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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千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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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哧啦!”慑人的巨响。

    原本不是实体的镜子,在空中陡转坠地,不受控制地炸开。黑衣人最后一刻回眸,抬手屈指一弹。

    “不好,快退!”林青释猛然挣开云袖,不及细说,抬手抓起渡生剑,未及出鞘,空空空,三枚硬物破镜而出,猛地击打在剑鞘上。

    最后一枚他不及截拦,蜿蜒着飞去打灭了烛火,弹了几下滚落脚边。房间里一霎昏暗下来,只有窗外夜风絮絮穿墙,月光沁来一点凉意。

    林青释凝神感知,那一枚硬物触手冰凉,光滑细腻,他在手里摩挲几遍,便在掌心悄然化开,水渍顺着手腕流入袖口。

    他道:“是普通的冰,他没有杀意。”

    仿佛因为这一句话,云袖整个人放松下来,剧烈地呕出一汪血。幽草大惊失色,立刻上前去给她喂了颗药丸。

    云袖死死地按紧了胸口,惊魂未定:“他居然能破分镜。”

    她抬手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空空荡荡,一丝攒聚起来的灵力也没有:“接下来的许多日我不能再用分镜了。”

正文 第13章 葳蕤旧日行其十一

    “分镜之术有什么已知的破解法吗?”林青释淡淡地问。

    云袖摇头:“不曾听说。”她迟疑了一下,“传说归墟之水可以破解天下万般镜术,只是那远古诸神时代的轶闻,早已不可考了。”

    “世间哪有归墟这处地方。”林青释哂然。

    他默不作声地从她身上拔出先前刺入的银针,拈在指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心知,分镜之术是郴河云氏一项绝学,传闻练到绝顶处,可以开天地,洞万物,观古今,因而极少现世。即使是当年并肩跋涉的一路,云袖只是持剑与他们共同迎敌,直到在琴河里最危难的时刻,她才施展出用分镜之术及时救了他们。

    世人应当没有几个见过分镜的,更遑论破解了——那么,画面里那个姑且称为人的黑衣服,是什么样的存在?

    或者说,这样的存在还是一个活着的生灵吗?

    林青释愈想愈觉得心惊,这三年来,他间或出谷行医,弗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歌渺渺的盛世之景。正因如此,锦绣长平的背后,或许便有潜藏着的暗潮涌动,只是人们安逸太久,下意识地忽略罢了。

    他从胸臆里溢出一声长叹,夺朱之战终结,也不过距今七年。又要开始一场动乱了么?

    云袖的话沉沉地落在他心上:“我近来总是觉得不安——”

    “南离寺的敦与神像下面,是不是有谁长眠在那里?我想不起来,可我清楚地知道,就是在那里,南离寺。”她眸光空洞渺远,仿佛陷在某种情绪中不得解脱。

    邓韶音手一颤,满杯新斟好的沸酒便滚流下来。

    “什么也没有,是你记错了。”林青释平淡地快速接上一句,压下手腕按捺住邓韶音到唇边的一句话。

    “嗤”,云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告诉我。”她双臂撑着床沿微微颤抖,仰起脸。

    邓韶音看见她脸色是一式比手中白琉璃杯还要素的惨白,手臂纤弱到不盈一握,她全身唯有一双眼眸是雪亮的,让他无端想起林青释长剑刺入敌人心口时,那一点耀目的剑光。

    他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就算是如今身体弱到尘埃里去,当年武艺不剩一成,云袖身上仍然有些东西是没有变的。这具风华绝代的身体里所困住的意志力让人心惊。

    “或者,解开我脑后的金针。”她就用那样冷冽而微微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看着在座的两人。

    “不”,林青释极细微地吐出一个字,却是断然地拒绝。

    云袖没有再说话,屋外的夜色压将过来,和屋里面昏暗的沉沉相映,像是卧在雪地的人身上又覆满了新雪,厚重到让人窒息。

    邓韶音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一日夜晚,先是见到你和二公子,又目睹了郴河云氏的‘分镜’秘术,如今竟然还看到莫说是正史、便是稗官奇谈里,也不见记载的无影人,真是快把我几年份的吃惊都用完了。”

    他语调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松,嘴角一扯,面容上却一片肃然,殊无笑意。

    “云袖,只怕你们此去南离寺,千里万里,还会遇到许多比这更离奇可怕的东西。”他神色担忧。

    “那也没有办法。”云袖漠然道。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忽然窗户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一头凌乱的长发从窗户里钻进来,探进半个身子,就坐在窗沿上不动了。

    月光流镀在来人身上,照得一张年轻稚气的脸映着幽幽银泽,毫不修饰的乱发在夜风中乱舞。他张开五指对着天穹,透过指缝仰望明月,另一只手扶住窗边不让自己掉下去。

    “子珂,你来啦!”幽草腾地站起来笑着迎上去,一边从兜里摸出糖塞到他手里。

    “子珂还是这么不走寻常路。”邓韶音有心避开刚才的话题,神色放松下来,取笑他,“你半路上跳车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出现?”

    他一边转向云袖,解释道:“子珂是林公子随行的医官,年纪很小,但医术和武功都很不错,就是——就是。”

    邓韶音顿了一顿,才说:“就是性格有点过人。”

    子珂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向林青释微微扬起圆润的下颌:“谷主,我瞧见一个很厉害的人点灯向这里走过来。”

    “我看他的脚程,似乎还有半柱香能走到。”子珂把糖扔进嘴里,扳着手指补充道。

正文 第14章 清风时有幸其一

    天幕将垂,暝色如烟。

    沈竹晞提灯穿行在灯火星缀的长街上,踽踽独行,两岸稀疏的行人渐次他擦肩掠过。

    他掸去衣领上一片落尘,便觉得,这样安宁地在暮光中静静行走,好像不久前护着云袖在山道上的一路狂奔,已是杳如隔世。

    说起来,他第一次醒来看见人间景的时刻,也是一天的暮色时分,他站在霞光下,四顾茫然,不知所归。

    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茫然地逡巡在人潮中,时而听着有人唤他完全陌生的称呼,二公子,或者撷霜君。他一直毫无头绪地寻找着过去,那些无法再回忆起的,渐渐变成一种执念让他不得解脱,直到,那一日在街头遇见了被追杀的青年。

    后来他就认识了云袖,三言两语间,他知道,那个撷霜君,或许是过去的自己,是她曾经并肩同行的队友。

    云袖是个看不透的人,但沈竹晞清楚地觉察出,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反而隐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牵念。

    她应当尽快地好起来,自己便可心无所挂地离去。

    沈竹晞如是想,手指攥紧了林青释开的那一页药方,扫过细腻的笔记,忽而思绪凝格。

    林青释的笔迹古雅淡然,笔锋含蓄,字意洒脱,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

    若非亲眼目睹,他决计料不到这是出自盲人的手笔。然则,一般人只是用眼去看,林谷主眼盲,心却是明净的,万物于他,只如清风从心间无声掠过。

    只是,林谷主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沈竹晞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浮现出来,气势凛然,长剑如虹,他仔细去想,有关那个人的却如一团乱麻绞在一起,却怎么也理不清。

    ——林谷主是他从前认识的人吗?

    沈竹晞叹了口气,举起袖子:“辜颜,你说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震惊?莫非我是个很厉害的人?”

    袖子上辜颜流畅的线条微微扭曲,它眨眨眼,算是回复。

    沈竹晞有些怅惘:“我大概有一段很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唉,伤脑筋,日后还要把记忆一点一点找回来——”他拍拍额头不愿再想下去。

    未料,一分神的功夫,额头一痛,他直挺挺地撞上面前的一个人。

    “借过。”清凌凌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像是初春枝头一朵将落未落的梅花。

    年轻男子从风中走来,轻飘飘地站在他面前。暮风中,他衣袂拂卷而起,背后长剑上的二色剑穗交错着掠过脸颊,兜帽覆住额头,帽檐下是一双清亮含笑的眼眸。

    他微微抬手扶住沈竹晞,让少年不致栽倒向一旁。

    “谢谢,谢谢。”沈竹晞微一定神,脸色涨红,挣开他搀扶的手。

    他向四周一张望,只有人声寥寥,晚风低吟,不由皱眉道,“我说你,这路上这么少的人,你为何偏偏要从我这里借过?”

    过路人拉下帽檐,定定地望着他,眉目笼在暗影中看不清楚,眸光里似是蕴含着难以言说的询问意味,让沈竹晞一瞬间觉得如芒在背。然而,他的唇角却微微勾起,有几分风流娴雅的味道在里面。

    “自然是你这里好走。”沈竹晞再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清越、低沉,很是好听。

    擦肩而过的一刹,他隐隐觉得如同置身荒原冷域,那人仿佛是刚刚卧病而起,全身都带着凛然的湿重寒气。

    沈竹晞猛地打了个寒颤,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似乎又若有若无地定在他身上,直到背对着走出很远,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真是奇怪。”他猛烈地摇摇头,想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冷不防却被扬起的长发扎到眼睛里。

    “咦,我束发的丝缎到哪里去了?”沈竹晞向后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由得震惊失色。

    他惯用的是一条鹅黄色的丝缎束发,视若珍宝,不仅因为据云袖说,那产自崇明泉底有凝碧珠的最深处,是由四只绮贝吐丝三年织成,名贵异常,还因为,这是他醒来之后,在陌生的整个世界里,唯一能触到的与过去有关联的东西。

    ——这条缎带颜色微微褪去,想来他之前已使用了很多年。

    沈竹晞拍拍额头,确定那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便匆忙地回头看,这一下只感觉到一股火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前额——他目力极好,竟隐约瞥见先前擦肩而过的那人,腕间一点明黄,边上未系妥的丝线随风飘扬,连同黑色衣衫翻卷如山雨欲来前的黑云。

    “小偷!强盗!”沈竹晞直跳脚,拔足便要追上去,却生生地顿住了——

    前面风雪里相依相偎的一对老人,手里提着药箱走过来,嘴里翻来覆去地依稀是在说:“快关门了,还好赶上了。”

    药方!他还要去给云姑娘配药。

    沈竹晞不甘不愿地抬头看看先前那人离去的方向,又展开手中的药方,面色十分精彩地不断变化,似乎是在权衡。

    罢了,云姑娘的伤势不能耽搁,暂且放过那人一回。

    明日,他就是一间一间地问遍尹州城里的所有商店住宅,也要把抢走缎带的那人找出来!

    沈竹晞一咬牙,向着相反的、凝碧楼枢问堂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15章 清风时有幸其二

    这一处枢问堂傍水而建,清澈见底的溪泉可以入药。彻地的窗前疏疏挂着珠帘,掩映着后园的几亩药圃,高高低低、挨挨挤挤种下的大片,是凝碧楼从天下各处搜集的珍稀草木,种植在每一间下设的枢问堂,已供配药。

    这些药材也是枢问堂享誉天下的原因之一。

    七年前,何昱刚担任凝碧楼主,那时天下初定,他一朝以铁血手腕稳定了楼中的动荡局势,就在凝碧楼下辖的中州十八地建立了二百多间枢问堂,种植灵草,淬炼药石,提供给城中的百姓,分文不取。更是高薪聘来名医百位,长期坐诊枢问堂。

    中州十八地数以万计的人受过凝碧楼的恩惠,都道何楼主、凝碧楼是心之所向,连年来一统中州武林,也是众望所归。

    “这位公子,你药方上有一味药需要自取,还请移步到十二楼来。”柜台前的弟子走过来,把药方连同其他配好的药放在布袋里还给他,抬眼看了看沈竹晞,恭敬道。

    沈竹晞微微点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往楼上走。

    这里原本是白日里名医会诊的地方,许是来的晚了,现在空荡荡再无一人,桌子上一格一格摆放的红木匣,每一屉贴着笺注的都是一味罕见药物。

    他的目光凝在墙上悬挂的黑檀葫芦上,那是一只破旧的葫芦,身上裂痕遍布,却散发着耀目的灼人白光。沈竹晞定睛细看,还能看到浅一些的素色在葫芦面上的千百纹路里游走,又极迅捷地汇到葫芦的腹部。

    似乎是觉察到这里有人来了,葫芦悬在墙上扭动起来,一下一下空空地敲打墙壁,呦呦似人语,

    “这什么东西?”沈竹晞一惊,走上前去想要抚摸它。

    他的袖子忽然被重重一扯,接着便觉得手腕一沉,辜颜呼啦一下子蹿出来,立在他手腕上振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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