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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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萱道,“这种大衣,不是出门才穿的吗?”
魏银道,“咱们能出什么门啊,不是去菜铺子买菜,就是到点心铺子买点心。这有客人来不穿,还什么时候穿?拿出来穿吧,二嫂,你看我也穿。有新衣不穿,再过两年,就不时兴了。”
陈萱想了想,就回去穿了新大衣。
魏老太太原本见魏银穿新大衣,不过哼一声,到陈萱这里,魏老太太更是轻蔑,上下打量陈萱一眼,将嘴一撇,“怪模怪样,不是咱家本分。”
若是前世,婆婆不喜,陈萱必要着紧换了的,今日,虽挨了魏老太太一句,陈萱硬是厚着脸皮没动。虽然脸上叫婆婆说的有些辣辣的,她觉着挺好的,这衣裳,穿上很暖和。而且,她相貌寻常,又有点壮实,像魏银这样好看的姑娘,就是穿最普通的衣裳也好看。像她,本就生得不好长得一般,穿件好衣裳,想也能衬得她略好一些的。魏银说的,今天有客人来呢。
陈萱纵是笨些,也知道,这样请客吃饭的日子,不能太灰头土脸,虽然婆婆和家里婶婶总说朴素是美,可陈萱知道,人们看到外头穿粗布大褂的下人是什么脸色,看到衣衫光鲜的人又是一种什么脸色。她不清楚,是婆婆和婶婶的话错了,还是许多人就喜欢说这样的假话。
陈萱顶着魏老太太挑剔不屑的眼光,迎到了李掌柜太太和赵掌柜太太。
两家太太对魏家人也都挺熟,陈萱出嫁前来北京,就是住的李掌柜家,这位赵太太,在成亲那天也见过。两位太太除了同魏老太太问好,大家彼此打过招呼,就夸了魏银和陈萱身上的衣裳。
魏银自来机伶,请两位太太坐了,笑,“是二哥带着我和二嫂新做的。
李太太拉着魏银看她身上的大衣,还摸了摸,问,“阿银,你这件是英国呢不?可真暖和。”
魏银一指陈萱,“我这件不是,这件是国产呢料,我二嫂这件是英国货,您去瞅瞅,可好了。”
李太太赵太太就去瞧陈萱身上的大衣了,直夸陈萱这件衣裳好,穿上显人才,夸得陈萱怪不好意思。想着这两位掌柜太太在上辈子可没这么热络,陈萱先时还不解,待赵太太说到,“可见咱家二小东家跟二少奶奶多么和气,刚看到二小东家身上也是一件黑呢料子,跟二少奶奶身上的是一样的吧?”
陈萱忽就明白了这两位掌柜太太这般热络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她身上这件衣裳,与魏年一样的料子的衣裳。
李太太不知陈萱思绪风云变幻,眼瞅就要大彻大悟,李太太还说呢,“现下的英国呢可是难得,就是咱们隔壁卖洋面包的洋点心铺子的东家,听说到上海出差,特意做了身英国呢的西装三件套,唉哟,老太太,你都猜不到那衣裳多贵?”
“多贵?”魏老太太于银钱上向来敏感。
李太太夸张的瞪圆眼睛,双手上下比划着,以示这事如何不得了,“足花了一两金子!我的天呐,我才听我们当家说这事儿,都不能信!不就一件衣裳么,竟要一两金子!”
赵太太抓了把玫瑰味儿的瓜子,嘴里灵活的磕着瓜子,接了话道,“得看什么衣裳,也得看是什么料子,听说上海那边儿的裁缝店,有些个外国料子,进料子时就进做一套衣裳的料子,整个大上海,就这人身上穿的这一套料子,你想找个重样的,都没有,能不贵?”
陈萱都听傻了,一两金子!一两金子!一想到自己身上这大衣可能会值一两金子!陈萱的心脏就开始砰砰乱跳,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错事,一时间,更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直待魏老太太砰砰拿瓷盅子敲桌沿,陈萱方回神,魏老太太盯着陈萱,确切的说是盯着陈萱身上那衣裳,目光已是不善,却是把喝茶的瓷盅子递给陈萱,嘟囔道,“怎么傻呆呆的,倒些茶水去。”
陈萱接了茶盅子添满茶水,放到魏老太太手边儿,魏老太太哼一声,问陈萱,“穿一两金子在身上是啥滋味儿?你可有大福了!咱们一家子这么些人,就你有这大福!”
陈萱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是错,想闭口不言,又觉憋屈,连忙说,“要知道这衣料子这么贵,我再不敢做的。再说,我听李嫂子说,是上海的衣裳,才那样贵。我身上这件,是阿年哥拿回的衣料子,他说没用大洋,是朋友送他的。就花些做工费用。”
魏老太太哼一声,想想陈萱这话也在理,虽然魏老太太认为儿子有这样的好料子没来先孝敬她让人恼,可总算料子是别人送的,总比真花二两金子要好。魏老太太气焰稍平,又有李太太、赵太太劝着,“哎,我们也是听人一说,谁知是真是假?老太太您可别恼,这都是我们说错了话。”
魏老太太与两位太太道,“你们哪里说错了,要不是你们说,我都不知这些洋料子这样费钱,以后咱们可不做了,不是咱家的家风。”
两位太太连忙转了话题,陪着魏老太太说起过年的事来。
待中午用饭,正阳楼的席面儿,自是比魏家自家烙的羊肉饼、肉包子什么的体面。陈萱陪坐下首,小心翼翼的没惹魏老太太不悦。只是,当天晚上,魏老太太还将大衣的事细问了二儿子一回,魏年说他娘,“这算什么好的,娘你给我姐那块才是真正英国名牌,你给大姐那块,起码值五两金子。我后得的这块,比那块花呢差远了。”
魏老太太听说大闺女搜刮走的那料子这般值钱,当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魏老太爷把手里的铜嘴红木烟管在炕沿上敲了两下,递给魏老太太填烟,直起有些佝偻的身子问二儿子,“哪里来得那般好料子?”
魏年道,“有几个英国佬淘换东西,我帮着牵了个线,这不过是一点谢礼。爹,可惜咱们没门路,不然,现在要是弄些英国料子来卖,也能赚一笔。我看,这些舶来货,越来越火了。”
魏老太爷道,“咱们北京,到底不比上海。”
魏年道,“爹,明年我想请个先生来学点洋文。”
“学那做甚?”接过烟管,魏老太爷划洋火点上,抽一口,吐出淡淡烟雾,眯着眼睛问。
魏年坐炕沿跟他爹说,“就我先前给英国佬牵线的事,我得的这些,不过是人家剩下的。我看那给英国佬办事的也没什么了不得,无非就是会几句洋文。再说,现下您没瞧见么,北京城里洋人洋货越来越多,会些洋文不是坏事,起码有用着时不用求人。”
魏老太爷又吸一口旱烟,缓缓吐出一股浓烈的旱烟味,道,“嗯,过了年请个先生来家教你。”
魏年见他爹没别个吩咐,就回房睡觉了。
待魏年走后,魏老太爷才说魏老太太,“你别什么都给大丫头,她这都出嫁的人了,赵家什么没有。”
魏老太太捂着心口,心疼的直抽抽,“我要知道那料子那般值钱,我早锁起来了。这个阿年,不提前同我说一声。”整个新年,魏老太太就在心疼衣料子的心绪中度过了。
不同于魏老太太心疼衣料子心疼金子,魏年对陈萱今天的穿戴还是很满意的,想着陈萱虽有些土气,可给好衣裳一衬,也不大明显了。又因着父亲准了他学洋文的事,魏年回屋时心情不错,还说陈萱,“那大衣穿着不赖吧?”
“何止不赖,我听李太太说,这种英国料子,一身衣裳就要一两金子,有这么贵?”陈萱两辈子也没穿过这样贵的衣裳,更没见过一两金子。
“你听李太太胡说,她那人,跟个大炮似的,嘴上哪里有个把门。”
陈萱听说没那样贵,才算稍稍放心,倒了杯水给魏年。魏年同陈萱道,“过了年有空把西配间打扫一下。”
“可是有用?”
魏年把学洋文的事同陈萱说了,陈萱知道上辈子魏年也是学过洋文的,只是,上辈子魏年可没有这样细致的同她说学洋文的缘故,陈萱自己不识字,却也知道识字是极好的一件事。陈萱立刻道,“明儿我就收拾。”
魏年笑,“也不用这么急,请洋文先生也得年后了。”
陈萱由衷的说,“学会洋文,做事就更厉害了。”
“哎,你不晓得,现在有许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留学生,又有见识又有学问,这做生意,不进则退。你看城里那些个洋货铺子,多火爆。咱家就是没海外的门路,眼下生意还成,以后就不好说了。我这学了洋文,也好找些英国佬、美国佬的探探路。”魏年说着,眉宇间的神采飞扬让陈萱不由看入了神。
魏年见陈萱看自己都看直了眼,连忙收敛颜色,轻咳两声,正色道,“你可不要喜欢上我啊。”
陈萱看他一本正经的提这种要求,得庆幸自己早活过一辈子了,此时不觉心酸,只是好笑,陈萱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只管放心,我刚是在想,”陈萱忽地慧自心生,道,“我是在想,你说城中有那些有见识的留学生,又会说洋文,要是想同外国人打交道,出钱请他们帮忙不成吗?”
魏年道,“你说的容易,真有本事的人家都自己干了,还有些出国混几年回来的,自己个儿洋文都说不俐落,别个还有啥能指望他们?再者说,做生意可没你想的这么容易,想找个可靠的人不容易,想找个坏事的可再容易不过。自己不懂,就容易被人糊弄。咱爹做生意,都是自己在这行里趟一趟道,才知这一行是怎么回事。”
陈萱点头,“是这个理。”
第7章 不一样
年前,魏家请过掌柜,又给掌柜伙计的都发了过年的银钱,铺子便正式放年假了。魏家这里还有些年礼有走,譬如,几家生意往来人家,还有就是魏家的亲家赵家。
这些,就是魏家男人们的事了。
不过,有一桩,是魏银做的,那就是,给房东许家送了两包点心两条鱼,还有就是明年的房租。
要说,魏家也不是没钱在北京城置宅子,可就像魏老太太说的,咱们有家啊,咱们家不在北京城,在北京,这是来做生意的,以后老了,还是要回老家的。
所以,完全没必要在北京城置宅子。
于是,魏家这些年,一直是租别人宅子住。
好在,这院子也不小,三进院子,二十几间屋子,足够魏家人住了。
给许家送房租的事,魏银叫着陈萱一道去。魏银的话,“让二嫂去认认门儿。”
“有什么好认的,就是前后院。”魏老太太嘟囔着,掀开大锅,一阵炖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不要说厨房,就是整个魏家,都给这炖肉香的了不得。李氏递上筷子,魏老太太接了筷子在肉上一扎,便扎了个通透,魏老太太笑的眉眼弯成一线,“这肉好了,别再添柴了。”
李氏应一声。
魏老太太回头见陈萱在一畔站着还往锅里瞅,遂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成亲那天,许太太也是来过的,去认认门也好,前后邻的住着。”
陈萱知道向来年下炖肉,魏老太太要吃第一口,如今这肉炖好,魏老太太想是担心她留下来吃炖肉,方打发她同魏银一道出去。陈萱也不多说,她虽也喜欢吃炖肉,可还没到馋的地步,就同魏银去了。
陈萱回屋把出门的大衣换上了,魏银也换了新大衣,俩人相视一笑,魏银拎着点心包,陈萱提着竹篮,里头是两条冻鱼。许家这原是处四进宅院,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许家老爷也没什么营生,就指着赁院子的银钱过日子。许太太见着魏银陈萱过来,连忙自厨下出来,热情的招呼俩人进屋。
许家也是旧式人家,不过,同魏家做生意的人家不同,许家祖上说是念书的。一进他家堂屋,迎面而来的就是正堂墙上挂的一幅花卉卷轴,卷轴两侧是相宜的对联,至于写了什么,陈萱就不认得了。许太太在上首坐了,请魏家这对姑嫂也坐,许家的那位姨太太已是洗手端了热滚滚的茶来,许太太笑看向陈萱,“今年府上添了人口,我一直想过去同你家老太太说话呐,偏生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倒是你们先过来了。”同陈萱魏银问了好。
二人递上礼物,许太太直说客气。
魏银又送上明年的租金,许太太笑接了,同那位姨太太道,“咱们新蒸的高梁红枣的粘窝窝,这会儿正是好吃,拿两个给阿银和二少奶奶尝尝。”
陈萱见许太太穿的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棉旗袍,身上的首饰不过耳朵上一对细细的银耳圈,倒与自己戴的有些相似。魏家赁的是许家三进宅院,许家自己住的,反就是这一处截开的大院子,院子虽大,也不过十来间房,可见许家生活并不宽裕。而且,据陈萱上辈子知道的,许家六个孩子,不论儿女都要去学堂念书,每年又是一笔不小开销。许家不是富裕人家,就是他家的粘窝窝,怕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蒸上一些,陈萱觉着不大好意思留下吃,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