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紫宫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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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感激,欲要跪下磕头,我忙用眼神止住了他。这等事,心领神会便可,张扬不得。
第27章 忍心动性
午后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意外听到皇上生病的消息。
屋里焚着浓重的安神香,太后的面色却是如何也难以安神。“怎么如此不当心,国事固然重要,身体难道不顾么?哀家说了许多次,这孩子总是不听!”
太后语气不轻,保养极好的眼角多出几条细纹。皇上生病,她也只能对着宫里的人发发牢骚,在儿子面前,却是半分舍不得责备。
我因为心虚,立在侧旁一句也不敢多说。
太后推开宫女递上的茶,竖眉问:“昨夜在上书房伺候的是哪个没心的奴才!主子这么熬夜,也不知提醒着点?”
我心头一颤,无人敢回话。
一位掌司姑姑过来劝慰:“太后娘娘不要着急,皇上打幼时落下的病根,这么些年反反复复,已不是第一次,服两剂太医院的汤药便好了。况且,皇上如此勤勉治国,体恤百姓,太后应该高兴才是啊。”
太后叹气:“哀家何尝不知,只是舍不得他如此亲躬,鄞儿这孩子比他父亲……”
话说一半自觉不妥,太后收住话头,转眼看向我,勉强露出微笑:“不必在此拘着,去看看皇帝吧,但去过就回,让他好好休息。”
幸好太后不知昨夜之事,我连忙道:“是,请母后宽心。臣妾告退。”
退出来后,我没急着去霖顺宫,此时要去探他的人应该不少,暂不去凑这个热闹也罢。
只是一想到早上还那么有精神捉弄人的家伙,不到半日就病了,难止心头空落。
回到眷瑷殿,我呆呆等到日头足落,期间让秋水去太医院问,给皇上熬的是什么汤药。回说是琼玉方,无非人参、地黄、茯苓这些补气血的药材。
我仔细想了想,亦无什么可拿,便在暮色暗下时去探他。
第一次到霖顺宫来,陈公公在前方引路,鼻间有草木香气,远观宫殿内亮了灯的屋宇辉芒一片,抵得两个眷瑷殿大。
——褚国皇宫的豪奢常被中原各国诟病,哥哥也曾说起,皇宫用度实在太奢,他却时常为捉襟见肘的军饷发愁,言语间很是不悦。我住在这里一年多,冷眼瞧着吃穿用度、节日宫宴,的确奢华得过了眼。
如素与我有同感,就此事谈过一回。据说司徒鄞登位后欲行节俭之风,可后宫这些娇养惯了的人头里就受不惯,他总不能在自己祖母母后身上节省,几次之后,也便罢了。
隐隐听见嗽声,陈公公停在一扇门前,便是司徒鄞的寝殿。
我向他点头致谢,吩咐迢儿在外等着,正要进去,陈公公小声提醒道:“应妃娘娘也在里面,晌午来了便一直没离开。”
我心中一沉,如梦初觉,有一瞬间想转头走掉。
转念隔着一扇门的病人,又不甘心。
里头忽响一声:“是谁到了么?”是司徒鄞的声音,听着中气尚足。
“回皇上,是娴妃娘娘。”
“进来。”
司徒鄞的内寝陈设意想之外的清简,博古架上不见珍宝瓶玩,反而多是木像雕刻,奇形怪状如出鬼匠之手。
病容恹恹的男子斜欹身子,歪在南窗下,应妃立在旁边,捧着一碗药。
“皇上可好些了?”我站在门边,没走得太近。
“若不是妹妹,皇上也不会累伤身体,妹妹倒会问。”应妃横着眼瞪我。
我不答言。
司徒鄞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我抬头,他看的是应妃。
应妃咬唇,手中端着药碗不放,“皇上先把药喝了再说,这不喝药,病如何能好?”
“我不喝。”干脆利落的拒绝。
“皇上,良药苦口。”
“天黑了,你回吧。再把你累坏了,我可心疼。”司徒鄞不动如山地对应妃笑。
“……那臣妾明天再来看皇上。”
“挑几个人随你回去,路上小心。”
应绿这才笑了,娇娇媚媚地欠身,风情万种。经过我身旁时,不无意外甩过一把眼刀。
等门阖上,司徒鄞眸子星亮:“怎么这样晚才来?还是怕得不敢来?”
我走近几步,看见案上浓黑的汤药,不由泄气。
不该来,实在不该来,自己也知道,一旦见到他病弱的样子,定会心软。
任何动情,莫不是从动了心性开始。
从他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只好问:“感觉怎么样?”
司徒鄞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副身子向来如此,久了也不觉得怎么样。”
我把药碗端起来,尚有余温,“先把药喝了吧。”
司徒鄞把头一撇,“不喝,苦。”说话时还咳嗽两声,更显得这任性可气。
我道:“应妃也说了,良药苦口。你若不喝,她会把我吃了。”
他薄唇轻扬,斜眼看我:“没有任何人动得了你,朕保证。”
“保证不值钱,喝过药再说。”我也顾不得什么体统,端起碗便往他嘴边送。
司徒鄞无奈地叹息,伸手一拉,扣着我的手腕搂进怀里,一碗药全泼在地上。
我懊恼地看他,他却狡黠一笑,咬上我的唇,趁着我欲说话送进舌头。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病人的自觉!
我向后退,司徒鄞揽着我站起,唇舌愈发窒热地纠缠。
稍用力隔开他,男人摇摇欲坠地靠上我身子,对着耳眼儿吹气:“我虚弱着呢,可别伤了我。”
我瞪眼,却逗得他咯咯作笑,弯腰的时候不防剧烈咳起来。
简直疯了!我离身便走,司徒鄞见我真气,才收敛起来,喘了两歇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见这情形,心里再多的不忿也变成了不忍,我将人小心扶到榻上,命外面再熬一碗药送来。这一番折腾,司徒鄞躺在榻上半闭眼睛,已是闹不动了。
勉强自己不再看他,我声音冷淡道:“皇上好好歇着,臣妾先告退。”
“陪我一会儿。”司徒鄞伸手拉我,没有拉着,失了血色的手指耷拉在榻沿。
“臣妾明日来看皇上。”虽然不忍心,但我若不走,他便不肯好好休息,再让他不得调养,我的罪过更大了。
“钟了——”司徒鄞沉声,继而又轻下来:“陪我。”
第28章 一沟一壑
我的手指蜷起来,扎在手心的指甲刺刺落在心上。凝视他苍白而羸弱的脸,还是缓缓道:“恕难成命,皇上请好好休息。”
司徒鄞的眼眸倏然低寒,我故作不见,返身出去。
出门时,又看到摆在檀架上的木件雕刻,其中一件“枯木抽枝”,单薄似断的枝条尽最大努力斜伸出来,仿佛向我伸手。
轻轻阖上殿门,正巧送药过来的陈公公看到我,惊讶了一霎之后笑脸迎前:“娴妃娘娘要回去了?”
“是,烦劳公公照顾皇上,务必让皇上把药喝了。”
“娘娘有所不知,皇上向来不喜欢喝这苦兮兮的汤药,每次必要闹上几番,若是强劝还会大发脾气。这几年应妃娘娘照看着,还算好些,否则奴才们实在无法。”
我不语。
“也难为皇上,尽心尽力为国事操劳,可待得自己病时,身边连个贴心人儿都没有,老奴真是心疼。”
我仍不语。
陈公公继续道:“哎,可叹皇上如此勤勉为国,怎么偏偏老天不开眼……”
“罢了罢了,药给我吧。”我听不得这等话,深深看陈公公一眼,“陈公公对皇上,也是尽心尽力了。”
陈公公躬身隐笑:“不敢,皇上万事遂心如意,做奴才的才好过不是?”
提着食盒再进寝殿,司徒鄞闭目躺在榻上,英眉微拢。刚一走近,他眼也不睁道:“出去。”
我无奈摇头,端出汤药。
背后凉风陡起,我下意识躲闪,一道铿锵玉声砸在地上。
“该死的奴才,是——”司徒鄞怒瞪的眼眸移至我身上,戛然静止。
我平静地注视他,司徒鄞暴露青筋的拳头攥了攥,缓缓松开。
我回头看一眼摔断的玉如意,“皇上再摔一碗,可就没人给您熬药了。”
这一回无需多劝,司徒鄞老老实实地把药喝了。
“何必心软?”他的脸色似乎好些。
我只当听不见,为他拭净嘴角的药汁,端来浓茶给他压味,“这不是也喝了吗,哪里苦了?”
“苦。”司徒鄞皱眉,像个执意不吃蔬菜的挑食孩童。
“您是皇上。”
“那又怎样?”
“太后很担心。”
他不说话了。
我叹气:“得亏瞒着太皇太后,否则她老人家早杀过来亲自逼着你喝药了。”
司徒鄞深深地凝视我:“为何又回来?”
我怎么知道,被人蛊惑了心神?
没等到我的答案,他又低道:“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回头的。”
“病中的人,这么多感慨做什么,悟道登仙吗。”我不忍听下去,有些粗鲁地替他掖好被子。
心底里不愿看到意气张扬的司徒鄞,这样萎顿起来。
他的眸海那么深,其中的秘密恐怕从未被人看清过。一个人把自己隐藏起来不容易,再想打开,更困难。
“皇上静心歇息,明早起来便一切都好了。”
司徒鄞浮起苍白的笑意:“你这话,像是哄小孩子。罢,你回宫去吧,让他们送你,路上当心。”
我道:“你这话,我刚刚听过一次。”言罢,惊觉语中竟有醋意。
司徒鄞仿佛没有听见,沉沉睡着了。
几日后司徒鄞见好,我过去问安的次数也少了,反而多去瑞祥宫走动几次。太皇太后对外事一无所知,还埋怨孙儿不来看她,我只好极力哄着。
这日午后阳光极好,凝碧园的牡丹已冒出了花骨朵,霖顺宫的人忽来宣旨,说皇上有请。
身后的迢儿听了直捅我的胳膊,我瞪她一眼,对公公道:“请转告皇上,我明日去看他。”
打发走了人,知道迢儿要缠问,我匆匆扯了根花枝掩面,“你可别说多余的话。”
迢儿长长叹了口气,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啊小姐。”
我松开花枝敲她的头,“花朵将开未开,正是满城春色,等到齐花斗艳的时候,有什么乐趣?”
迢儿无趣地踢开脚下石子,“小姐从前并不这样前怕狼后怕虎。”
“很多事情没法回头。”我想起司徒鄞的话,亦无趣起来。
他病时我殷勤照料是实心,病愈后守礼疏远也是真意。听闻这几日忙坏的不止是应妃,还有如素,一天几次地往那儿跑,初春本好了一点的身子又被累带坏了。她如此痴情,我不忍负她。
“小姐……”迢儿轻声叫我。
我回过神,似嗔似笑地瞪眼:“蹄子,再多说,我就把你嫁出去,看你以后去烦谁。”
“小姐过分!”迢儿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跑开。
真羡慕这等无忧无虑啊。
忽起一阵风,园中花枝瑟瑟。触目所及是阳光照得正嫩的花苞,不知怎的,我想起元宵夜误入的那间小院里,满庭的珍珠梅。后来听秋水说,那是吴氏小主曾住的居所,自她离世之后,那里再没住过人,最喜爱的珍珠梅却一年艳似一年。
宫中的女人若是命薄,还不如花草活得长久。
“刚好了几日,又要日理万机?”
翻阅奏折的司徒鄞左手抵着额角,正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到我,他眸子亮了一下,转向我手中食盒:“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小厨房做的鸡心小炒与荷叶虾,想皇上这几日清淡的吃腻了,也许想换换口味。不过……”
我眯起眼睛假笑,投向备案上另一个食盒,“想必皇上已吃过了,这个我便带回去做夜宵了。”
他笑着起身过来抢,“不许这么小气,我晚上没吃饱。”
这一抢,便实实地拥我入怀。
我动也不动地任他抱着,心中叹气,一有机会就占人便宜。
吸着他身上的幽香,我无奈道:“要吃就快吃,过会儿凉了。”
司徒鄞低低“嗯”一声,磨蹭地松开我。
他吃东西时我无事可做,瞥见砚台的墨干了,也不敢替他磨,再累病了怎生是好。一直惦记着那些木刻,便踱到博古架前细细观赏。
“看上哪个了?”司徒鄞不知何时吃完,晃悠到身边。
“都很好。”我眼睛不离木刻。
“那都搬到你宫里去。”司徒鄞随口说,从后圈住我的腰。
温热的大掌渐收渐紧,直至两人完全贴合。
我烦躁地挣了一挣,他不放我,“我知道,你心里仍有沟壑。”
我摇头否认,没的心虚。
淡淡的叹息自他薄唇溢出,宛如千回百转的梦寐钻进心窍。
“你承认又何妨?左右,我也不会比现在更举步维艰。”
任何人都可以示弱,惟独苦涩的语调自司徒鄞口中说出,像在博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