,只要福晋松个口,孩子带走也就带走了。等到了年纪再接回来,该参选就参选,不管成不成,总是个登高枝儿的机会。”
嘤鸣听了怅然点头,复冲太后一笑,“您怎么知道这些内情呢?那些命妇家里的事儿,您都有一本帐。”
太后也是哈哈一乐,“我这号人,守了那么些年寡,怎么打发时间?当然是到处收罗闲话!要是照着戏文里头的唱词,我该自称一声‘哀家’——丈夫都没了,可不得‘哀’吗!再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我非得闷死不可。”
所以呀,人得有太后这样开朗的性子,不管遇着多大的坎坷,就算人生再无望,也得活得自己高兴。嘤鸣对这位婆婆永远存着一分热爱,一分敬佩之心,和她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压声儿问:“这白樱姑娘,打算留下吗?”
太后瞧了她一眼,“你愿意她留下吗?”
嘤鸣笑了笑说:“这事儿不由奴才决定,得听老佛爷和您,还有万岁爷的主意。”
太后摇头,“我也管不上,朝中联姻都得瞧娘家势力,朝政的事儿我一窍不通,所以还得看老佛爷和皇帝的意思。不过这佟崇峻圣眷正隆呢,上回打了胜仗,这会子又派遣到喀尔喀四部去了,朝廷正打车臣汗部呢。”
嘤鸣哦了声,这么想来是很有必要拉拢的,维持朝堂稳定需要文臣,开疆拓土便需要能干的武将。横竖宫里房子多得很,给个位分就可以。她涩涩地想,那位爷知道了八成要高兴坏了,后宫又有新鲜血液填充进来,这回吃了龟龄集可不用担心了,自有他的好去处。
古往今来,女孩儿能说话的机会不多,尤其是自己的婚姻,基本都是听主子的令儿,听父母的令儿。皇帝就算长得猪头狗脸也照样得伺候,别说当今万岁爷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了。纵然有时候脑子不大好使,但表面上看不出来,无伤大雅。姑娘单瞅他的长相,肯定撞到心坎儿里来,所以后宫应该没有一个女人不爱他吧。
嫁进帝王家就是这宗不好,她气馁地想,天下最好的姑娘全紧着他挑,怪道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她望向东边的甬路,他在前朝大宴群臣,还没来。她有点儿盼着他来,又不大愿意他来。今儿借着中秋宴,好几家都把家里姑娘领来了,他要是见了,发现了对眼的,那……可怎么办才好!
那头松格拿了两只糖做的兔儿爷来,兔儿爷在小棍儿顶上端坐着,是长坂坡里武将的模样。两个都给了嘤鸣,嘤鸣递一个给太后,太后想都没想,一口咬掉了兔儿爷的脑袋。
“哟,这么不经吃。”太后乐起来,她是个心境开阔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忌讳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嘤鸣吃小糖人儿则很有章程,她是先吃背后插的靠旗,再吃耳朵。没了耳朵的兔儿爷看上去有点儿可怜相,像个豁嘴的和尚。
膳局的宫人们来来去去,桌上的吃食也总在换,从酒菜换成了果子点心。中秋节令,提起来准先想到螃蟹和月饼,嘤鸣对那两样不甚热爱,嫌螃蟹麻烦,嫌月饼太甜。她爱吃石榴,果盘儿里的石榴为保有好口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