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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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夏和六哥李文岚对坐,手里描着字,心思却都在来来回回禀报钟嬷嬷怎么样了的小九儿身上。
李县令从前衙回来,徐太太先说钟嬷嬷的病,请的哪位大夫,怎么说的,脉案如何,她和冬姐儿怎么亲手煎的药,钟嬷嬷只喝了小半碗等等等等,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瞄着李县令的神情。
李县令板着脸听到一半,就有些耐不住,直起上身想过去看看,抬眼看到对面正紧盯着他看的大儿子,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不能去,他一去,这上下尊卑就又乱了,为了山哥儿的前程,也为了全家的前程……
唉,这事都怪他,光想着低调,没跟嬷嬷说山哥儿伴读这事,嬷嬷要是知道这是为了山哥儿好……哪还会计较这些?
嬷嬷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什么都肯,连命都能舍得的……
徐太太见李县令只是嗯了一声就吩咐摆饭,竟然没象从前那样,一听说钟嬷嬷病了,就要立刻过去,饭不吃茶不喝,象孝子一样亲自在床前侍候,心里又惊又喜又忐忑,压着满腔复杂到完全理不清的情绪,努力摆出一脸平和。
李夏瞄着一脸担忧焦急却以为自己板住了的阿爹,再看看六分高兴四分忐忑却也觉得自己一脸平和的阿娘,心里一声长叹,她爹她娘这一对老实人哪!
李县令耐着性子吃了饭,又教训了李文山几句,再点评了几张李文岚的字,这才说要出去走走。
看着她爹背着手,严肃着脸出了门,李夏冲李文山悄悄使了个眼色,李文山忙站起,借口要回去念书,出了门。
李夏悄悄滑下榻,贴着灯影溜出门,刚跑了几步,就被李文山一把揪住。
“阿爹往那边……”李文山眼里闪着兴奋的八卦,往旁边钟嬷嬷居住的上房指了指。
阿夏一使眼色,他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肯定是要跟着阿爹,看他干什么去。
李夏连连点头,示意自己走前面,两人猫着腰,一前一后,鬼鬼祟祟溜到钟嬷嬷的正房廊下,溜到窗下竖耳听动静。
“……我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家子都嫌我碍眼了,我知道……”是钟嬷嬷压着悲伤,带着哭腔的声音,“等好了,我就家去,我这辈子有什么求的?只要你好,你们爷几个好,我有什么求的?你也不用这样,等好了,我就家去……”
“姨母,您别这么说,是我……这事都怪我,我没跟姨母说清楚。”李县令的声音又急又痛。
“姨母,我是您一手养大的,我是什么样人,您最知道,姨母怎么能这么想?姨母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是拿您当亲生母亲一样看的,生身不如养身,您就是我阿娘,我哪敢……”
钟嬷嬷哭出了声,“明哥儿,要不是你,当年你娘死的时候,我就一头碰死了,都是为了你,那些年,为了护着你长大成人,我吃了多少苦,九死一生……
你娘命苦,我这命,比你娘苦百倍千倍啊,那些年,我成天背着人哭,我要是替你娘死了多好,一死百了,活着苦啊……都是我命苦……
你放心,好了我就家去,我活着,就为了你好,你如今……你觉得好,我碍着你了,我走……你也大了,有媳妇有儿子,一家子亲亲热热,不是早年孤苦一人……我这就家去,你有媳妇有儿子……”
钟嬷嬷一边念叨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哭的十分凄惨。
“姨母,您这样,儿子怎么受得住?”李县令也哭起来,哭声话声中夹着膝盖撞地的闷沉声。
李夏急忙示意李文山往里看看,李文山探头看了一眼,冲李夏示意:他俩的爹跪下了。
“都是儿子的错,没跟姨母说清楚。”李县令带着哭腔。
“姨母,你听儿子说,儿子对姨母,没有半分嫌弃,要是有,就让儿子天打雷劈!姨母,您听儿子说,今天这事,是儿子的错,儿子该先跟姨母说,姨母,这都是为了山哥儿……”
李县令将李文山如何得了秦王青眼,如何被秦王邀请到万松书院读书,罗帅司如何因为山哥儿被秦王邀请伴读这事,特别拨了公使钱,山哥儿未来如何不可限量等等,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姨母,皇上最疼爱王爷这个幼弟,太后以贤德闻名,姨母,山哥儿得了王爷的青眼,以后这前程,不可限量,绝不会象儿子这样,蹉跎半生……都是儿子没本事,才……这些年一直委屈姨母。”
第38章 都是聪明人
李县令声音更加哽咽,“姨母,咱们起步低,又全无助力,山哥儿头一回见秦王,就被人嘲笑衣料老旧……
山哥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就算了,清贫不是坏事,可若是家里……
我当时没跟姨母说,连山哥儿阿娘也没说,就是怕家里人知道这些,张狂起来,让人家笑话不说,传到王爷或是太后耳朵里,会连累了山哥儿,说不定山哥儿就会被王爷厌弃,姨母不知道,吴县尉跟苏尚书是亲戚,一直盯着这县令的位置……”
李县令顿了顿,声音落低了些,“姨母,儿子心里拿您当亲生母亲看,可是……您也知道,您的身契……当年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拿到。
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可是……有身契在,姨母这身份……是儿子不孝,可是……家中上下尊卑不分,是为官者大忌,儿子没出息,可山哥儿……姨母,咱们不能让山哥儿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前程,您说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这我懂。”过了好一会儿,钟嬷嬷才开口,声音沉而缓,透着阴霾。“你放心,我懂了。”
这阴阴的声调让李夏的心猛的往下沉了沉。
“山哥儿有个好前程,也能好好孝敬孝敬姨母,等山哥儿出息了,咱们再到那府里讨要身契,到那时候,给不给就由不得她了,等拿到身契……
姨母放心,我一定让人知道姨母对我的大恩,也许,以后山哥儿还能给姨母请个诰封,让姨母也能风光风光……”
李县令殷勤的讨好不已,李夏拉了拉李文山,两人悄悄退了出来。
“怎么不听了?说不定……”
“不用听了。”李夏打断哥哥的话,“该听的都听完了,阿爹也快出来了。咱们赶紧走。”
李文山一个怔神,正要再多问,李夏拉了拉他,李文山回头,一眼看到正拉开房门的李县令,李文山一把抱起李夏,一步躲到树影里,往后退了十来步,转身赶紧跑了。
………………
几天后,钟嬷嬷的病就好了。
病好之后的钟嬷嬷,象是换了一个人,头一件事就是搬出了那间整个后衙最居中最好的上房,搬到了洪嬷嬷隔壁,老太太的派头一点也不见了,还找了洪嬷嬷,和她商量怎么轮流排班当差,里里外外,进进出出,下人的本份守的规矩无比。
李县令又是感动又是骄傲,徐太太也愧疚不已,她以往那些疑心,真让人羞愧。
连李文山也被感动了,“阿夏,我觉得你有点错怪嬷嬷了,嬷嬷是真心拿我们当家人看的,你看……”
“有人说过一句话:除了生身父母,谁会粉身碎骨,粉饰别人的太平盛世呢?”
这是太皇太后的话,李夏坐在桌子边上,甩着腿,神情微微有些沉郁,这话虽然是太皇太后说的,可不能算全对,生身父母,也不是个个都肯替孩子粉身碎骨的。
“别说嬷嬷就是生身父母这话,她不是。
洪嬷嬷怎么跟你说的?她就是拘着咱们一家当孝子贤孙使唤,看人看事,从下往上,永远都比从上往下看的清楚真切。”
李文山拧着眉不说话了,阿夏这话,也是。
“你去找一趟秦先生,跟他说,这间宅子以外,以及衙门里,请他看紧钟嬷嬷,不许她替人通关节说项,不管大事小事,哪怕是比芝麻还小的事,也不能让她做成,总之,不让她有一丝半点施恩于人的机会。”
李夏语调阴狠,李文山听的后背一片凉意。
这一瞬间,他再一次觉得,妹妹说那一世他如何如何厉害这话,有那么点儿靠不住。
“再找机会交待一声洪嬷嬷,让她盯紧钟嬷嬷,别的不用多说,有些事,她比咱们明白多了。”李夏接着交待。
李文山连连点头,“我这就去,阿夏,那一回,你究竟……”
“五哥!”李夏提高声音。
李文山急忙缩回话头,“当我没说。我错了,我这就去。”
………………
李文山考进了万松书院的喜信儿,是秦王“顺道儿”送过来的。
除了这个喜信儿,还有两件礼物,以及小厮传过来的几句话:
“……上回在杭城过于匆忙,没能让六哥儿和九姐儿尽兴,实在失礼得很,这一趟特意备了礼物,一是略表失礼之歉意,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弥补上次失礼之过……”
说着带了礼物,小厮却空着手,“……王爷说,不知道六哥儿和九姐儿喜不喜欢……”
这意思是得当面给,眼瞧着喜欢还是不喜欢才行。
李文山感动之余,十分纳闷,上一回,岚哥儿和阿夏有什么不尽兴的?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是小事,王爷这份谦虚仁爱,真是太令人心折了,给两个孩子送个礼物,还关心人家喜不喜欢,这真是举世少有。
李夏一万个不想见,秦王她懒得见,金拙言她怕,陆怀慈也不能多见,那是个极其精明的,见的多漏洞就多,怕他生疑。
可她又实在不放心六哥,唉,好在还有古六,是个能说话的。
凭栏院里,秦王一行人没在上次的暖阁里,而是在临湖的水阁里,轻风习习,满湖荷叶荷花,十分宜人。
李文山一只手拉着李文岚,一只手拉着李夏,李文岚两眼放光的看着水阁四周飘拂的轻纱,廊下挂着的重重叠叠垂下三四尺长、青翠逼人的吊兰,和水阁里穿戴雅致人品俊逸的秦王等人,两只眼睛都看直了。
李夏斜着六哥,气儿不打一处来,慢下半步,换个手,从五哥身后猛拍了六哥一巴掌。
捏着杯茶,站在水阁一角的陆仪,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秦王没看到李夏那一巴掌,看陆仪笑,有些莫名。
“你看那丫头气的,刚才打了她六哥一巴掌。”陆仪一边笑一边示意秦王看气的鼓着嘴的李夏,和一脸委屈的李文岚。
“六岁的丫头,太鬼灵精了点。”金拙言一脸挑剔嫌弃的斜着越走越近的李夏等人。
“五岁。”陆仪慢吞吞纠正了句。
“聪明是聪明了点,也就是聪明了一点。”秦王一幅居高临下、不以为然的样子。
第39章 闪了腰
“就是!”古六凑在旁边,只听到了金拙言那句太鬼灵精之后的话,这会儿觉得听明白能接上话了,“也就是聪明一点点,这样的聪明,在我们古家根本排不上号。”
金拙言嘴角撇成个八字,斜着古六,就差呸他一口了。
李文山一手牵一个进来,古六少爷看的笑个不停,手里折扇挨个点着三人,“五郎,你这一边一个……再换身衣服,能唱一出千里寻夫。”
李文岚仰头看着古六少爷,浑身上下的崇拜一抖落就得一地,听到了古六少爷的话,当然一点没听懂,李文山一脸无奈,下巴往李文岚这边努一努,“这是我弟弟,亲的。”又往李夏那边努努,“这是我妹妹,亲的。”
古六少爷高抬着眉毛,瞪着李文山,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还能不认识他弟弟妹妹?不对……
秦王看着大眼瞪大眼的古六和李文山,折扇点着两人,哈哈大笑,金拙言也忍不住笑,上前一折扇拍在古六肩膀上,“就你……老老实实的吧,还老想着打趣别人,你这鼻子上的灰,都多厚了?”
李夏一脸乖巧的挨着五哥李文山站着,斜着什么也没听懂却跟着傻笑的十分响亮的李文岚,得想个什么办法,把这个傻六赶紧弄回去……
“生气了?”陆仪蹲到李夏身边,仔细看着她的表情,问话里透着深意。
“嗯。”李夏慢慢点了下头,他既然这么问,那她脸上,肯定是能看出来了,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
“六哥不给我糖。”李夏指着李文岚的小荷包。
“你吃过了!”李文岚急忙捂住荷包,“你两块,我两块,我给过你一块了,就这一块了,我还没吃!”李文岚眼泪都快下来了,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块糖也保不住了。
“一人两块,你的两块吃完了,你六哥又给了你一块,你也吃完了,现在你还想要你六哥这最后一块糖?”金拙言也蹲到李夏面前,一脸严厉。
李夏的心不由自主的缩紧了,伸手想去抓五哥的衣服往他身后躲。
秦王急忙扔了折扇,伸手拎开李文山,一个箭步站到李文山的位置,弯腰张开胳膊,等李夏扑进来。
李夏伸手拉了个空,抬头看到秦王夸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