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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故千秋-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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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金夜寒忽然又动,银白色的长发从光幕的裂缝里蔓延而出,爬动如藤蔓,忽然嗖地一声接连探出,向触手一样根根飞舞开去,纠缠住那些亡灵,亡灵仿佛畏惧这种近乎于神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到高台上。

    箫声悠悠,不知从何方传来,如泣如诉,仿佛与空中迎战的人相和。

    苏晏眼神凝重,缓缓抬手,当胸结印,然而,他身前的光幕还没有竖起,长发飘荡着直刺过来,仿佛撕扯着一张脆薄的纸,将光幕猛地破开。

    苏晏倒飞出去,手中的犀角摇晃着跌落在地,一时间,亡灵倒卷飞回,呼啸着攒聚在无数燃烧的尸骸旁,虎视眈眈地直面缓步走进的金夜寒。

    金夜寒半抱古琴缓缓走来,清冷高华如九天上的玄女。为她的气度所慑,苏晏竟然难以自抑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眼瞳更加幽深。

    这时箫声陡转,顿挫下沉,隐隐然有召唤之意。金夜寒面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变,顿足在半空中,微微抿紧了唇。

    苏晏也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瞳无声扫过远处被抛在地上的三人,心知要想动他们,必先杀死金夜寒。他不再迟疑,双手交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苏晏嘴唇喃喃地翕动着念咒,金夜寒只是抬手在琴板上敲击两下,七弦齐奏,轰然作响,她金衣飘扬到仿佛燃烧起来,金色的火焰直逼苏晏而去,将他舌尖的念咒声生生切断。

    非但如此,苏晏开口数次想要续接上去,却被金色的火焰呛入喉中,将法咒倒逼而回!

    金夜寒眼里眼中冷光一闪,看着苏晏喷出鲜血来——所有施展法术的人,没有成功,必将受到更加严重的反噬。她仿佛下定决心,抱着琴,倏然直掠而下!

    金色的烈火和冰蓝的冷焰夹杂着裹挟在一在,一瞬间天旌地动,日月无光。火焰中两道身影交错往来,瞬息间已过了百余招。都是术法高手,到了这般旗鼓相当的境地,却换成了近乎拙稚的拳脚来对敌。

    金夜寒十招有九招是攻向他身后阖眸仿佛只是沉睡的撷霜君,苏晏面沉如水,一一抬手阻挡化解,被对方凌厉的攻势逼得节节后退。他心中焦躁,冷漠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愤怒:“金夜寒!他是你战友!你连死人都不放过!”

    “撷霜君若活着,就是神形俱灭也要杀了你。”金夜寒冷冷地反唇相讥,手中动作丝毫不停。她觉察到苏晏的手一滞,一直如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忽然有了裂痕,心下一动。

    随着下方尖锐的箫声吹过一个急促的高音,金夜寒好不迟疑,再度拨弦,急攻上去。苏晏被她一击中,踉跄着往后跌了一步,再度凝结手印抵挡。

    然而,金夜寒的下一步动作,却并不是对着他!

    金衣女子衣袍被长风吹得鼓荡而起,她飘飞悬浮的长发在暗夜里像是牵引轨道的流星,每一根都拉扯着滞重的亡灵。她缓缓张开双臂,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带着无数蓝色的光点跳入了高台下的深渊。

    不好!金夜寒是要以自己作为引子,重新封住不净之城的门了!苏晏陡然拔身跃起,却还是晚了一步。

    金夜寒用尽全力向下跃去,宛如炫目的长虹,这道虹横亘着神像和深不见底的黑暗。在她落到地下的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消弭了,只静默了一刻,血红的绯焰升腾上来。

    ——这是禁忌的火焰,红莲之焰,要将所有妄图沟通殊途阴阳的人永远留下。

    不远处,因为绑缚的灵力消失而恢复自由的林望安望过去,几乎目眦欲裂。那一袭金衣如同折翼的蝶,不可逆转地直坠向万仞的地底。灼热的火焰逼迫着几乎无法呼吸,三人各自狂奔,直到精疲力竭地被冲散,在漫天的血红中消失不见。

    没有谁注意到,神像的底座下,何昱抱着玉箫和短剑跌跌撞撞地奔跑,渐渐不支地跌落在地。

    是他暗中吹奏了一曲《来夜》,引得金夜寒和亡灵同归于尽——他知道,《来夜》是当初谢拾山送给金楼主的曲子,而那个人是她唯一的弱点。

    自己也算是报了仇吧?

    他在烈火中茫然地环顾,感觉到裸露的手背被烈火灼烧出了水泡,比身体上的疲惫更骇人的,是内心巨大而茫然的空无。

    他吹了那曲箫音,多少也是存了不想死的心思,希望金夜寒能解决那些亡灵。然而,此刻他被烟熏得满眼泪水,跪倒在烈火中,居然觉得死在这里也不错。

    他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报完了仇,还能同自己前生的挚友长眠在同一片雪原上——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只要第二日下一场大雪,就能泯灭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然而,忽然有利刃破空的声音袭来,何昱悚然一惊,看见一身白衣穿透洋洋汤汤的火焰,折风而来。

    “望安!”何昱凝视着对方指间雪亮的渡生,那一瞬被压抑下的求生欲重新抬头,他拢手在唇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叫唤。

    “道长!望安!望安!”何昱又连着呼喊几声,周围烈火轰然,他的声音和火焰炙腾雪原别无二致。他眼睁睁看着那如雪的衣袂越来越近,心中翻涌如沸,难以抑制地向前递出手来。

    与此同时,林望安也伸出了手,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触碰到的一刻,林望安手指一顿,转向一旁。

    一线之距,穿身而过。

    何昱几乎触摸到对方指尖冰凉的温度,林望安却因为极度焦急毫无所觉。他嗤啦撕下一片衣襟,三两下搓成绳子,厉喝:“殷慈,接住了!”

    何昱清晰地看见,隔着一层火焰,隔壁朦胧的紫影一闪,殷景吾死命地抓紧了林望安的手,被他拉着往前狂奔。

    他听见林望安重重的喘息声和杂乱轻浮的脚步,显然也已快到筋疲力尽的地步。然而,就是这样,林望安居然为了返身救殷景吾,而毫不犹豫地回到了烈火中!纵然是曾刀剑相向,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来了。

    那自己呢?他明明就在这里,林望安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林望安许下的那些承诺,有哪一句是真的实现了的?

    “道长!望安!”他跪在那里厉声嘶吼,却因为倒灌入喉的热浪而声音嘶哑。他重重地一拳捶在地上,因为满手的鲜血而放声大笑,虽然已经发不出任何笑声。

    何昱茫然地看着那一双奔逃的背影,只觉得心丧如死,重重地委顿在地,咳出血来。那一刻,多年前的画面再度与之重合,白衣道长负着剑在他面前,走向天渊的另一边。

    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

    他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一任烈火将他吞噬席卷,意识在浑噩地沉浮中逐渐泯灭。

正文 第61章 生哀第七弦其六

    或许是上天垂怜,也或许是万般不幸,何昱居然还有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雪地上,全身的衣衫破破烂烂,被烈火灼伤的患处早已被雪水中和。

    何昱回望去,阳光下,敦与神像直指天穹,其下积雪满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抱着金楼主留下的桐木古琴回了夔川,继承了凝碧楼,并正式将楼名字从“清辉”改为了“凝碧”。

    ——那只是纪念年少时一个无关风月、无关爱恨的约定而已,他如是对自己说。

    然而,谁知道那个白衣医者居然还会一头撞入自己的生命?几乎搅乱了所有的计划和心绪。他白衣如雪,容颜如故,只是那双最美的眼瞳却不复见光明。

    他现在叫林青释了——青辞释酒,十念皆安。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认出自己——不仅是因为眼盲,就算林青释能看到,相对坐着,也绝不会认出他来。

    别时故人,沾满了时光的风霜与尘埃,谁还能一厢如故?

    何昱从回忆中挣扎着抽出身,微微冷笑,无声无息地合掌召弟子进来:“晚晴,派人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撷霜君重现中州——这一次,他叫沈竹晞。”

    晚清微微一震,拜倒在地,领命称是。

    他没有立即转身离去,有些迟疑地开口,恭谨地说出了另一条消息:“平逢山的弟子带着殷神官的手谕到了各城,会不会是……”

    何昱抬手阻住他接下来欲说出口的猜测,冷然道:“无妨。”

    他半边身子在初升旭日的阴影里,手指按着桌上的酒坛,因为宿醉而面色泛白,却没有失去一丝一毫玉石雕琢的冰冷。他缓缓伸出手来挽住指尖的朝露,眼神莫名深邃起来:“晚晴,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让你想,他不能只是活在你心里,还要活在这世上。”

    晚晴一惊,料不到楼主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地唰然抬头,却发现何昱微微别过脸,倔强地抿紧了唇,不流露一丝情绪波动。

    他神色变了数遍,握紧了手,正要答话,忽然被何昱截断:“无事了。”

    “下去吧。”凝碧楼主抱过一叠宗卷批阅起来,冷冷道。

    ————————————————————————————————————————————

    林青释决然赴京的同时,南离古寺的时间帷幕已悄然掀开七日。

    一色沉郁的深黑中,满目疮痍,她看见横亘的尸骨,和幽幽的燃犀火光。火里那些亡灵哭喊着,狂啸着,细碎的声音夹杂着一起,千百道浩浩然传到她耳朵里,居然都是——

    “城开!”

    云袖悚然一惊,翻身坐起,仰首看去,头顶上空一轮皓月正悬。那种吼声的奇特回音仍在耳边簇响,她微微一定神,发觉自己坐在敦与神像的手掌中。

    自己的毒解开了吗?

    手腕上的碧色已经全部消失,莹润的肌肤在月光下恍如流动的水。云袖不动声色地提起一股灵气,注入袖间的菱花镜内,竖起手掌,虚空一挥,雪亮的镜光直掠而出,数百丈下一株覆雪的枯木应声而断,断成九截,寸寸如削。

    她已经能使出九杀镜术,看来青萝拂已经解开——这里百丈高,是陆栖淮带她上来的吗?她最后的记忆断片在雪崩后,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拉住陆栖淮,然后倒在他怀中。

    等等,雪崩——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吗?

    云袖骇然地念起,自己昏睡时做了一个悠长而惊怖的梦,梦里金戈无声,铁马齐喑,只有千万亡灵交错飞舞,漫天的红莲劫焰升腾,仿佛重复着七年前最后落幕的景象。

    那几乎是云袖七年来无法间断的噩梦,就算之前忘却了前因后果,她仍然记得那样如血的绯红烈火燃烧在雪原中,冰与火的交替中,她一时冰霜冷酷,一时痛炙难当。

    七年前,等他们在大火燃尽后回到寺庙前,撷霜君面目宛然地倚着高台恍如沉睡,大雪覆盖每一寸被灼烧过的土地,神像下方已被封印,空荡荡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只有金夜寒,那个奇女子,她离去时金衣飒飒的绝世背影镌刻在他们三人的记忆中,打下深深地烙印。

    然而,她居然在梦里再一次见到了不净之城洞开!

    云袖轻盈地鼓荡衣衫,掠下神像,飘然落在雪地上,抬眸望向高台。那里一片平静,在月色下光洁如故,云袖定睛看去,心往下沉——白玉石底座上,赫然有灼伤迸裂的痕迹,来不及被大雪覆盖。底座四角的雕花上,原本镌刻着南离人祭祀的铭文,却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插在那里,深深的裂痕贯穿玉石,将字迹从中拦腰直斩。

    她神情凝重地点足掠过去,足下如同踏着水波,无声无息,仿佛怕惊扰到了什么。云袖刚刚伸出手去,那根笔直如剑的琴弦在她掌心砰然碎裂,偏偏消散。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旁边,只觉得这里的一幕幕都带着森然鬼气,然而,可以肯定,她梦中所见的,是真实的景象!

    那——撷霜君和陆栖淮现在如何了?他们是躲起来疗伤,还是……云袖瞥一眼平平的高台,不敢再想下去。

    她寻遍古寺里的每一处角落,却仍旧没有找到那两人,心中像是陡然燃了一把火,万般焦急。古寺里所有陈设都能引起她对七年前的回忆,云袖怔怔地站了半晌,转身掩上门出去,跨出藏经室的门坎时,被地上横亘的白骨绊了一跤。

    当初就是在这里,殷景吾在意识不清中杀死了大波盟友,以至于到外面对峙时,苏晏那样拙劣的挑拨都能轻易成功。她忘不了,烈火后他们站在南离古寺里,明明已经尘埃落定,却还是彼此讲出决绝的话语,然后决裂,各奔东西。

    现在这样也好,她终究要背负着自己的使命走下去,或许未来还会站到陆沈二人的对立面。如若不告别,至少还能保留这一次千里奔袭、比肩同行的美好。

    云袖站定在古寺前,听着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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