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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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异常的沉默,往往只预示着一件事,死亡。
“跟我走。”殷景吾忽然道,衣袂在晚风里扑簌簌震颤如紫蝶,他擒伞一掠而下,伞尖散发出幽幽白光,点亮伞面上绣着的白蔷薇纹样。
也许是因为人都出去驻足观看了,朱紫楼里空空荡荡,只有寥寥的几位客人,阿槿尾随着殷景吾走进去。掌柜和店小二安然地坐在柜台前,看到这一对气度卓越的年轻男女走进来,顿时迎上前去,殷勤地问:“客官,您要点什么?”
“一壶湘妃醉。”殷景吾淡淡道,拉着不明所以的阿槿坐在临窗的木桌上。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对面就是缺一老人摆摊的地方,沈竹晞站在那里,依旧戴着面具,提刀在地上划出提问,而后又伸脚抹去。
“神官,我们来干什么?”阿槿拉低声音悄声问,“撷霜君是不是在问我师傅的下落?”
她觉察到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幽香,用力一嗅,顿时觉得一阵晕眩,她连忙定了定神,念了一遍清心诀,才觉得胸中烦闷之意稍减。
殷景吾没有回答她,脸容僵冷如玉石,仿佛凝固在窗外雪亮的天光中,他目光沉沉地凝望着那一边的人,指尖缓缓握紧。
“客官,您的——”在小二拖长声音的语调中,他忽然动了,袖间冷光如朝露一样迅疾掠出,锐利的光刺破那人的肌肤,搅碎他的内脏。冷光一闪而没有,瞬间消失。
店小二惊恐地双瞳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殷景吾在鲜血将要如瀑布一般涌出的前一刻,施法封住了伤口,阿槿惊骇地看过去,他的皮肉居然是透明的,骨殖蓝盈盈如琉璃,看起来很是诡异。
倒下的店小二踉跄扑倒,手指仍在痉挛着摸上水壶,殷景吾毫不迟疑再度挥袖,伶仃的断手滚落在桌上,那一壶湘妃醉也轰然翻倒,呲呲,青碧的酒液炙腾着桌面,居然顷刻间被腐蚀掉巨大的创口。
——这酒是什么烈性毒药,居然能顷刻间毁掉沉香木?
仿佛看出她心中的疑问,殷景吾难得地解释了三个字:“化骨散。”
阿槿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居然是这种东西!可以将活人顷刻间化为一滩死水的妖邪异物!她顺着神官的眼光,抬眸望向另一边的撷霜君。
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撷霜君也回过头来看,发现是他们二人,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他的眼瞳却在暗夜里散发出幽幽蓝光让阿槿隐隐觉得不详。
那不像是沈竹晞平日看过来的眼神。
殷景吾抬眸便是微微冷笑,对着偌大空空荡荡的酒馆里说:“好锐利的手段啊!”他忽然再度闪电般的掠起,掌中清光横斜,兔起鹘落间,一手抵住掌柜的后颈,眼神冷酷。
那掌柜手指紧握住柜台上的毛笔,被殷景吾无形的力量所束缚着,手指居然不能移动分毫。然而,他的神色却丝毫不见惶恐,微微一动,殷景吾立时发觉:“居然想要咬舌自尽?”
他哼了一声,示意阿槿小心翼翼地取过毛笔平摊在桌上,那笔是一节一节续接而成,指甲盖大的每一节都是霹雳火药,一旦炸开,看着分量,不远处的史府将尸骨无存。
“隐族奸细居然已经深入到了如此的地步?”阿槿隐隐看出些端倪来,不禁骇然,手指暗暗掐诀,“撷霜君怎么样了?”
“你瞧瞧那是撷霜君吗?”殷景吾手指划弧,指尖点过的地方,无数个人形幻影口唇翕动,喃喃地念着什么,居然是用幻术结阵。掌柜和店小二仿佛醉酒一样,被牵引着做出奇怪的举动。
“他是害你们被家丁追杀一路的另一个蒙面人!”殷景吾冷冷道。
同一刻,外面的亮光不见了,天空暗淡,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其寂静,仿佛巨大的盒子轰然阖上,将一切声响动静隔绝在外。
室内漆黑如墨,唯有殷景吾指尖的光束猎猎扬扬,眼看着无数双惨白瞳孔从洞开的地底下冒出来,一个一个与空中幻化出的人形对战。
阿槿也掐诀在旁边助阵,越战越是心惊,这些行动僵直的对手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凶尸!凶尸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地作战。
阿槿从未看过神官如此的神情,十指交错飞舞,他黑发猎猎扬起如旗帜,偏向一边,抖直如剑。幽暗的白光下,他的眼瞳里仿佛燃着一团火,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呼吸声!阿槿悚然一惊,神官在许久之前就已经餐雪饮露,超脱万物,只无声汲取天地灵力,并不呼吸。他现在这样,显然是有了巨大的情绪波动。
“苏晏,你居然还敢出现。”殷景吾咬牙道,手上动作丝毫不缓。
嗤,阿槿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冷笑。
其实那根本不能算冷笑,笑的人——那个委顿的掌柜没有张嘴,似乎只是下意识的一声吸气,然而在黑暗中,阿槿的听觉极其敏锐,一下子便听出来,心头微微一沉。
“小心!”她忽然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出,惊叫道。
正文 第73章 投躯无归年其三
朱紫楼里激战的同时,外面黑沉沉的天穹下,九道光环早已消失,寂静的林中,啪的一声,有人踩过满地枝叶轻响。
“二公子,你为什么匆匆地往回赶?”史画颐奇道。
他们先前遵照缺一老人的指示往城南走,半途中,沈竹晞忽然一拍额头,一言不发地就起身掠回。史画颐武学本与他相差甚远,这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沈竹晞觉得她太慢,伸手轻托着她小臂,带她前行,一边侧身解释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感觉有个很重要的人在我周围遇险。”
史画颐启唇,猝不及防地呛入一口冷风:“咳咳,缺一老人不是说了云袖姑娘在南边的方向吗?”
沈竹晞意味不明地微微冷笑,双眸陡然竖起:“我看那缺一老人装神弄鬼,未必有什么真本领——他居然说陆澜没有命格,算不到?”皎皎月华下,他卸了面具,雅正的面容端凝着,雾一样地融在月色里。
——“老朽算不出。”缺一老人阖眸摆弄着面前玉盘里的算筹,哑声道,“小公子的这位朋友命格缺少,不属于人间。”
沈竹晞将史画颐的点翠金步摇交给缺一老人后,请对方指点出陆澜的方向。老者一指桌案上的玉石,吩咐他,手按在上面,凝神静气地回想出你好友的样子,越详尽越好。
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飒飒黑衣和俊秀面容时,老者的手指在虚空中不断划动,动得极是缓慢,仿佛有无形的阻力挡住他,宛如伸直缓缓拨过流水。良久,他摇摇头:“老朽无能为力。”
“你才不是人!”沈竹晞闻言大怒,按捺住没有拔刀指过去,冷冷道,“算不出来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污蔑他!”
史画颐拉住他衣角,悄悄附耳过去,低声道:“我来问了试试。”她转向老者,眨眨一双鹿眼,软语相求:“老人家,您不妨再算一遍试试看,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那缺一老人嘴巴动了动,看了她一眼,空洞而微茫的眼神让她无端地心头一跳。沈竹晞在一旁握紧了袖中朝雪,准备待老者说出一句“算不出”就冲上去。
眼看着老者手指再度在空中徐徐勾画,苍枯的十指上居然缓缓氤氲起湿气,一滴一滴在暗夜灯下晶莹剔透的,仿佛露水。沈竹晞的心也缓缓提起来,一定要算出陆栖淮的下落,不在人间,不就意味他已经,已经……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思绪,以免往可怕的方向想下去。
“老朽真的算不出来。”缺一老人声音干涸,如同风中摇沙。
“算不出来?”沈竹晞冷冷道,一瞬间流露出极为可怕的神色,横刀在那个老人颈间,犹自带笑的眉目间沁满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你为什么算不出来?”
“二公子”,史画颐喃喃地唤了一声,为他顷刻间展现出来的这种压迫气息而心惊。她回头看过去,幸好这是在一间最高处的厢房里,外面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难道说,这才是二公子该有的样子?所谓关心则乱,这样的冷漠、杀伐果断,一点也不像平日那个三分天真,笑语晏晏的少年。
史画颐在此时忽然憎恶起那个叫陆栖淮的人,虽然他救了二公子,虽然他们对彼此来说都很重要,可是,那个陆栖淮凭什么让二公子失态至此?二公子本来是素净如雪的人,应该是除灵斩魔、匡扶正义的少侠,如今却因为他,在这里持刀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都是因为那个陆栖淮!史画颐哼了一声,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因为过于惊愕,双眸猛地睁大了。
沈竹晞缓缓递出手里的刀,看着老人脖子上如血蛇蜿蜒而下的殷红,眼神锋利如刀,然而,那样的刀却仿佛薄冰凝结而成,强自支撑着,用力一触就破碎。
他启唇,说的却是和眼神想要表达的完全不同的话,喃喃:“怎么会不在人间呢?他不会死的!你再算算,再算算!”
沈竹晞没有握刀的手按着额头,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显然情绪已经波荡到极致。他再度握紧了手,听见那老者咳嗽着说:“他没有死,只是不在人间了。”
听到“他没有死”,沈竹晞长舒一口气,颓然向后坐倒,顾不得再思索对方话中的含义,只是抬手灌了杯茶,这才觉得喉中仿佛有烈火灼烧过的气息。他定了定神,道:“既然他没死,他会来找我的,你算不出来也罢。”
他瞳孔微微一缩,那老者虽然不会武,确实是有些本事的——缺一老人先前脖子上被他切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甚至,那些黏在皱纹里的血珠,也在缓缓地往伤口处聚合!
那老者咕哝着看看案上的那支金步摇,是史画颐抵押过去作为询问酬金的。那是一支垂露点桐步摇,在烛光下,上面鎏的一圈金色仿佛流淌着要滴出水,显然名贵非凡。
缺一老人拈起步摇看了半天,摇头道:“你这女娃子怕是什么大家跑出来的,随随便便一支簪子能抵得上算好几个人的费用了。小公子,那个陆姓的我实在是算不出来,还有什么要算的,你尽管提吧。”
沈竹晞将手按在玉石板上,依次询问了林青释等人的下落。林谷主在史府中安眠,阿槿就在佐近,安然无恙,殷神官已经上通天道,算不出下落,唯有云袖,似乎是在深夜里疾行,老者大致地指出城南的方向,他们便匆匆地赶过去。
——若是能找到阿袖,也多一个商量主意的人。
然而,走到半途,沈竹晞忽然莫名的一阵心悸,几乎迈不动步。越往前走就越心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失在身后。他拉着史画颐匆匆往回赶,全然没注意到颈部的丝缕在无风时忽然轻微而高频地颤动起来。
折身返回的途中,他们二人看见天幕上光柱璀璨,仿佛天眼洞开。沈竹晞清晰瞥见从空中下落的人影身形苍老而佝偻,居然有几分像刚才那个缺一老人。那老人应该还在朱紫楼里摆摊才对,他擦擦眼,觉得自己看错了。
“二公子,朱紫楼怎么熄灯了?”史画颐远远看过去,惊奇道,“帝都的酒楼大多营业一整晚,莫不是之前人都出去看天,所以关门了?没道理啊!”
沈竹晞忽然将她一扯,低声道:“别说话。”一静下来,空气中细微的咯吱声愈发清晰,好像有无数僵直的白骨艰涩地挪动着,关节处因为转圜不灵而卡住。相应的是一种奇特的气音,好像有人手指在笛孔上请按,并不吹奏。
“陆澜,是你吗?”一想到玉笛,沈竹晞整个人激动起来,提气疾喝道。声音仿佛一把利刃,将两种声音从中截然切断。
一片死寂,只有史画颐紧张的喘息声。
忽然有声音回答他,是道完全陌生的声音,却准确地唤出他的称号:“撷霜君,别过来!”
旁边又有清脆的女声高叫道:“撷霜君来帮帮我们!”居然是阿槿,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甚是惶急。
沈竹晞听出她遇到什么危险的事物,她是陆澜的弟子,自己决不能让她出事。他将史画颐半护在身后,穿窗横刀一跃而下!站在窗棂上,便有无数道劲气纵横交错,扑面而来,场上有个紫袍青年持剑御敌,身后数十人形虚影簇拥着他和身旁的阿槿,阿槿后肩受了伤,沈竹晞看得历历分明,那是一根淬毒的蓝针,长三寸,蓝盈盈地散着幽光。
看着阿槿的神态,沈竹晞忽然明白过来,她旁边那是平逢山的神官殷景吾!
殷景吾显然已经血战大半夜,眉间微露倦色,紫袍却一尘不染。他居然弃了法术,只是用剑,祈宁剑上横亘贯穿的一道伤痕愈发醒目。
阿槿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