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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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栖淮一言不发,半边脸沉入夜色里,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一种融于夜色的冷意,与先前笑起来的时候纯然不同。
沈竹晞只坐在他身侧,却感觉自己的心境与他相差很远。陆栖淮仿佛沉入回忆的泥淖里,眉宇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沉痛和怅惘。
“你”,沈竹晞试探着开口,忽然被他轻声截断了,陆栖淮平静地看过来,淡淡道:“我们未曾相识。”
“不过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朋友。”他低头浅浅地笑起来。
沈竹晞放下心来,正欲接话,忽然听见他微微戏谑的声音:“朝微,你一直盯着我的手看,真的很想把它拿回去?”
沈竹晞不明白他为何能这么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字,按下疑惑,忙不迭地点头:“我认你这个朋友了,你快还给我罢,我还要回去送药。”
“送药?”陆栖淮一敛眉,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来拿啊。”
他道:“你打得过我,我就把发带给你。”
“这可是你说的。”沈竹晞霍然站起,手指扣上袖中刀柄,神色中含着难言的兴奋。
正文 第198章 故人渐行人其十一
“我不知道。”沈竹晞如实回答,听起来却像是敷衍。他道,“是阿袖,不是阿秀。”
“那你们要去南疆哪里?”林青释蹙起眉,“整个中州风岸大陆,难道还有哪里有奇人奇药能解开青萝拂剧毒吗?那可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幽草不禁黯然:“沈公子,你肯定是被人骗了,青萝拂解不了的,谷主是全中州医术最厉害的人了,他说不行,肯定就是不行了。”
沈竹晞不服:“我们要去平逢解毒。”
邓韶音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林青释,果然,林青释手指攥紧了怀里的暖炉,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居然是平逢山?谁告诉你去那里的?平逢山除了大神官殷公子,便再无他人,而殷公子素来不通医道,你难道想试试山顶的圣湖吗?”
沈竹晞摇头:“不是去平逢山,是去周围瀚海雪原里的南离古寺。”
他清楚地看见他说出这个地名的时候,对面两人皆是面色一变,邓韶音甚至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沈竹晞不解。
林青释抬手按住眉心,仿佛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立时回答他。倒是一旁俏立的幽草接了句:“沈公子是外来人吗?不不不,外来人怕也不能够不知道南离寺吧?这已经传遍整个中州大陆了……”她忽然面露惧意地住了口。
“我之前一直昏睡,对外界什么也不了解,实在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沈竹晞敲敲额头,颇为无奈,“这个地方有什么忌讳吗?”
林青释叹了口气:“沈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去南离古寺?南离古寺是七年前夺朱之战落幕的地方啊。”他作为那一场战争的亲历者,永远无法忘怀,最后在南离古寺目睹了怎样的场景——鬼门大开,亡灵动荡,红莲劫焰吞天蔽日,而他们一直结伴同行世路、度过战争难关的四个人,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刀剑相向,差一点就天人永隔。
“夺朱之战是什么?”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沈竹晞反问道。
林青释默然无语,简直怀疑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定了定神,刚要说话,却被一声惊呼打断,这是邓韶音今日以来不知第多少次感到诧异了——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床上中毒的女子,幽草擦拭干净她的脸,将敷脸的白毛巾拿开之后,她的容颜便看得清清楚楚。
这张脸单看有些寡淡冷情——眉毛蜿蜒如纸笺上的一落笔,极其细腻悠长,凤目桃鼻,额角贴一朵浅粉花萼,深紫色的唇显得略为妖艳。这是很适合上妆画油菜的一张脸,只需稍稍点缀,就能清水出芙蓉地融入各类角色。
邓韶音用手指着那女子,手指剧烈地抖动半晌,像抓着一条蛇,甚至整个肩膀都在剧烈起伏,过了很久,他才迸出几个字:“她是云袖!”
“咦,你们也认识阿袖吗?”沈竹晞听他们叫出友人的名字,惊疑不定。 “她是林谷主的故友。”邓韶音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艰难地动用意志力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后,立刻抢在林青释前面说。林青释配合地不提这件事,只是抽出一张纸笺:“沈公子,你且放心,既然是她,那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到底,现在已经天晚了,你赶快去旁边的枢问堂配药,我把药方写给你——”
幽草上前为他磨好墨汁,林青释展开纸笺,一笔一画地记录,他虽然是盲人,可是运笔如飞,丝毫不迟缓:“红荒冷一钱、星蕊三朵、零朱一对……”幽草接过纸笺塞给沈竹晞:“枢问堂是凝碧楼下属的,都是免费供药,各式药材应有尽有。你快去吧。”
等青衫少年推门走远,脚步声终于消失不见,林青释转过来,无声地击了下掌:“云沾衣?沾衣你还好吗?我觉察到你已经醒了,你是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沈公子吗?”
沾衣是云袖的字,他们当年四人,他、云袖、撷霜君、殷景吾互为挚友,称呼彼此就都用字号,毫不拘泥。如今林青释再一次见到这位以为已经埋在泉下的故友,内心万般感慨翻涌,反倒说不出话来。
云袖挪动手臂,想要撑起半边身子,幽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递过半杯水喂下去,她这才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感缓解了很多。她盯着对面两人,那种奇异的打量眼神让邓韶音心头一跳,听到她问:“我知道,你们是林望安和邓韶音,可是我不记得你们了。”
“我只记得这个名字,望安,我知道你从前是我的好友,我们和撷霜君、殷神官一同行走世路的,可是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云袖抱着水杯,满脸茫然,“但是比撷霜君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撷霜君?”林青释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像一盘散沙,“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望安”,邓韶音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因为过度紧张甚至换回了原来的旧称呼,他沉默着久久不语,再开口时,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低低地说,“刚才那位沈公子,其实就是失忆的撷霜君。”
林青释僵在那里,转头用白绫下空荡荡的眼瞳对着他,仿佛想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他脸上仍旧浮现着那种清朗如月的笑容,但覆眼的白绫渐渐施了,他直起身,缓缓把脸埋到掌心,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恍如梦呓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可真是太好了。”
在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之后还能再相逢,纵然已人世全非,只要知道当年旧友还健在,已经太好太好了。林青释平日那副静如止水的平淡模样早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他蒙脸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无声地啜泣。
“望安,别哭了。”云袖手足无措,低声安慰,忽然觉得眼眶也隐隐发涩。
过了许久,已经平静下来的林青释缓缓抬头,认真地追问:“你是怎么中了青萝拂剧毒?之前这七年你在哪里?撷霜君又在哪里?”他扬起手,“沾衣,得罪了。”
正文 第199章 拜君山河寿其一
“哎,你知道吗?据说撷霜君重新出现在江湖了!”
“什么?撷霜君还活着?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夜之间,这样的消息喧沸地传遍了整片中州大陆,听者无不万分惊讶喜悦,高声赞叹——撷霜君,那可是中州最富盛名的少年英豪,在七年前夺朱之战的落幕时分悄无声息地离去,至今毫无音讯。关于他的故事在这七年中,传遍了中州长风能送达的每一处角落,纷纷扬扬,絮絮到莫衷一是。
如今,每一间街头巷尾的酒馆里都在讨论着撷霜君的故事,这处也不例外。店小二已经为聚在一起讨论的那群人送了好几次酒菜,他们仍旧谈兴甚浓,高谈阔论,讲着有关撷霜君的传说——
讲话的人满脸唏嘘:“话说那夺朱之战的烽火,蔓延了整整七年啊!许多大英雄大豪杰便是那时候死去,比如凝碧楼的前任楼主金夜寒,南离殷氏的家主殷清绯,还有……哎呀,刀剑无眼,不胜枚举了!”
旁边人立刻接上话头:“可多亏了撷霜君,他在战争中可是有大作为的——撷霜君与他的三位同伴,璧月观林望安道长,南离殷氏的殷景吾小公子,郴河云氏的少主云袖姑娘——他们结伴踏行千山,除灵斩魔,名动中州,在那个遍地狼烟、满目疮痍的年代守护山河,惠泽万民。”
“嘿,要不是撷霜君和其他人赶跑了隐族人,我们今天哪里能坐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喝酒啊!”这人一脸惶恐,仿佛仍旧心有余悸,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撷霜君原本姓周名竹屹,出生于京城周家,那可是京城势力最大的家族之一,撷霜君不随家族势力避其锋芒,明哲保身,反而挺身而出,实在是令人敬佩!”
“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有人一拍桌子,“不止是撷霜君,话说夺朱之战里的参与者,就连那十恶不赦的七妖剑客纪长渊在内,哪个不是名门之后、人中之杰?恰恰是这样一些家族渊源的高人,心智、武学、法术都远胜于人,才能在夺朱之战中守卫一方平安!”
“说撷霜君便说撷霜君,好好地,怎么又扯到旁人身上去了?”有道声音颇为不满地插进来,“话说近来才有撷霜君重新现身中州的消息——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地会突然音讯全无?”
那人来了精神,灌了一大口酒,讲解:“要说到撷霜君七年前最后的踪迹,就必须得把夺朱之战的始末讲清楚——列位可知,夺朱之战为何会发生啊?”
旁边立刻便有人答:“这我倒是知道一二,夺朱夺朱,是取自林望安道长所评价的‘绛紫为邪,夺朱非正’一句,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隐族入侵我们中州,便如同‘恶紫夺朱’,并非正义之师,而我们岱朝上下一心抵抗入侵者,却是师出有名,于情于理都该获胜。”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话说这隐族千年来都被击败多少次了,安安分分在边疆过日子不好吗?”
“隐族妖魔鬼怪可是数不胜数,不能以常理猜度,还有南疆那什么不净之城,据说是不存在于阳世的亡灵城市,吓人吧?”
“撷霜君最后就是在南疆的南离古寺消失的,那一战是夺朱之战最后的落幕之战,将隐族尽数灭杀赶走,而我们的人存活寥寥,就算有幸活下来,也对这段过往三缄其口——据说凝碧楼现任的何楼主,就是亲历过那一战的人。”
那先前讲话的人忙不迭地接下去:“不错,这七年来,何楼主也一直试图寻找这几位的踪迹,将中州人迹所至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却没寻找到一丝半毫。本来以为他们都已遭遇不测了,忽然又听到撷霜君现身夔川城的消息,那可真是太好了!”
“夔川?那可是凝碧楼的总坛啊!”有人疑惑,而后击节,“撷霜君既然还活着,林望安道长、云袖姑娘、殷景吾小公子说不定也都还在!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和乐,他们四位便是这盛世的缔造者,终其一生都有至高无上的荣华地位。”
“我也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死去,特别是撷霜君——列位可能不知道,撷霜君名动中州的时候还不到弱冠,是个面如霜雪的冷峭少年。他不会术法,可是武学却称得上盖代无双,鲜有匹敌——还记得吧,他们四人同行世路的七年间,也曾数次遇险,遭到方庭谢氏强攻,兰畹纪氏剧毒,六合城生死一线,每次都被撷霜君以智计化解。”
“这话说的不错,可是他们最后去的是南离古寺,那里也太——”欲言又止。
酒庄里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有什么顾忌似的接连垂下头。自从那一战后,南离古寺已经成为了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禁忌名词,代表着夺朱之战里最可怕、最惨烈的过去。 良久,还是先前那人打破了怪异的沉寂:“七年前的最后时分,撷霜君和其他人一道从中州不远万里跋涉,奔赴南离追击隐族的参兵败将,那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人知晓了,据说南离人远远地看见火光熊熊,燃烧三天三夜未曾将歇,可是南离都是冰天雪地,什么样的火能在冰雪里燃烧不灭?指不定也是些怪梦奇说的胡言乱语,耸人听闻的,不过这七年里,除了这样真假莫辨的传闻,就再也没有撷霜君的消息了。”
“故事戛然而止,倒也算余韵悠长。”有个人突兀地插了一句话,颇为感慨的样子。
店小二这时端了好几碟下酒菜过来,小心翼翼地接口,指着说话的那个蓝发人:“那一位据说是当年的故人,时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