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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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王文窈的二十四只鸟儿,十六支散落的空箭,加上箭壶中七十八支未派上用场,统共一百一十八支——而每人派下的箭壶中,本该只有一百支箭支才是。
可不论是箭支入壶,还是标记检查,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论理,是没有机会动手脚的。
但——王文窈整整多了十八支。
仿佛油滴入锅,炸出一堆轰鸣,全场窃窃私语声不断,落在王文窈与王右相面上的目色,纷纷带了点打量与质疑。
杨文栩呵呵一笑,亲切地朝旁边亲切地道:“右相,老夫这回正巧多带了一顶幕篱,一会回去借你用用?”
王溪不置可否,俯身取了茶盅轻酌润一润喉方慢条斯理道:“我家阿窈,可不会行此下作之事。”
话音方落,场上王文窈已经举手叫停:“且慢。”
“既然是查验作弊,自然没有只有查验我一人的道理。”王文窈面上快速地闪过一莫受伤,因她对外一惯是优雅淡然的,此时难得露出一丝脆弱,便格外惹人不忍。
“请先生将每人的箭支都重新查验过。”
这提议实在太合情合理,于情于理都不该否决。
景春来和另外九位先生,不辞劳苦地重新将另外九人的箭支悉数统计了一遍。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苏令蛮与另一位陈六娘前者多了一支,后者多了两支,还有两位小娘子一个少了九支,一各少了十一支。
相加起来,总箭支数倒是相同的。
苏令蛮一眼便认出,那少了箭支的两位小娘子便是之前御马时偷袭自己的。
“怎么回事?”
房廪生兀自停了扇,今日这连番事,他怎么就看不懂了?
谢道阳心知他是一叶障目,若跳脱出来看,事情反倒好理解的很,只是……
杨照指尖点了点示意一旁人添茶,一边悠闲地道:“廪生,你阿爹后宅干净,是以你不清楚女人的手段。只孤没想到,这王二娘子倒也是个趣人,这般一来……”
不发现,她便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一旦发现,将水搅浑,便谁都说不清了。
场边麇谷居士几乎将临行前贴的山羊胡子全给扯没了,见旁边人还老神在在地环胸看戏,忍不住迁怒道:
“臭小子,看什么看?都怪你,我家阿蛮才受这份罪。”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的妇人,除了阿蛮便没一个好的。俱是黄蜂尾后针,毒得很,冷不丁便蜇人。
“信伯,你错了。”精壮汉子压低了声线,晴朗中带一点沉郁的性感,他难得肯解释两句:“王二娘生来好强,谁来抢这个魁首,都是撞枪口之事。”
言语中透出一股漠然。
麇谷挠了挠后脑勺,几乎将脑后的三千烦恼丝给撸光了,甩袖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都怎么长的,尽是些弯弯绕绕,烦。”
精装汉子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漂亮的丹凤眼仿佛映着头顶天光,潋滟寒霜。
麇谷滞了滞,埋怨的话登时便说不出口,又憋回了肚子里。
见他胡子拉杂,一身不知穿了几日的黄绸衫胡乱裹身,便跟街头的流浪汉似的,忍不住捏着鼻子往远处挪了挪,幸灾乐祸道:“阿廷,你为了看次比赛,牺牲委实大了。”
谁都知道威武侯杨廷自小锦衣玉食,衣裳就从没有穿过夜的。
汉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再不肯搭话。
依着白鹭书院在外的名声,此事在此时打住便最好。
可苏令蛮从来不是和稀泥的性子,两波比赛下来,她算是真正看明白了。
王文窈这是与她杠上了,不论因着什么缘由,使出的手段却很是卑劣,并不肯堂堂正真与她一较高下,对这等人,苏令蛮一向都瞧不太上——
再想起从前在定州之时的自惭形秽,便跟吃了苍鹰似的,噎得慌。
她基本无视周遭目光,俯身在那两位偷袭者的箭支堆里一边摸了一支,大拇指与食指捏着箭杆底端轻轻一碾,一层薄薄的刻着本人数字的皮便从箭杆脱落,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箭杆上刻着两个“壹”字。
苏令蛮一连捏了许多支都是“壹”字。
其余八人箭杆纹丝未动。
场上已经彻底的静了下来。
不论如何说,这两位射箭的不论存着什么心思,起码是捏了箭杆底部薄薄一层皮不怀好意的。
王文窈双节微颤,目光闪烁,却听:
“扑通——”
“扑通——”
几乎是同时,两道膝盖落地声扬了开来,两位少了箭支的紫服小娘子异口同声道:“学生有罪!”
“学生不该不忿苏二娘子的狂妄,又不该因着敬仰王二娘子而擅作主张,行此下三滥之事。。”
“学生有罪!”
异口同声地包揽下所有罪责,话方出口,人已泪流满面。
景春来叹了一声:“我白鹭书院自创以来,还未曾有过这般徇私舞弊之事,为以儆效尤,你二人自明日起,便交还紫服,隔去学籍,不必再来。”
苏令蛮默默看着这两位从头到尾都不认识的紫服学生互相搀扶着下场,心里隐约明白:被白鹭书院除了学籍,本该等结业嫁个好人家的两人,往后的生活恐怕不会太如意了。
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往王文窈瞥去,却愕然地发觉:
在这个高贵优雅的世家嫡女面上,什么都没有。她并不为自己完全脱疑而高兴,亦不为两位小娘子大好前程被毁而不忍——便仿佛是一尊顶漂亮的琉璃像,除了漂亮,一切皆无。
曲射只余八人还在,为显公平,重新又来了一次。
这回苏令蛮毫无悬念地夺得了魁首,绿衣小娘子拉弓射箭的风头,简直是一时无两。王文窈反倒得了第三,第二由那陈姓小娘子得了。
第二枚“射”字花牌。
第三课,为术数。
先生出题,学生在纸上作答。
苏令蛮并未参加,最后果然由王文窈得了魁首——
不过,到底前一桩事影响了旁人对其观感,纵使她将自己脱得滴水不漏,可场上聪明人亦不少。心中不免对她以前的传闻起了怀疑:到底她从前的四魁首六优秀的成绩,究竟有多少水分?
第四课,乐。
苏令蛮依然未参加,王文窈操琴一曲,嘈嘈切切,如玉珠落盘,在二十人中毫无悬念地再得魁首。
场上之人又觉得,这王二娘子很有些真才实学,起码操琴弄艺很不一般。
不过,墨如晦难得点评:“技巧浑圆如意,可见是下过一番苦功。只这《流水》曲调昂扬开阔,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爽朗大气在,小娘子心思累杂,记得千万要放开些。”
此话出自墨国师口中,分量便不同了。
王右相已然想到了旁处,王文窈难得面色发红,双拳紧攥喏喏道:“学生会的。”
手头的花字牌又打平了。
第137章 切脍之艺
四门比过; 日已中天。
夏日的余波尚在; 身上的薄纱散不去头顶的这高热。
半日比赛看下来; 高篷之下不论男女老少皆有些疲乏,辘辘的饥肠唱响,那些个年纪尚小的幼童便有些坐不住了。
“咚”一声——
书院铜钟长鸣; 饭点到了。
景春来拍了拍手; 引起众人注意; 方道午时将有一场厨艺考核于书院迎宾楼,另特聘了清风楼大厨备下上好酒席; “诸君可移步; 观试赏宴。”
话音刚落; 周遭的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
苏玉瑶忍不住瞪大眼睛扯了罗意可袖子道:“阿可; 前日掌事不还在与学生哭穷么?”
竟如此大手笔。
且不提清风楼的厨子多么难请,光宴请这些个达官贵人,总不好拿些青菜豆腐凑数; 总要几样大菜; 再佐以上好美酒——
苏文湛一声笑; 干脆蹲下半个身子,与苏玉瑶站到一边来:“阿瑶,你当那边……”他指了指西南角一堆绫罗绸缎道:“是谁人来着?”
苏玉瑶不认得。反倒在里边发现一个邋里邋遢的粗野汉子,忍不住捂了捂鼻子道:“怎么书院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
看上去跟一个月没洗澡似的。
苏文湛拿扇柄敲了下她脑袋:“莫以貌取人。”
“那些个位置,可都是人家拿真金白银买来的,就来瞧个热闹。”
所以别说亏本,光凭这一波; 白鹭书院不仅是赚了银子,
罗意可正发怔,却被苏玉瑶扯着起身:“你怎么了?”
她茫然摇头,脸色绯红道:“没,没什么,我们跟上去吧。”
不过几句话功夫,人群已经陆陆续续地散去。
有年事已高的,看了半日热闹,精神疲累,撑不住要回府歇晌;但更多人却是兴致勃发,难掩好奇地跟着去了迎宾楼。
白鹭书院的迎宾楼许多年不曾对外开放,是以大部分人对其还是极其陌生的。
沿着跑马场再往打回的路上走,行至东南角的月亮门出去,便是一座单独隔开的大院落。迎宾楼设在白鹭书院东南角最外,大门临着街,平日里都是锁着的。
许是要用,院落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花木因无人打理,反有种恣意生长的勃发。
二层实木建制吊脚重楼,书院内席开百桌,一直从二楼蔓延到一楼大开的院子里。
廊下,沿着两进大门一左一右两个红色大柱子,分列着各八个台板和八口锅,两个装满了菜蔬的箩筐一左一右地放置着。
——显然是要当众下厨了。
除开儒家极为那些迂腐的流派,大部分人还不讲究君子远庖厨,反倒对这般热热闹闹的比赛方式升起了新奇之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视野最好的两桌,一桌给了白鹭书院的先生们,一桌则汇聚了墨国师、杨文栩、王溪等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
麇谷居士扯着邋遢的汉子坐到角落,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
早先落座穿戴富贵的人不满了:“这位老先生,你如何能带流浪汉来蹭酒席?”脏兮兮的倒胃口。
麇谷瞠目结舌,半晌压着嗓子“噗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着汉子道:“臭,臭小子,你也有今天……流浪汉?哈哈哈……”
精壮汉子眉眼不抬,完全不搭理他,懒懒地为自己倒了杯醉清风,慢条斯理地轻酌,只时不时地将目光往前边的廊下扫去。
同桌的不过是个赚了些钱的商贾,却是有些看呆了去,明明这人长得平平无奇,还一身邋遢,可光光喝个酒,姿势便好看得出奇,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腔调,让人再说不出要赶人的话。
杨照领着谢道阳与房廪生刚进这迎宾楼,便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白面郎君引着去了二楼临窗雅座,一扇云母画屏将其与外边隔了开来,视野极好,从上往下,正巧能见到那十六口大锅。
杨照知道这是让人看出来历了。
也不恼,就着醉清风喝了一盅,远远见一行紫服里夹着一抹绿意进了月亮门,突然问:
“阿阳,你说阿廷现在在做什么?”
谢道阳一愣,俯身道:“威武侯去了滇地剿匪,现如今怕是要起身回程了。”
“若阿廷知道后院起火的话的话……”
房廪生哈哈一笑:“苏二娘子可还没成威武侯的后院呢。”
杨照勾了勾唇,眸光落在那抹绿上暗了暗,半晌才道:“这醉清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苏令蛮是头一回来迎宾楼。
厨一门,统共十六人报,是以她迎面见到十六口大锅砧板之时,并不感觉讶异。
在衅阶之前,她对得不得“中元魁首”并不强求,毕竟要比谁得的花字牌最多,对她这个初入书院之人着实有些难办。
可苏令蛮这人自小便是脑后有反骨,被王文窈这般几次三番地针对下来,反倒激起了斗志,便自己得不了这中元魁首,亦不想让这表里不一的王二娘得去。
一排十六人一字排开,沿红漆木柱分列左右,苏令蛮照旧居于最末,左边长廊尽头。
厨一门的先生是个圆乎乎的中年郎君,身子脸都颇具福气相,颠着肚皮站于正门,道:“厨之道,始于刀工,终于勾兑成盘……”
苏令蛮还记得头一回上这位先生课时,自己耳边有一百只鸭子在“嗡嗡嗡嗡嗡嗡”个不停,先生刀工厨艺极佳,性格温厚,只奈何有个碎嘴的毛病——
就在她以为厨先生此番亦要滔滔不绝之时,他停了,干脆利落地宣布开始。
第一项,刀工。
切脍之艺,自前朝始,到如今的士族圈里已是蔚然成风,京畿设宴之时,常有儿郎表演切脍之艺,若能切得又细又薄,亦是一件备有面儿之事。
原先还觥筹交错、互相劝食之人已经纷纷停下了筷著,睁大眼看着十六位小娘子施展切脍之艺。
带围兜、濯手,几乎整齐划一的动作行来,亦随着小娘子们的性格各有不同。
十六条一模一样大小的新鲜鲳鱼被厨先生一一分发到了砧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