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觉冬意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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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从美国回来,已经扩散了。很快我就不能出声、不能说话、不能吞咽。祈愿,趁我还能勉强说话,我要你今天一字不差,仔仔细细听我说。”
祈愿像被冰注满,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只是默默点头。一种强大的不安和惶恐罩在心头。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母出意外前出现的那不详的症候。
傅立夏微微轻咳了几声,整个人像一枝失水的花,只是在靠残余的养分坚持生命。
“祈愿,其实觉冬……”傅立夏幽幽吐出烟圈,袅袅上升,就像积攒多年的秘密,渴望悉数而尽,声音如这烟圈渺然遥远:“和你一样,是个苦孩子……”最后的末音像一声叹息融入烟雾中。
祈愿觉得心里很难过,见证一个生命的陨落总是痛苦的。
傅立夏斜眉一个示意,廖秘书立即将一直挟于腋下的一个牛皮档案袋呈到祈愿面前。
祈愿惊异而狐疑,单望这档案袋上纵横交错的折痕与那已经褪色的印刷字体也知晓它有些年代。
她迟疑犹豫着,终究在傅立夏默认首肯的目光下抬臂接了过来。
“你手上这份是家母临终留下的遗嘱。”
“遗嘱?”她并不解,如此重要的东西她拿在手里都觉得紧张烫手。
“拆开看看吧!”傅立夏的声音带着哀叹。
祈愿遵循着一圈圈松开档案袋后缠围着的细线,每拆一圈,心就往下沉一点。她翻开封口,连手都不由自主有些轻颤。她觉得额上冒出一颗颗冷汗珠子直往下坠。
抽出遗嘱,白纸黑字跃入眼帘:
独子觉冬,捷才敏思,强学博记,是傅氏环球企业第一法定继承人。然此儿自幼性情阴郁,行事毒辣。念其终究非吾嫡系骨肉,育其数年实属情非得已。故斟酌再三,决意留此遗嘱。若他日觉东稍有异心,不利环球,即可凭此附函废除其一切法定继承权。傅氏一切皆与其无关!转由次女立夏全权继承。
祈愿只觉得捏在她手里的这薄纸瞬时重如千斤,压在她双臂,顶在她心头。她甚至有一种眼花目眩的虚幻感。
两只黑钻似的眸子在迸跳着,祈愿强迫自己再看一次,两次,三次,每看一次,那震惊却是更加重一倍,所有的力量都沉在她心上。
她觉得不可能,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非吾嫡系骨肉”数个字一遍又一遍横过眼帘,像无数把刀扎着她的眼球。
“这份遗嘱是家母临终前立下的,那一年觉冬22岁。”傅立夏喃喃。
、奇、22岁,22岁,那便是他去美国的第二年,那一年他遇到了言玥,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傅觉冬。
、书、那件事,那件事是……祈愿惊惶地复审手里的这份遗嘱,右下角刻着鲜红鲜红的印章——陆绛兰
、网、像一滴滴血珠子般洇染在白纸上。
“觉冬,”祈愿始终不肯相信,只能小心翼翼的确认:“他不是陆绛兰的儿子。”
“不是!”傅立夏又吸了口烟,目光空洞,语气决然。
“不可能!”祈愿摇头,“那他是谁?”如果他不是陆绛兰的儿子,那便不是傅立夏的弟弟,不是傅坚的儿子,更不是环球的少东总裁。那他,他是谁?
傅立夏眸色越黯,斜瞥祈愿,微微叹了口气,沉思片刻,道:“和你一样,是孤儿。”
西天的一抹落照,血红一般,冷凝在苍穹。
杯中红茶的热气氤氲飘绕,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祈愿的脑袋混乱一片,她真想掐自己一把,来确认这是不是场荒谬的梦。
傅立夏将香烟屁股用力摁进水晶烟灰缸中,歪着脑袋,淡淡说:“母亲生了姐姐和我后便已经不想再生育,可是当时父亲又做了那件坍塌事,那时候也是脑子发昏了,偏偏要讨秦蕙那野女人,逼着母亲和他离婚。母亲不依,两个人就吵,扔东西,什么招式都使出来。到底那女人厉害,没多时居然还真给爸爸生了个老来子,母亲自知再站不住脚,所以只能改用怀柔政策,先安抚了父亲,然后唱了这出‘无中生有’的戏!父亲本来生意就忙,时常不在家,母亲便托人想方设法终于找了个弃婴,那个孩子便是觉冬……”
祈愿觉得脊梁发寒,一直凉到头皮里去,可是心里却滚烫,像被一团火炙烤灼烧。
她原以为他是富家少爷,可他竟是孤儿。祈愿想起那一日,想起他忧忧皱着眉对她说的那句话:“孤儿怎么可能幸福……”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原来一切的浮华美好都是假象。
“因为有了觉冬,父亲终究没有和母亲离婚。可是家母毕竟有自己的顾虑,所以临终前留下这份遗书。”
傅立夏猛咳起来,忽然抓住祈愿的手,她凛然一惊。
“祈愿,这些是我母亲生前的一些影像资料,有的是舅舅在家录着玩的,有的是在环球庆典上的发言,我要你回去好好看,仔细听,她的咬字声调,音色换气,不要漏掉一个细节。”
“你要我干嘛?”祈愿心中已经知晓大半。终于要派上她的本领了。
傅立夏尚未开口示意,廖秘书已经将另一份文件递到祈愿面前,她匆目瞥去,亦是一份遗嘱,上面同样写着“附函”两字。内容却与先前那份大相径庭,而是同意傅觉冬继承环球一切股份及傅氏财产。
祈愿正在震惑,傅立夏的声音已如秋叶落在耳根,“我要你用我母亲的声音录制这份遗嘱。”
“不行,这是伪造!”祈愿摆手推开,霍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祈愿,就当我求你!”傅立夏立马抓住她,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我日子不多了。”
就这一句已经让她莫名产生愧疚。
傅立夏两只手挂在她胳膊上,带着凄悲的哭腔:“如今环球发展迅速,那些个倚老卖老的董事们个个老奸巨猾,新提拔上的又全部狼子野心,没一个安分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有这份遗嘱,那他们势必私结党羽,勾结起来剔除觉冬在环球的一切职务。”傅立夏越发激动:“可是傅家的财产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里,更不能便宜秦暮秋那个杂种!
“那你就毁了这份遗嘱,没有人会知道!”祈愿将遗嘱递还她。
“不行!”她厉声呵斥,指尖捏住遗嘱的一角,低着头,“这是家母留下的遗令!决不能毁!我要你好好收着。”
“我?”
“对,你!”傅立夏将遗嘱包着祈愿的手一并握住,眼闪泪光:“你一定要帮觉冬,祈愿。这世上只有你能帮他了。他那么疼你,你忍心看着他一无所有?”
零星的烟火还在烟灰缸中忽明忽暗,她垂睫默望,犹如一个见证它从璀璨到灭亡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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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觉冬的办公室位于寰宇大厦77楼。
如今,他阴郁的表情若是让任何人瞧见,怕是不敢造次去打搅他的。
傅觉冬就是这样一种人,当他和你相处时,永远那样谦谦绅士,恂恂儒雅,即便他多不喜欢你,对你多不屑,他都不会把一丝不耐烦表露在脸上。
而当他孤自一人时,他不再是他。好似这世间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不能使他的感官活跃起来。
此刻,他修洁的手指很轻地叩打在紫赤降香黄檀桌上,低垂的眼被浓睫掩盖,他的目光虚幻地盯着离手不远处的那张金色票根上。
那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话剧票根。由以色列卡梅尔剧院演绎的莎翁名著。
自从秘书林珞将这张票交给他起,他就仿佛着魔般直愣愣凝着票根上那四个烫金的大字,一瞬不瞬。
林珞说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信封上没有署名。可是他知道!当他看到那票根上四个大字时,他便了然。
那字是那样红,那样红,像一场切格瓦拉的激情革命。
哈姆雷特!
傅觉冬猝然冷嗤一笑,那种笑不似寻常所见般温煦,宛似大军屠城前那贪婪的笑,饱蘸着欲望与期待。
终于要来了吗?
哈姆雷特,他的指终于攀上那张票根,沿着那字的轮形起伏跌宕。
王子,要回来复仇了么?
秦暮秋,用这样一张票根来向他宣战实在够新颖。
傅觉冬缓缓抬睫,正对上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同样是四个字,用黄色绫子装裱好,正正挂在墙上。
那是一幅草书,一笔而过的轻扫,行云流水般潇脱,铁钩银划又蕴肆意奔放的豪侠。四个字,重若崩云、轻如蝉翼——好自为之!
从傅觉冬的座位来看,那幅画正位于眼眸中心,只要稍许一个抬头就能定格在眼中,一览无遗。
那四个字也无时无刻不在望着他。当他望尽天涯路时、当他锋芒初露时、当他会当临绝顶时……
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如何也不像是一个父亲该写给儿子的遗训,可是它千真万确是!
那的的确确是傅坚留给傅觉冬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样东西!
他永远记得傅坚面黄如蜡,微微喘息着躺在床上的模样。看着医生用条橡皮管子,插在他喉头上。然后傅坚颤悠悠的手把这幅字递给他。
当时傅坚已经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爬不了床,可是他执意要写几份遗训给儿女。秘书、医生拗不过他,只得扶着他起来,将文房四宝摆在小小的八仙桌上,架到他床上。其实他连笔都握不稳,母亲、奶奶和立夏都在一旁啜泣成一团。可是他没有哭,只是默默站着,仿佛在看一出戏,一出和他毫无关系的戏。
也许终是习过书法,傅坚握笔而书,确有气吞山河之势,倒叫人忘了他的病。
他先写了一副给立夏,气韵鲜润,笔脉连绵的字迹——莲子心中苦。
那是首双关诗,金圣叹行刑前写给儿子的一副对联。立夏抱着字幅,哭得嘤嘤啜啜,眼肿无比。
傅觉冬还是幽幽站着,他以为他会得到那诗的下联,傅坚蘸豪挥书,然而当他接过那副字时,他的整个脑袋像被人用刀砍过。入笔收笔间,宛若奔雷坠石之奇,绝岸颓峰之势——好自为之!
他傅觉冬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对于傅觉冬来说,得到他的爱与得到他的恨一样难不可攀。
可是他恨傅坚,恨他对他每一次成功的熟视无睹。恨他用那种神圣批判的眼光蔑视他投机取巧而取得的一切胜利。
傅坚从来都没有吝啬过一点点的爱,哪怕是伪装的爱给他。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自己。他是那么光明而磊落,即便做生意也永远不会榨取别人一份不义之财。他遵循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他看他的目光就像一只孤高自尊的狮子看一只贪婪凶残的狼。
此时傅觉冬阖上眼,也许黑暗比那四个入笔藏锋的草字温暖百倍万倍。
他的眉峰微微拧起,他有多讨厌那四个字,每一笔的弯转承起都仿佛一把钝刀在心头绞过。
好自为之?
这就是一个父亲临死前对儿子所有的期望与寄托?
那么下联呢,他的那副下联不给他要给谁?那副“梨儿腹内酸”呢?
他的目光又回到那张票根!
好吧,秦暮秋,他倒要看看傅坚最疼爱的孩子究竟有多少能耐敢和他斗!
他被激起一种嗜战的欲望。他仰进大班椅里,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他的生命中少了贺意深和秦暮秋一定会无趣很多,想着想着,他竟笑起来……
傅觉冬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天会那么精彩。田司机送他回家的时候正在下雨,天空灰蒙蒙的,他下了车,径自穿过庭院,他一向不喜欢打伞,踏到地毯上的时候,身上已有些湿。
女佣们正忙碌张罗着晚饭。祈愿一连病了几天,他也因公务缠身没怎么关心,今日难得回得早,听说她在书房,便直径去了楼上……
祈愿万万没有想到傅觉冬会推门而入。她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空的,像漂浮在半空的阁楼,她被一个人锁在里面。除了手里攥着的遥控器,什么也没有。
傅觉冬兀自立在那里,目光又黯又深望着那放大的银幕,由于录像带有些年份,荧幕上时常会出现一条条雪花痕,像把剑一道又一道划过。
许久后,他稳着步,踅回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幽幽坐下来,解嘲般笑道:“怎么不说话?”他似乎恍然大悟,自己接口:“是在可怜我吗?”
她的心跟着一瑟。
女佣将沏好的茶端上茶几。白瓷胆瓶里一枝兰花,香馨盈盈。躁气从窗缝里钻进来,她只觉得掌心、鼻尖不停沁出汗来。
傅觉冬端起茶盅,优雅吹开浮面的龙井茶叶,轻啄了口。 “我……”她笨拙的开口。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语言都无法描绘她此刻心情的万分之一。
“我可怜吗?”他抬头的一瞬让祈愿整个灵魂都被镇住。
那是一种如何的矛盾?仿佛秋霜摧叶的萧瑟,又仿佛紫篁筛雪的傲然。
她困惑了,可是他竟笑起来,“有意思。”他步步逼近,眼里带着种嗜酒后的猩红,“以前你怕我,现在你可怜我。”
如此凑近,祈愿发觉他英爽的脸上竟有些潮湿,几绺发丝贴在额前,他的衬领上也有湿痕。她这才知道原是外面下雨了。她微微吃了一惊,在她印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