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朝门外望去,目光中露出几分讥讽,“此人妄自尊大,多次对师傅不敬,现在有求于咱们,让他等上一时半刻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正和吕修白心意,他微颔首,复又啜了几口茶,这才放下茶盏,歇了歇,着人唤冷寂云进屋。
冷寂云立在厅堂正中,长期被寒毒侵蚀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方才只站了一个时辰,就已觉双足酸软无力,衣衫也被冷汗浸湿,此时只得咬牙忍住不适,向吕修白施了一礼。
吕修白冷漠地打量他一番,淡淡道:“往日怎不见冷左使这般礼数周全,尊驾这一揖,鄙人却是不敢当。”
冷寂云早料他如此,眉峰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却谦冲道:“从前是在下莽撞,对门主多有不恭,还请门主见谅……”
“不必。”不待他说完,吕修白已嫌厌地侧过脸,神色不愉,“难得左使肯在人前低头,无非是有求于我。七月雪的解药你已得了半粒,性命无碍,难不成你还不知足,想要另外一半?”
“门主误会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和我同来的……朋友。”冷寂云嘴唇泛白,所幸撑住了身侧的木椅才重新站稳,小心措辞,“她出身名门,为武林做过不少益事,可惜如今经脉受损,武功全失。门主心怀仁慈,连恨之入骨的区区在下也肯赠药相救,想必……”
谁知吕修白突地脸色一沉,拍案道:“那半颗解药是我不争气的徒儿豫章私自赠你,跟我没半点关系,不需你油嘴滑舌讨好我!”
“门主。”
“不必多费口舌了。前次你求药不成,竟然火烧药圃,毁去珍贵药材无数,又打伤我门中弟子,出言不逊。哼,要我救你的朋友,先把这笔旧账清算清算!”
冷寂云闻言心中一颤,薄唇紧抿,捏紧的双拳表面隐约可见淡青的血管微凸。
两年前,他确曾为几名身中奇毒的下属前来求医,不料吕修白得知他身份后百般刁难,要他从谷底沿石阶三步一叩拜上药师门才肯施救。冷寂云生性孤傲,哪受得这等欺辱,当即一把火烧了药圃闯出谷去,从此跟药师门结下梁子。
“冷寂云,你跪下给师傅谢罪,师傅或许网开一面出手帮你。”
“不错,还需三步一叩拜上药师门!”
“两年前你不是舌头带刺厉害得狠,如今怎么倒成了哑巴?”
众弟子无不想一雪当年奇耻大辱,激动不已,待吕修白扬起手,才安静下来。
吕修白站起身从冷寂云身旁走过,面上无甚表情,语气却含怒意:“罢了,免得教人说我心胸狭窄,强人所难。”说完整肃衣袖,一刻不停往堂外走去。
走到门口,却听一声“门主且慢”,脚下缓了缓,只听得单膝落地,冷寂云已跪在身后。
“……千错万错是晚辈的错,寂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前辈,请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寂云往后一定感念前辈的恩德,听凭吩咐。”向来清彻的嗓音如今略显低沉,男人鸦色的长发落满双肩,身体直挺紧绷地跪在青灰色地砖上,纹丝不动。
吕修白转身,一言不发俯视着他掩藏乌发之后却仍显冷肃的面容。
果然很像那个男人二十年前的模样,除却杀伐时的森冷,就连这种屈辱隐忍时的表情都非常相象。
冷谦,你翻云覆雨睥睨天下之时,可曾想到你的儿子如今跪在我面前苦苦央求,就像我曾经这样苦苦央求你!
……
寒冬腊月,夜近三更,飞雪如搓绵扯絮,四野苍茫。
叩开的门扉前倚立着高挑的俊美男子,修长手指自宽袖中探出,执一柄孤灯莹莹明灭,映亮着阶前瑟缩的人。
“你还是要见她?”
“冷阁主,你答应过,只要我三步一叩拜上山来,就让我见因罗一面。”
俊美男子侧过脸,望向内院窗纸上透出的女人身影,容颜在灯火中柔和,声音却仍冷峻。
“不过是令你知难而退,怎会真的因你跪了几步山路,就许你去见本座的女人。况且本座听说你已许配了人,下月完婚,这时候还要冒雪上山来见旁人?”
“你……”跪在雪中的人不可置信地仰起脸,随即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十根手指深深□冰雪,脸上写满憎恨。
“看来是不愿嫁,又母命难违。”执灯男子居高临下地看他,冷声道:“人说吕三公子风华无双,我看名不副实,如此软弱不堪,和寻常男子也无不同。嫁与不嫁是你的事,可若易地而处,我冷谦绝不会受人胁迫,也决不许他人和我分享一个女人!”
最后一句似有所指,令吕修白脸色惨淡,颤声道:“因罗虽被你迷惑,但你以为江湖武林能容你,苏家能容你吗?”
“本座何需旁人来容,谁要挡住我,就杀了谁,若天地要挡住我,就改了天地乾坤!”冷谦迎着风雪瞭望天边,黑发飞舞张狂,不掩满目决绝。
吕修白被他那一刻的神情所慑,一字一句亦烙印脑海,即使是在冷谦死去多年后的今天,仍然难以忘怀,仿佛永生永世在他的阴影之下过活,每每想起,都禁不住呼吸一滞。
“寂云,既然门主为难,咱们也不便久留,这就出谷。”明显带有怒气的声音传来,使吕修白收回视线,看向由豫章扶着进来,脚步仍然虚浮的人。
冷寂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琮拉起身,安置在旁边的椅上,余光瞥见吕修白脸色更加难看,忙要起身,却被强硬地按住了双肩。
萧琮在门外正好听见两人最后的对话,那番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的恳求,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根本无法想象是出自那人之口。
踏进厅堂和他抬起的目光相交那一刹,男人眼里未及藏匿的难堪,让萧琮心脏剧痛。
“萧琮。”冷寂云执拗地扣住她一只手,黑眸中波光微澜,“你不是一直都想恢复武功?”
对方目光中的痛楚和手心里潮热的细汗,告诉萧琮,男人又在自责了。
自己以为过去的事,他依旧没有放下。
“我是想恢复武功,但是如果要你跪地求人才能办到,我情愿不要。”萧琮见他坐下歇了片刻,脸色略微好转了,才道,“不是只有药师门能帮我恢复武功,咱们先回去跟大家会合,这件事以后再说。”
冷寂云怔忡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豫章见两人互相搀扶着就要走,急得拦住道:“一个全身是伤,一个中毒只服了一半解药,你们这么走,是不想要命了?”
萧琮微笑道:“另外半粒解药,想来吕前辈不会给我们了。你违背师命救治我们,我们再待下去只会给你添麻烦,这就告辞,日后有缘再聚。”
“等等。”自刚才起就沉默不语的吕修白竟开口叫住她,犹疑道,“你……叫萧琮?”
☆、第34章 拜师
“正是。”萧琮顿住脚步;不明所以。
吕修白神色一变;追问道:“二十年前;麓州萧家出了位古道热肠的英雄侠客;单名一个敬字;你认不认得?”
萧琮不由吃惊:“莫非门主认识家母?”
吕修白“啊”了一声,竟是微楞;脸上一时闪过喜悦;一时又像是感慨。
他屏退众人;只叫萧琮一个在厅内等候,自己进到里间;不多时捧出一只正方形木盒。
深色的盒子看上去朴实无华,仅有的装饰也不过是棱角处几点金漆;却几近剥落,足可见年代久远。
吕修白打开盒上暗锁,小心取出来半块水润剔透的玉玦,递到萧琮面前:“这玉你可曾见过?”
萧琮接过玉玦,一眼就看出这玉和自己自幼佩戴的那块极为相似,惊疑不定地从怀中取出来比对,没想到两块玉果真一模一样,放在一起,正可对成一双。
“这就错不了了。”吕修白神情激动,又将萧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想不到一别匆匆二十余载,当年尚在襁褓的婴孩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又问她,“这些年,你母亲还好吗?”
“家母……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吕修白楞了楞,半晌才长叹口气,黯然道:“我想也大约如此。初识那年我就知她患了绝症,她却说自幼这般,谈笑间似乎毫不在意。这些年来,我翻遍医书药典寻找救治她的良方,可惜终是一场空。”
萧琮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禁心中动容:“门主为家母劳心劳神,她泉下有知也必定感激,门主就不要太介怀了。”
吕修白却摇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当年若不是萧大侠不计前嫌出面相助,我早已死在族法的惩戒之下,更不会有今日的吕修白……”
萧琮未料他有这般过往,讶异之余,安静倾听。
吕修白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多年前,我与当时岭南苏家的少主指腹为婚,可是没想到,江湖上突然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苏家的声望一落千丈,令我母亲决意退婚,与苏家断绝往来。”
“岭南苏家?”萧琮一惊,“前辈说的是那一辈的武林盟主苏因罗?”
吕修白点头。
萧琮心中顿时豁亮,知道吕修白所说的风言风语自然是指苏因罗和冷谦之间的两情相悦。可他二人当年种种恩怨纠缠,一个身败名裂,退守南山,一个痴极成狂,覆手风云,又岂是风言风语四字就能解释的呢?
吕修白继续道:“我母亲知道我与苏因罗青梅竹马,我又早已属意于她,恐我不从,竟将我转而许配给了你的母亲。”
“什么?!”萧琮从不知这段旧事,不禁睁大了眼。
“你母亲的确是江湖有名的剑客,为人也极好。她不曾对我隐瞒自己身患顽疾,但我那时浅薄得狠,即便略去因罗这一层不提,单是得知此事,就万分不愿出嫁,不仅出言伤她,还在成亲之前留书出走,欲与因罗私奔。”
萧琮听到此处,心中暗叹,虽然吕修白和冷谦是完全不同的性情,于情之一字上却同样大胆。
只可惜苏因罗背负良多,并非只贪恋男女之情,这样两位男子的挚情厚爱,又怎能承担。
“门主之前说曾险些遭受族法惩戒,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不错。”吕修白道,“族长将我定了伤风败俗的罪名,按照族规,本来非死不可。但我没想到你母亲竟肯出面求情,硬叫族长把死刑改为从族谱除名,还将我引荐给当时的药师门掌门,也就是我日后的师傅了。”
他看着萧琮,涩然一笑:“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只是对于萧大侠,我确是万分感激也万分愧对。接任掌门之后,我曾去萧府拜访,那年萧大侠已娶夫生女,生活美满。她执意不要报答,我便提出收你为徒,等你长大后将一生所学悉数传授,她才不再推辞。”
萧琮惊道:“我从未听家母生前提起此事。”
吕修白不由愣住,沉默下来。
“看来萧大侠只是见我太过固执,才随口答应,从未想过要我兑现。”说着拿过两块玉玦,对萧琮道,“即便如此,我应承的事,就定会做到。这玉是我当年留下的凭证,如今双玉合璧,该是我兑现承诺之时了。”
短短几天中,药师门弟子间传遍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自五年前收了关门弟子就再未收徒的吕修白,竟然要破例再收一位徒弟,拜师礼就定在两日后。
“我当师傅是为什么事神神秘秘拉你在屋中密谈,原来是打了主意要跟我抢徒弟!”
豫章显然对未来徒弟一夜之间变成未来师妹这件事还不能接受,叉着腰气愤地大叫。
萧琮失笑:“我也没想到会和吕前辈有这段渊源。”
回头拉冷寂云在旁边,道:“这样也好,拜师以后我去讨另半粒解药,他总不好不给,你怎么说也是我未来夫郎。”
说到“夫郎”二字,萧琮乐不可支。
“哦?”冷寂云似笑非笑看她,推开身边沾沾自喜的女人,拿下巴点点远在五步开外的木凳。
萧琮一抖,依依不舍站起身,识趣地走过去坐。
豫章忍笑:“我先走了。”跳起来一晃就没了影。
房门掩住,萧琮看四下无人,才慢慢挪回冷寂云身边,挨挨蹭蹭,目光可怜。
冷寂云被她讨好地蹭着,终于忍不住笑了。
“跟刚认识的时候比,越来越没样子了。”
萧琮突然说:“你也是。”
冷寂云一愣,却被抱住,可以听见对方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声,感觉到耳边的温热气息。
萧琮顺着男人的发,低声地:“我认识的冷寂云,也不会轻易向人下跪。以后别再那样了。”
冷寂云安抚地握住她手:“没关系,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萧琮将头枕在他肩上,忽然说:“知道吗,我只想有一天,正邪恩仇再困不住你翅膀,辽阔天地任你飞翔。”
男人笑问:“你不怕我鲲鹏展翅九千里,一去不回头?”
“不怕。你去到天涯海角,我也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