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紫宫宠-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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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霍然看向他:“你知道?”
“回娘娘,奴、奴才娘舅家有位亲戚是走镖的,有一次无意听得别人说起,酒后又说给奴才听。所、所以……”
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吓着了他,我轻叹一声,缓和了面色:“可以确定吗?”
“应、应当没错……”
“好,你说来——识字么?”
小太监腼腆道:“些许识得一些。”
“那你过来,在地图上画下。”我将朱红的狼毫向前一递,恍觉手腕轻轻发抖。
小太监傻愣愣地站着,不知接笔。迢儿此时也定下神,揉揉通红的眼,轻道:“让你画你就画呀。”
他这才拘谨接笔,走到烛火前,先是仔细地看了看地图,而后小心翼翼画下一条蜿蜒的红线。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路子。”说话间小路子画毕,轻轻放下笔。
我看着那道红线,“路公公,烦劳详细解释一下。”
“啊……”小路子又惶恐起来,先是眨眼,又是抿唇,显得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催促。
无人催促,整个大殿噤若寒蝉。
良久,小路子抬起袖筒抹了抹汗,手指一处道:“这里是边关瑶城,就是、就是……”
我接口:“是钟将军镇守之处。”
“是——瑶城正北是阳明谷,此处地势狭窄,道路崎岖,素有天险之称;过了谷便有官道了,直通腹地荩眬;之后出荩眬入拓衿……”
“拓衿?”迢儿插口:“那不就是洛城的邻城?”
“是的,贡品会从拓衿直运到洛城,这是最便利的路线了。”
我沉吟,“若是这么重要的路线,知道的人绝不会很多。”
小路子猛摇头,“不多不多,绝不会多,奴才的亲戚也是偶然听闻,奴才、奴才也是偶然才……”
“路公公不必多疑。”我安抚他,表情再次凝重。
宛如人身血脉的红线映在眼里,汩汩跳动。
迢儿轻轻的怯声中透着焦虑:“小姐,我们现下很被动,得想法子见皇上一面。否则,即使知道了路线图,又有什么用?”
我却摇头,指尖落在阳明谷。“岱国的贡品中有一半是军队的粮饷,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每年当贡银传进国境之时,哥哥便直接扣下一半,好处是既节省了国库下拨的时间,又防止中间有贪官中饱私囊。而后哥哥会亲自护送贡品,过地势险要的阳明谷,在官道交接后,便返还瑶城。”
“也就是说……”迢儿眼里放光。
秋水紧接着道:“只要查过交接时银子的记录,便知道将军有没有私扣贡品。”
“而将军是万万不会的!”迢儿激动得拍了下手。
我冷笑:“这么简单的事,一目了然,既然拖到如今这地步,谁还会在意钟辰是否真的有罪?”
迢儿脸色又白了,“小姐……什么意思?”
我摇头。
我不知其中有何隐情,只知这样一顶不干不净的帽子,除了他,没人扣得下来。
司徒鄞,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叩拜的声音,随即,殿堂大门訚然打开。
一团凉风涌灌进来……
翌日,我身着百蝶穿凤裙,头戴八宝簪珠钗,跪在朝堂之上,群臣之前。
跪在我身旁的是久违的哥哥,身上还是未来得及解下的战袍。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锐如刀锋。尽管此刻我们兄妹二人狼狈如厮,但也只在此刻,我真切地感到兄长就在身边的安心。
司徒鄞神情陌然地坐在龙椅之上。陈公公宣读圣旨时,我一直注视他,他却从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罪臣钟辰监守自盗,即日起革除将军之职,解除兵权,押入天牢等候发落。娴妃钟氏包庇兄长,有失德行,即日废除妃位,逐出宫门。”
宣到这里,哥哥一动膝盖,是长身而起的架势。
我死死按住他,对他摇头。
哥哥眼里似有泪光,隐忍看我半晌,终是颓然跌于地上。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司徒鄞的嘴角不经意勾起,露出谋算之中的笑意。
那一日我记得,是八月初三。
第39章 兵行险招
随胥筠一行人走进拓衿城这一日; 是个风朗云疏的好天气。
拓衿与京城比邻,自是重镇; 不但过城门时受到执戟守卫的严查细盘,放行前还惹得其中一个守卫狐疑地看过来好几眼。
也难怪扎眼,我们这一群人,头一个胥筠便风姿皓爽,若换上贩夫走卒的短打; 反而招疑; 索性玉冠轻衫; 也算公子本色。我则不便着女装同行; 换了一套男子衣袍,也不知能瞒过几个人的眼睛。
“哎; 终于到了啊。”胥筠身边的侍僮方唐惬意地伸个懒腰; 见主子微微嗔目; 连忙收敛形骸。
“呵呵; 年轻人就是精神好啊,骑了一路的马; 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跌散了!”
说话的是五都刺史赵丹青; 他是位武官,也并不老; 还不到不惑之年,性格端的豪迈。
“赵大人若不时常以长者自居,恐怕更能获得佳人青睐。”
胥筠笑着接口,把至今尚未娶亲的五都刺史说得面上一红。随即他哈哈一笑; 压低声音道:“复尘也变风趣了,只是出门在外人多口杂,大家还是以名相称吧。”
“是我失虑了,赵兄。”
我勉强笑了笑,宫里的阴霾和吃紧的边关并没有使他们颓丧不振,还能谈笑风生。
胥筠微微移步过来,轻声问:“娘娘在想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眼不离微臣?”
他的神情诚恳,那声“娘娘”,实没有半分嘲讽之意。
——那日,皇上当朝宣旨,惊动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老祖宗疼我,拄着龙头金杖移驾朝堂,无论如何都要保我清白。
那天,我第一次在司徒鄞眼中看到为难,趁此机会,如素也跪出来替我求情,一时间场面纷乱。
当我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的时候,司徒鄞冷冰冰的声音从龙座上传下来:
“身为一国之君,朕不可能徇私枉法。既然皇祖母开口,娴妃,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如朕之前所言,其二,朕可以给你一次表清白的机会,许尔与钦差大臣出宫查案,限时半月,若届时无果——人头落地。”
真是好一句“人头落地”。
我从往昔中回神,嘘出一口气:“都说了以名相称,大人心中礼法太重了。”
胥筠淡淡一笑,我察觉自己话中矛盾,讪笑着闭了嘴。
赵丹青左右看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去客栈吧,一路颠簸,大家都该歇歇脚。”
许是阳光毒辣,到客栈时已有些昏昏欲睡。订下了房间,胥筠亲自把我送到二楼天字号房,语声一如既往地有礼:“折腾一路想必累了,姑娘且好好休息,余下一切无需担心。”
他叫一声“姑娘”,我便低头看一眼身上的长衫。对着一个男子装扮的人叫姑娘,还如此一本正经,也就此人做得出来。
面对这张守礼的脸,我终是抱怨不得,应了一声,推开房门。
关门的时候,胥筠又唤了一声“姑娘”,似有话想说。
我哭笑不得地转身:“复尘,你我都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已经不是皇妃,你无需多礼,况且……”我眼神飘忽,“多礼,也并不能救我的命。”
胥筠眉目一凛,“在下没想到姑娘会答应……为什么?”
我轻叹,摇了头只道:“记得吃饭叫我。”轻轻阖上门板。
躺上床,反而午睡不着。尽管面对复尘强作轻松,但我明白他想问:为何要答应司徒鄞的条件,出宫查案?
为什么在逐出宫门和人头落地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不得不认,这的确是一招险棋,如若我看不清局势,钟家满门会在我的轻许间毁于一旦。
也许,我会选择什么,早在司徒鄞意料之中。
宫中消息闭塞,出宫后才知,贡银已查明丢失在拓衿境内。之所以赖上哥哥,因他往年皆是护送贡银至荩眬交接,今年却在拓衿交接,便出了岔头。
我疑惑哥哥今年为何违例,胥筠告诉我,近日拓荩城交处常有流寇为乱,钟辰为免贡银出错,才多送出一程。
可笑尽忠职守,结果适得其反。
临行前,被允许去天牢见哥哥一面。
钟辰单独囚禁在一处,身上虽是囚服,英气依稀不弱,表情镇定到让人怀疑,他已在囚衣下藏好了利剑,只待时机成熟便杀出去,来个血溅皇城。
不过我伸手摸了一摸,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个傻丫头,真以为你哥这么不怕死?”钟辰被逗笑,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一刹之后,他狠狠搂紧我,咬牙切齿地骂:“你是傻瓜吗,牺牲自己云云,觉得很伟大吗!”
“哥,喘不上气了……”
钟辰不肯撒手,一颗接一颗的热泪砸在我肩头。
这么多年,他只会流血,何曾流过泪?
我紧咬牙关,默默承受着哥哥的,和我自己的心痛。
“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伴着铁链锁上牢门,我声色铿锵。
叩门声惊醒梦觉,竟不知如何睡熟了。
我揉着眼开门,胥筠看到我的样子有些愣,我随即清醒过来,抬手拂过乱掉的头发,有些脸热,“咳、饭好了?”
“好了,请下楼吧。”他声里带笑,当先转身开路。
一桌四人按次而坐,面前摆得方正的碗筷都不曾动过。看此等架势,若非顾忌旁人,恐怕他们会垂首肃立一边,等我来便齐声高喊“娘娘请用膳”!
我心下过意不去,低声道:“实在不必如此拘礼,怎好劳烦大家等我一个?”
赵丹青夹了一片水煮肉过来,爽声笑道:“公子尝尝,用这肉片蘸上辣椒酱,再卷上一口白饭,送进嘴里大嚼,嗯,那才叫一个香呢。”
说着,他自己先咽起唾沫。
胥筠摇头失笑,我不客气,蘸了辣椒一口送进嘴里,却顷刻被辣得大咳。
不知谁递来一杯茶,我抢过连喝几大口,才平息了舌上的麻辣。
赵丹青一拍脑门,“啊呀,忘了这口你可能受不了!”
方唐嘻嘻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赵大哥你这是‘日啖白肉三百斤’了,旁人怎么学得来?”
“三百斤,那还不给人撑死了!”赵丹青挤眉弄眼地接口,大家哈哈大笑,一顿饭吃的尽欢。
我却清楚,他们的笑里有一半是做给我看。如今贡银的踪迹毫无头绪,司徒鄞给的期限也不宽泛,想必每个人心里都有压力。
果然晚上刚打过一更,一楼天字客房的油灯便点上了。
客栈敞厅中,尚有三两酒客手捧孤樽月下浇愁,我站在房门外,看着映在窗纸上的数个黑影,幽幽叹了口气。
“谁!”屋里警惕地叫了一声。
我连忙出声道:“是我。”
方唐来开门,却只搪在门边,犹疑着不让我进去。
赵丹青的叹声传出来:“罢了,让小女娃娃进来吧。”
进屋坐定,满屋子的人沉默不语。
各有所思、各有所指的目光刀子一样戳进我的胸口,让我无地自容。诡异的静寂中,我起身,艰涩开口:
“钟了很明白,钟了一介女流,不应该妨碍各位查案缉凶。但我只想尽一份力,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我哥哥……”
“并非如此。”胥筠露出一贯安定人心的笑容,“姑娘多心了。不让你参与是在下的意思,我等男儿在此,岂有让姑娘劳心的道理?”
赵丹青长长叹了一声:“哎,或许这么说有点奇怪,我的年纪虽不足以做你父亲,不过我和你哥哥早就相识,对你也是像父辈一样的疼。这一次我主动请缨,为的就是帮孑群洗清嫌疑。”
他抬头怜惜地看我一眼,差点招下我的眼泪。
“你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娃,临危不惧为兄请命,如此高义,让人可叹,又着实让人心疼啊……我最乐观的想法是,我们去查案抓人,你呢,舒心地在这里玩上十天半月,到时候咱们一起回京,该做皇妃的接着做皇妃,该披战袍的重战沙场,岂不痛快?
“……只是你这女娃,忒让人不省心了。”赵丹青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患难之时才见真情,我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吸鼻子道:“赵大哥正值壮年,做钟了父亲是委屈了,若肯当个大哥,便是钟了三生有幸。”
赵丹青听了大笑三声,一道冷音忽然插进来:“若是再磕头结义喝杯拜把子酒,银子的去向也就用不着查了。”
我循声望去,桌角坐着一个青年。说来奇怪,此人应是同行了一路,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乍一看去,他整个人并无出奇之处,然而此刻眼里的光芒却十分逼人。
“喂,你怎么说话的?”方唐凑趣般捅了捅青年胳膊。
“我有说错?”青年懒洋洋地挑眉。
“这位是……”我问。
“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