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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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先生这话里的意思,一重接着一重,李文山连连点头,他只听懂了头一重:大伯父挑的人,不会差。
秦先生却以为他都听懂了,笑意从嘴角漫出来。
“银子上,你大伯父指了杭州城几间铺子给你用。这会儿你用不了几两银子,也不宜多用。这两件事,你心里先有个数,不过,暂时不宜为外人道。”
李文山点头表示听懂了。
“第二件。”秦先生欠身附耳,将闪参议要用常平仓算计那一对郎舅师爷的事说了。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晚些告诉你,之所以这会儿就说了,是因为朱参议荐了位师爷,姓郭名胜,是朱参议嫡亲的外甥,这个郭胜,有几分不一般,得先跟五郎说一声,才敢定下来用不用。”
“先生看中了就行……”李文山是打心眼里把秦先生当先生信任尊敬。
“五郎,我知道这是你信得过我,可你得记住,别的事都能假手于人,只用人一件,一定要亲自过眼操心。”秦先生正色教导了一句,才接着道:“你先听听这个郭胜。
郭胜是朱参议大姐的女儿,两岁多不到三岁,就被人拐走了,卖到浙南一带。
十二岁那年,他一路要饭,回到了绍兴府。说是被人买去当独养儿子,养父母待他极好,十岁那年,养父母意外死了,嘱咐他回绍兴认祖归宗。
郭胜聪明天成,异于常人。
在浙南时,已经进了学,读过几本书,回到绍兴郭家后,读书极其刻苦,虽说晚了几年,可后来居上,二十岁那年,县试考了头名。
隔年,带足了银两去考府试。郭氏一族都对他寄以厚望,他却在赴考路上,失踪了。”
李文山呆了呆,仿佛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看着秦先生。
秦先生看着他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两年后,郭胜自己回来了,怎么失踪的,这两年在哪儿,只字不提。
而且,再也不肯读书考试,说是决心已定,此生不入仕途。
他父亲和郭氏族长,将他捆在祠堂里对着祖宗思过,半夜里,他逃出来,找到舅舅朱参议……
这个郭胜,从十二岁回来,跟父母兄妹,以及郭家诸人,都极其疏离冷淡,只对朱参议这个舅舅,十分亲近。
就这样,郭胜就跟着朱参议,入了幕僚师爷这个行当,一入行就很不一般,只是,他隐在舅舅身后,声名不显。
就这样过了五六年,他已经将近三十岁,他爹娘,甚至朱参议,替他说了不知道多少门亲,他只是摇头,说不但绝了仕途之念,连成家这事,也是不想的了。
大约是被扰的烦了,隔年,他就离开朱参议,四处游荡。
正巧,他前些天经过杭城,这会儿正好在,朱参议拿他当儿子一样疼爱,虽说对他这任意妄为无可奈何,可还是盼着他能安稳下来,就荐了他。
这个人,若能长远的跟着五郎,极为难得。唉,只怕不能,不过,哪怕只是暂帮一时,能度过眼下这个难关,也是极好的事。五郎看呢?”
第44章 站在云彩上的感觉
李文山紧拧着眉头,这事得跟妹妹商量商量,可他要见到妹妹,至少要十天后了,常平仓的事眼看就要发动,这事儿可拖不过十天。
“先生,毕竟是阿爹要用的人,您看……要不,我现在就赶回横山县,问问阿爹的意思,明早……”
“五郎天性纯孝。”秦先生呵呵笑起来,“令尊令堂都是极其踏实忠厚的人,郭胜有大才,可他这经历……过于不平凡了,所以我才跟五郎说,五郎觉得好,令尊那里……五郎多承当些就是了。”
“也是。”李文山挠着头,他不怎么会找借口,推诿打太极这事,更是一窍不通,用力挠了几下头,下了决心,“先生觉得好,那就先用着吧!”
秦先生笑起来,“两件大事说完了,还有件不算大不算小的事。”
秦先生将关副使对他的关切,以及对自己说的那句赤裸裸的威胁说了,“……你们府上,和关副使,到底有什么渊源?就算不能说,五郎也要点个方向,我心里好有个数,以便拿捏轻重。”
“不敢瞒先生,从来没听说过,前儿阿爹回到家里,还和阿娘说起这事,对关副使的关切,也纳闷得很。”李文山比秦先生更莫名其妙,他既没听说过关家,也没见过关副使。
秦先生眉头皱起,随即又舒开,“关副使对你一团好意,这个先不提,有几句话,得交待你,你记着:进了书院,凡事不可争强,该让要让,让一让二,三就不能再让了。
和王爷等人相处,不可使心机,怎么想,就怎么做,对王爷,要一片赤诚,敞开心胸,当然,不该说的,还是不能说。”
李文山一边听一边点头,差不多的话,阿夏交待过,不过比先生说的明白直接多了。
“我有些啰嗦了,你这样的心地,这些话不用交待,好了,就这样吧,也快到了。噢,对了,”秦先生突然想起梧桐,“我看梧桐好象有些不对劲,你跟他说过什么?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我就是跟他说了说宰相门房七品官的事。”李文山话音刚落。秦先生就明白了,失笑出声,“你这孩子……”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这孩子看着憨厚,可这份度人心之冷静之深刻,令人……
自己又何尝不是慕着他日后的飞黄腾达,希冀着青蝇附骥、一展所长……
“我就是想着,大家辛辛苦苦,不都是奔个好?所以……”
“五郎这话说的极是,世人辛苦艰难,就是奔个好字。合纵连横、与虎谋皮,也是如此,投人所好,予人所需,换已所求。好了,快到了,你下车吧。”
秦先生几句感慨有些凌乱,掀帘看了眼,见已经能看到万松书院了,敲了敲示意停车。
李文山跳下车,也不再上马,三步并作两步,愉快的奔着万松书院进去了。
…………
秦王大约是要证明他的大度,当天就要给李文山接风,可李文山却没能从古山长那儿请出来假。
秦王他们几个,连古六古守明在内,都是不住在书院的,早上来晚上走,来的不晚,走的挺早,李文山就不一样了,他住在书院里,晚上要出去,那是要请假的。
连拘了四五天,古山长才吐口放了李文山出去。
李文山带着梧桐,和秦王一行人出书院上了马,直奔得月楼。
梧桐这是头一回跟在这样的队伍里出行,紧张的额头冒汗,心里却兴奋的不能自抑。
那前头,是秦王爷!天底下数二数三的尊贵人物,还有金世子,古家小爷,都是天上的人物!
梧桐晕晕乎乎一路跟进得月楼,随众侍候在楼下,李文山上楼走到一半,突然想起阿夏不只一回说过,杭州城老杭家的桂花糕,天下第一。
“你们先上去,我妹妹最喜欢吃桂花糕,听说这杭州城老杭家桂花糕最好,我让梧桐去买点,再想办法送回横山县。”李文山交待一句,转身就往楼下跑。
“哎……”古六才哎出半声,李文山已经连蹦带跳下了五六级台阶了,“那是我们家铺子。”虽然李文山听不到了,古六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了。
“这个李五,小心眼里只有他那个妹妹。”秦王凉凉的说了句,转身上楼。
金拙言和陆仪对视了一眼,急忙跟上。
古六犹犹豫豫,要不要跟下去和李五说一声?还没想好,见三人脚步不停都上楼了,哎了一声,转了个圈,急忙紧跟后面,也上楼了。
李文山几步下来,招手叫过梧桐,从怀里摸了块半两不到的小银碎,刚要摸出来,又放了回去。
阿夏那一世肯定不简单,她说最好吃,那价钱肯定不能便宜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么……
李文山掂量了几个来回,摸了块一两只多不少的小银锞子出来,递给梧桐,“你去老杭家点心铺,买……就买这些银子的桂花糕回来,能买多少是多少,让铺子里仔细包好,要送回横山县的,给阿夏和枫哥儿吃,还有冬姐儿。”
梧桐接过银子答应了,李文山转身上楼。
梧桐捏着银子出了得月楼,站在门口,想着得找个人问问老杭家在哪儿,刚拧了下头,一直瞄着他的得月楼管事一个箭步过来,陪着一脸笑,恭敬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梧桐被他这份恭敬吓了一下,“没……我是想找个人问问,老杭家点心铺在哪儿。”
“爷要去老杭家买东西?瞧小的这问的,刚李爷去而复返,必定是吩咐了差使。爷这往请,小的陪您过去,照理说,不该劳动爷跑这一趟,小的们该替爷代劳,可小的们知道,上头爷们的规矩重,又是入口的东西,必是得爷您亲眼看着,亲手拿着才行,爷往这边……”
锦衣华服的管事侧步躬身,一路前引,客气恭维话儿不断,梧桐比刚才更晕乎了。
老杭家离得月楼不远,管事侧身先进了铺子,扬声笑道:“周掌柜呢?赶紧,上头的爷们想要几包点心。”
第45章 说叛变就叛变了
伙计一迭连声喊进去,又跑进去几个人。
几乎是眨眼功夫,五十来岁的周掌柜连走带跑,从里面出来,拱手长揖,“让您久等,是桐爷,桐爷往这边,专门侍候爷们的点心都在里头,今天要哪几样?”
梧桐这会儿,就是从人间直升天宫的感觉,红头涨脸,晕头转向,话都说不怎么清楚了,“爷没来……”话没说完,福至心灵就悟了,他名叫梧桐,这桐爷,是叫他呢!
“桂花糕!”梧桐用力咳了几声,努起胸膛,“包包好,这是银子。”梧桐舒出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银子。
“桐爷也太实在了。”周掌柜笑的亲热又恭敬,“咱们先到后面包点心,上头爷们的规矩严,小的侍候过,懂规矩,桐爷得亲眼看着,这边请……”
周掌柜和得月楼管事一左一右陪着,包了几大包桂花糕,梧桐的银子没给出去,反倒被周掌柜塞了一块四五两的银锞子在袖袋里。
回到得月楼,过了小半个时辰,梧桐才恍回神。
往杭城来的路上,五爷说的那些话,他没敢全信,可这会儿……梧桐摸了摸袖袋里的六两多银子,一眨眼就是六两多银子,六两!
还有这份尊贵……关键是这份尊贵!
梧桐的心滚烫一团,热的不能再热了。
………………
李文山到万松书院上了不到十天课,就急匆匆赶回了横山县家里,说是实在太想家了。
李县令板起脸刚训了两三句,看着李文山明显有些憔悴的脸,就训不下去了,孩子想家都想成这样了……
算了算了,山哥儿还小,又是头一回离开家,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就好了……
吃了晚饭,李文山说是带着功课回来的,回他的书房做功课去了,李县令和徐太太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又是感慨。
李夏瞄着机会,一溜烟进了李文山的书房。
李文山看到她进来,扔了书跳起来,一步冲到门口,探头左右看了看,咣的关了门。
李夏气的叉腰瞪着他,“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紧的话!不得了……”李文山脸上全是急怒,混着恐惧和一丝丝茫然。
李夏看他脸色和平时大不一样,神情也有些凝重,“咱们去钟楼。”
县衙的钟楼四下不靠,墙厚无窗,一扇小门只容一个人进出,楼梯更是狭小的胖点的人都上不去,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文山和李夏两个一前一后溜出来,李夏人小,腿脚却快,一头扎进钟楼,李文山进来时,她已经上楼看过一遍,正飞快下来。
“出什么大事了?”李夏将门关上,又拿了只她悄悄备下的粗陶罐子放到门内。
门栓被她滴了油,开关悄无声息,自己进来别人听不到,别人进来她一样不容易听到,得放个东西警醒。
“好几件……别的都不要紧,就是梧桐……”李文山看起来难过极了,哽了好一会儿。
“阿夏,我一夜没睡着,梧桐跟我说,说钟嬷嬷让他把我带坏,让他带我去嫖,说咱们……贱货生的,没福没运,就该……现在就到顶了。梧桐还说……钟嬷嬷有一回喝醉了,跟他说,要不是她当年拦住阿爹,说是阿爹要是考中了进士,阿爹那样的贱命人,肯定活不了……”
李夏一屁股跌坐在李文山怀里。
阿爹考中秀才第二年,就中了举,之后突然放弃大好前程,求了教谕之职,远走太原,这件事她一直想不通,这太不合情理了。
她当时以为,必定是侯府的逼压,是侯府不容阿爹有前程,不许他再考……
“阿夏,你也吓着了是吧?你说,钟嬷嬷怎么能这样?她……”李文山难过的不能自抑,他还无法想象竟有如此黑暗的人心。
“梧桐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李夏心里堵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