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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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大盆?
苏令蛮无语地看着八仙桌,这盆子约有平日洗脸的铜盆大小,盆中红红白白一片:“阿冶,你这是喂猪呢?”
“可不,”狼冶笑嘻嘻地敲了敲盆子:“以形补形,居士让我多煮些,好助你补些血气。”
许是日日见到的缘故,他并不觉得阿蛮瘦了许多,初初看去仍是个胖丫头,但已觉得顺眼不少,加上皮白发黑,瞳仁晶亮,平白便觉得乖巧了。
苏令蛮闷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瓷碗给自己勺了一碗汤,汤底不知煮了多久,浓香扑鼻,不过一会,便囫囵着一碗下了肚。
她用筷子捡了些红色的猪血片吃了些,待感觉差不多了,便停了著。
“就这么多够了?不需加碗米饭?”
苏令蛮讪讪地道:“不必,一碗汤便尽够了。”许是胖怕了,她习惯性地控制自己不多吃,再好吃也不成。
狼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知怎么的,不那么是滋味。
他幼时父母罹难,在跟着居士前很是过了段忍饥挨饿的日子,在心里那是吃饭大过天,便不那么能理解苏令蛮的选择,不由问道:
“二娘子,这变瘦,当真比吃饭还重要?”
苏令蛮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苦笑道:“阿冶,我不曾挨过饿,却真正被人明里暗里地嘲讽过无数回,自尊被踩在别人脚底下捡都捡不回来的滋味你没尝过,所以……”
“互相理解吧。”
她眉眼弯弯,笑得一脸无奈。
“是啊,狼冶你小子——”麇谷居士伸了个懒腰从西厢房里出来,“莫管东管西了。”
苏令蛮恭敬地站了起来,“居士。”
麇谷满意地看着她头顶的小揪,忍不住上手抚抚,“阿蛮啊,你也莫太逼着自己了。此番你毒解了,还需好好将养,吃,是要吃的,不需多,八分饱便够。”
“可——”苏令蛮抬头想反驳,却对上了麇谷居士不赞成的脸:“老夫得批评批评你,若非你过去经常锻炼,照你那么吃法,早该将身子弄坏了。”
“吃食,切忌暴饮暴食,可也不能过饥,规律有序即可。老夫敢打包票,若你照老夫说的做,再配上专门给你调的养身汤,不出半年,必能跟这满大街的小娘子一般,瘦下来。”
苏令蛮眼睛一亮:“当真?居士要给我调养身汤?”
“莫非你以为除了毒,你这身子就不需养了?”
麇谷瞪她一眼,“往后每隔十日,你都需来老夫这诊脉,根据老夫调的方剂泡汤浴调理,方能将你耗去的气血补回来。”
苏令蛮心里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将麇谷居士抱起来转上两圈,她执起麇谷的手,双眼湿漉漉地道:“居士,你对阿蛮真好。”
声音软糯,像林间的小鹿呦鸣。
麇谷发觉自己千锤百炼的心突然软了一块,不自在地抽出手清了清嗓子,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
“居士这是什么?”
“欠条——三千两银子。”麇谷点了点纸张,“明天回去记得送过来。”
“三千两?”苏令蛮瞪大了眼睛,按照母亲庄上和铺子的出息,一年不过两千两出头不算开支,要拿出三千两的话……
恐怕要刮层皮下来了。
麇谷坚持:“老夫出手,绝不降价。”
——苏令蛮的感激涕零一下子全都喂了狗。
“明天,记得。你不拿来,老夫就让狼冶上门去收。”
“哦。”苏令蛮嘭地坐下,老实不客气地重新勺了一碗汤,打算将这三千两能吃一点就吃一点回来。
~
一夜无话。
当苏令蛮怀揣三千两巨债忧心忡忡地坐着马车回苏府,连小八时不时的称赞都觉得不甜不美了。
绿萝在一旁偷笑,被她瞪了眼。
“二娘子,这可不怪我,麇谷居士出手向来出了名的贵,尤其是……宰熟不宰生。”绿萝幸灾乐祸地道。
“还有这说法?怎么跟一般人颠倒过来了?”
——不都宰生不宰熟么?
苏令蛮撑着下巴犹自不解,一双眉毛差点结成麻花。
“高人行事,果然与众不同。”小八点头赞道。
苏令蛮朝天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自然与众不同,你二娘子我穷得要掏家底了。”
小八看呆了一瞬:“二娘子,您翻白眼真好看。”
苏令蛮:“……”
有这么夸人的么?她忍住自己想要扭一扭小八耳朵的冲动,叹了声:“小八哎……”莫再卖蠢了。
绿萝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角落,八风不动。
苏令蛮权当小八的称赞是过耳穿堂风,兴致不高,脑子里还在转悠着那三千两该去哪儿挖去。
马车一路得得向东走,穿过巷尾一转,便到了苏府门前。
那里已经率先停了一辆黄楠木马车,熟悉的莲花轻粉宫纱装饰,小八回转身朝车内道:“二娘子,罗三娘子来了!”
“小婉儿?”
苏令蛮掀开车帘子:“她来了?”
正巧,罗婉儿的贴身丫鬟妙音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小八喊了声:“妙音!”
妙音转头一看,恰看到马车旁立着的一人,靛蓝色大麾,露出一角藕荷色裙摆,白胖白胖的,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怎突然觉得,那苏二娘子漂亮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阿蛮:阿蛮是胖子中的万里挑一,不服来挑!
第26章 赏梅宴(十)
罗婉儿听到动静; 半探出了脑袋往外看。
苏令蛮只见一白面包子顶着满头的珠串往自个儿这边瞅,连忙挥挥手笑开了花:“小婉儿,这呢!”
能与苏令蛮交好的; 自然不是那娇滴滴文绉绉的女儿家; 罗婉儿唰地一声便掀帘出来,动作幅度大得让车前挂着的铃铛不住地响:“叮铃铃叮铃铃——”
苏令蛮走上前,袖着手笑眯眯地看着罗婉儿下车。
她亦是宽胖身材富态脸蛋; 与苏令蛮同为定州城闺秀群里的边缘人物——独个儿的两人帮; 平日里交情好得几乎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阿蛮,你,你是不是背着我减……瘦了?”罗婉儿迟疑不定地觑着苏令蛮,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苏令蛮转了个圈; 张开手不无得意道:“怎么样,小婉儿?”
“好像是有些变化。”罗婉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支着下颔; 双层的下巴露了出来; “不成; 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几日来了两趟,都没寻见你; 可是去什么好玩的地儿了?”
“此事便说来话长了。”苏令蛮伸手牵过她进了大门; 一边吩咐门房将马车安置了,拉着她往正院的花厅走:“走,我与你说道说道。”
堪堪走到花厅门口; 便见到苏大管家带着青竹守在门口,苏令蛮这才忆起今日是沐休日。
可阿爹这人一旦沐休不是去喝花酒就是去喝花酒的路上,难得会在花厅正经议事,不由压低了声音好奇道:“我阿爹与何人在里面?”
青竹恭敬道:“是大舅老爷上门,说要与老爷商讨些要事。”
原来如此。
苏令蛮颔首,拽着罗婉儿转了个身:“走,去我那苑去。”
经过抄手游廊,三进的院子错落地种了些树木,前阵子离开时还是一片萧瑟,光秃秃直立天地间,如今回来枝头业已密密冒出一层新绿,初显葱茏之态。
林中不知时日——不过半月,苏令蛮竟觉得恍如隔世。
“……阿蛮,你是怎么了?”
罗婉儿挥了挥手,苏令蛮骤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站在走廊上对着一株树发起了呆,不由好笑地摇头:
“也没什么,大约是……地狱重回人间?”
她说的含糊,只绿萝听清了。
眼前一片新绿,北风作了东风,阳光从容洒下连空气都仿佛有了春暖的意味,绿萝突然也忍不住弯眼笑了笑。
罗婉儿心粗,丝毫没察觉身边人的情绪波动,朝不远处的正院努了努下巴:
“阿蛮,还未及拜见伯母,不如先行见过再到你屋里玩耍?”
罗婉儿来这苏府是来熟了的,许是爱屋及乌,每逢她来,吴氏便招呼得无微不至,是以向来极喜欢吴氏。
“也好。”苏令蛮颔首,罗婉儿看着她面上的冷淡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阿蛮,我做梦都想有个温柔的阿娘,怎么到了你这,就老大不乐意了呢?”
思及家中那个时不时拎着大刀追她两条街的阿娘,罗婉儿便忍不住叹大气,觉得还是吴氏这样柔声细语从不大小声的阿娘更趁她心意。
苏令蛮是有苦难言,无声地斜了她一眼,双眸含波,直看得罗婉儿心里一软,她抚了抚胸口“哎哟”叫了一声:
“阿蛮,你莫不是去妖精窟里修炼了?怎么光一个眼神,我这心里便扑通扑通的?”
她这话自然是夸张,苏令蛮并未当真,笑了一声便不理她。
两人谈笑间,正院已近在眼前,丁香本守在门口打帘,见苏令蛮和罗婉儿联袂而来,急匆匆地跑进去报喜:
“夫人,二娘子回来了!罗三娘子也跟着看您来了了!”
吴氏手中做了一半的针线活立时停了,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阿蛮回来了?”话说着,人已匆匆走了出去
苏令娴本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见此也一并站了起来,一脸欢喜地走出了房门。
“阿蛮,你可终于回来了,想死娘了。”
苏令蛮刚入廊下,便被吴氏捉住抱了个满怀,她无奈地拍了拍吴氏肩道:“阿娘,莫哭,有人看着呢。”
其实苏令蛮身量高挑宽胖,比吴氏还高出半个头,若不看脸容发饰,光从背后看去完全是掉了个的“母女”。
苏令娴安安静静地站在吴氏背后,心中总感觉有那么丝异样,可左右看来,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同,总觉得阿蛮这一趟回来……好似不大一样了。
苏令蛮推开吴氏,正对上苏令娴狐疑的眼神,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大姐姐,阿蛮回来你不高兴么?”
“哪里的事,”苏令娴嫣然一笑,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仿佛从前那些龃龉都不存在过似的:“二妹妹说笑了。”
吴氏揩了揩眼睛,不好意思地朝罗婉儿点了点头:“婉儿也来了啊,伯母失态了,走,去里边坐坐。”
郑妈妈也喜笑颜开地道:“二娘子,你是不知道,你这出门的半月,夫人是日日盼夜夜想的,总算将你囫囵着盼回来了。”
“阿娘就爱瞎操心。”
苏令蛮笑嘻嘻地道,只旁边苏令娴时不时扫来的眼神让她眉间跟夹了苍蝇似的:“大姐姐,缘何总偷看阿蛮?”
苏令娴一怔,摇头道:“二妹妹你啊,这张嘴就是不饶人。大姐姐是看你……恩,好似变了些。”
“阿蛮也要长大了,当然要像个大姑娘了。”苏令蛮做了个鬼脸。罗婉儿笑嘻嘻地打了她一记:“阿蛮,你羞也不羞!”
吴氏率先落座,听罢温柔地笑了:“阿蛮素来就这促狭性子!娴儿你莫见怪。”
苏令娴摇头笑道:“母亲您太见外了,只是……二妹妹这一趟不知去了何处?怎感觉好像吃了苦,平白瘦了许多,让我这做姐姐心疼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
苏令蛮暗中呸了一声,扯了扯嘴角:“大姐姐,你何必明知故问?当日你将妹妹我夜不归宿之事宣扬得定州城里人尽皆知,便该知道,妹妹我是去寻名医了。”
这事不好瞒,也瞒不了。
——苏令蛮本也不打算瞒。
她这话兜头来,直接挑破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层皮,若换作脸面薄些之人,怕是立刻要掩面而去。
偏苏令娴还老神在在地坐着,蹙了蹙眉:“阿蛮这话委实没道理,当日之事,是姐姐心中担忧才告诉了阿娘,阿娘才去林中寻你,闹得没法才宣扬了开来,如何能怪姐姐?”
罗婉儿朝苏令娴竖了竖大拇指,无声发了个“服”字。
苏令蛮“噗嗤”一声笑了,见其他人都在看她,挥挥袖道:“此番名医帮我诊治有些眉目,可惜这医药着实靡费,大姐姐既然关心妹妹,不如也从囊中支援点妹妹,何如?”
苏令娴咬了咬牙齿,恨自己多事,见着这混世魔王就该立时转身走了才是。
“莫非大姐姐不想让妹妹早日康复?”
屎盆子当头扣了下来,苏令娴只得接着,还得端出个端庄温和的笑来,从牙缝里挤了点笑道:“当然。二妹妹这胖症,大姐姐无论如何都要支持的。”
“只不知大姐姐愿出多少?”
苏令蛮步步紧逼。
苏令娴忍不住暗骂了声恬不知耻,她这回真真是大开眼界,被人要钱要到了门前,还追着要个确数!
她一介庶女,姨娘无傍身之财,阿爹又是个不管事的,这么多年才从牙齿缝里省下来那么点,若报少了,让这罗婉儿说了出去,她在那群姐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