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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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百川连忙扯住她,无奈道:“好好好,管管管。”遂派人去打听此事底细。果然打听出,原来幕后唆使李甲的人正是乌亮。那李甲原是跟着乌亮吃喝嫖赌的跟班,假意去买宋家的庄子,又无礼大闹,引得宋家管事出手打伤了他。李甲借机大闹,讹了宋家不少银子,乌亮又勾着他爹一个老部下,如今在金陵任御史的,上书告了宋柯一状。
乌亮原本是想惹这么一桩事好生恶心恶心宋柯,却没料到因宋柯是新进登科的二甲头名,身份引人,便引起如此大的风浪。
郑百川知道此事来龙去脉,心中便有了谱,暗道:“乌有为虽是个巡按,在地方上算个人物,可在偌大的朝堂之上,至多算个蚂蝗,不足挂齿。因先前宋芳的事,宋柯便与我生了嫌隙,倘若帮他把这档事抹平,便能让他对我感恩戴德,趁机拉拢过来。何况娴姐儿对他有意,此人八成能做了我女婿。”
口中却对郑静娴道:“宋家那小子倒不是不能帮,他可曾对你有意?倘若他无意于你,我又何必费尽气力去做这个人情儿?”
这一句倒把郑静娴问得目瞪口呆。心里也有些恼宋柯,她娘跟家中女眷不止一次跟宋家暗示过此意,可宋家却装聋作哑不肯吭声。若是她平常的性子,只怕早就恨上来丢开手了,可唯独对宋柯却恨不起来,只一心巴巴的盼着。
如今郑百川说了这话,郑静娴便去了宋家,直接与宋檀钗道:“令兄之事,我们倒是可帮忙一二,只是家父瞻前顾后,迟迟下不了决断。若是……若是两家人成了一家人,那便是,便是分内的事,我爹自然全力相助。”话未说完,脸已红了个通透。
宋檀钗是明白人,言尽于此哪有不明白的,立时告诉了宋姨妈。宋姨妈恍若抓了救命稻草,将宋柯唤到跟前,将此事说了,道:“我的儿,娴姐儿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应等什么?如今家中这个状况,你能娶得勋爵家的女儿,已是天大的缘分了,显国公还能助你一臂之力,你这傻小子还有什么不知足?”
宋柯低着头不吭声。
宋姨妈连问了几声,宋柯仍是闷葫芦模样,不由捶胸顿足哭道:“你这是要生生气死我!苦读了这么些年的功名,如今就要毁了,好容易有个天赐良机,人财两得的大好机缘,你却不放心上。自从你爹死,我便朝思夜盼,指望你有出息,我跟你妹妹也有个依靠,谁想你竟这般不争气……老爷你死得早,将我一同带了去罢!”两眼一翻,竟背过气去。
宋檀钗慌忙去给宋姨妈顺气,流着眼泪道:“哥哥,你,你便应了罢!”
宋柯也红了眼眶,道:“我……”
宋檀钗低声道:“虽然显国公不是厚道人,可娴姑娘为人也是极好的……”
宋柯死死攥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埋入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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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抉择
宋姨妈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宋柯忙端了杯茶,喂到宋姨妈嘴边。宋姨妈吃了一口,泪簌簌滑了下来,握着宋柯的手道:“大哥儿,你从小就勤奋懂事,别人家的孩子都去耍乐,只有你,小小的人儿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杆笔,一心一意的读书写字。冬天揣着暖手的炉子,夏天衣衫都让汗湿透了,先生说你学得好,你还不知足,又寻了别的书来看,连你爹爹与同僚议事也在旁边偷偷听着学着,大年三十儿的晚上还在写文章。你爹爹走得早,你一边读书,一边还照看着家里的生意产业,多少回晚上读书时便累得睡过去,手里还握着笔……难道你便忍心这十几年的辛苦就这么……”再也说不下去,呜咽着哭了出来。
宋柯含着泪儿,咬着牙道:“眼下也未到最后这一步。”
“怎么没到?哥哥这些天早出去晚回来,求了多少人家,可有谁愿意雪中送炭拉哥哥一把?都是别有用心的多,连疏通的银子都不敢收。哥哥吃了多少闭门羹,就算你不说,我也瞧得出来。”宋檀钗用帕子拭着眼角,哭道,“如今皇上又下了旨意,旁人谁还敢为哥哥出头呢?”
宋柯脸色变了变,这些日子他再尝人情冷暖,先前因他高中而有意结交的官场朋友,如今一个个跑得不见人影儿,他厚颜相求,旁人也不过假意敷衍,口中说不轻不重的话安慰几句,真个儿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了。
宋姨妈见宋柯垂了头不语,便又去摩挲他的手道:“从小到大,你说出的事,我不曾违拗过一件,可这一桩事……大哥儿,你便听母亲的罢。娴姐儿模样性情都好。对你一片痴心,这样的女孩儿万万不可错过。”
一时珺兮拿了一丸药来,让宋姨妈和着水服下,宋檀钗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宋姨妈仍絮絮不止,道:“我原也想着,日后你当了官,家中还有些生计,虽不是顶顶殷实的人家,也好歹是有些存项的,给你说几家小姐。你相中哪个便娶哪个,不拘什么出身,只要模样好。性子好,能一心一意待你,生养儿女,我便知足了,可谁知出了这档子事儿。大哥儿。我知你不喜欢娴姐儿,可她到底也是个好女孩子,尤其能在此时拉你一把,这样的心性和人品,你往哪里找去呀?”
宋姨妈一番苦口婆心,宋柯眼里已隐有水光。又怕宋姨妈怒极伤身。便安慰道:“娘,咱们今日不说了,你先好生安歇一会儿。我好生去想想罢。”
宋姨妈此时已是力竭,自顾自合上双眼。宋柯又守了片刻,方才从屋中出来。
此时门子来报,林锦亭上面来找他,宋柯便请他到书房中去。林锦亭见他面带愁容。形容憔悴,下巴上已出了一层胡茬。不由吓了一跳,道:“前几日看你已经精神健旺了,今儿是怎么了?”
宋柯摇了摇头道:“方才母亲和妹妹哭了一场,想着一把年纪还让她们寝食难安,倒是真真儿的不孝不悌了。”说着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椅上。
林锦亭命小厮拿了个食盒进来,从中取了几个菜,又搬了一小坛子酒,拍了拍小酒瓮道:“我就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特带了酒菜跟你一醉方休,吃上一回便好了,这屋里没有旁人,想哭便哭出来,你这有事总闷在心里,也怕酿出大病。”说着命小厮去筛酒,倒了满满一杯端到宋柯跟前。
宋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心中愈发百转千回。因林锦亭是知心好友,便将郑静娴的事说与他听了。林锦亭登时拍着大腿道:“啊呀,我说兄弟,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事,你若不应,你就是孙子!纵然那显国公不是东西,可架不住他有一脉势力,若他肯相帮,你这事便成了一半。那郑家小妞儿又不是什么丑八怪,巴巴的瞧上了你,你还不赶紧麻利儿派人提亲去,还愣着做什么?——就算那郑家小妞儿是丑八怪,我若是你,我也忍了,大不了日后多纳几个美妾,还不是由着你性子来。”
宋柯瞪了林锦亭一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锦亭一愣,咂咂嘴,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是,我是狗嘴,你是好嘴,可眼下有什么法儿?如今有人肯相帮,不过让你娶人家姑娘,又有什么不成了?你就当自个儿忍辱负重,当初刘备为了江山不还娶了母夜叉孙尚香么?”
宋柯良久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只是我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只是她出身不够高,却有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又会写,又会读,还做一手好画,我想说什么,她总是能先一步知道似的,是我的知己,同她一处便有说不出的快活……”
林锦亭吃吃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放,翘起二郎腿,讥讽道:“我的哥哥,您这是跟我唱张生崔莺莺呢?还知己?我问你,纵然她有千万条好处,如今在这事上能帮你不能?日后你做不得官,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只能回去做个地主,就算守着个佳人,你心里就能快活了?”林锦亭夹了一筷子菜,咽下去方道:“再说,她不是出身不高么,你若实在丢不开手,日后纳妾便是了,这叫人财两得。”
宋柯道:“她是不甘给人作妾的,况且让她作妾,也是辱没了她。”
林锦亭不耐烦的拧起眉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如何呢?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前程和女人到底哪个重要了,你辛辛苦苦读书这么些年到底为了什么?我大哥曾说过,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易沉溺于情,就好那风花雪月你爱我我想你的调调,整天里便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叽歪念头,不过是个消遣,哪能当得了真。宋俢弘,你是想守个女人,见天儿的谈情说爱,老婆热炕头,还是存着雄心壮志,要立于朝堂之上,干出一番事业,振兴家族,出人头地?!你还曾记得那一日风雪之夜,你我坐在江亭之中,你对我说得话么?你说你今生若再不得志,便死不瞑目,即便不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要奉献所学,尽瘁朝堂!”
宋柯怔住了,不由心潮起伏,颤着手将杯中酒狠狠灌下肚里,眼眶却红了,慢慢转出了泪。
林锦亭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宋柯的肩膀,低声道:“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相中的女子定然不差,只是……唉,只是没想到你少年得意,却前途多舛。你做事素来面面俱到,生怕有一丝不完满,只是,这世间行事,必定有取有舍,端看你如何决断了。只是奉劝你一句,你堂堂一介大丈夫,若只拘于小儿女情怀,日后还能成什么事?”
宋柯接连灌了好几盅酒,只觉林锦亭的话似在耳边,又似乎遥远。他仿佛又回到前世,那时候他与表妹青梅竹马,彼此藏着恋慕,只是他爹娘为了前程让他娶有权势的沈家女为妻,他只得答应了。当时表妹很伤心,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愿意给他作妾,却被她爹劈头盖脸一个巴掌,那委屈的脸儿牢牢刻在他心中,他动了动嘴,想说对不起,却终于没说出口。朦胧间,那张脸变成了沈氏,过后又变成了香兰,最终又仿佛成了桌上金铜狻猊口中冒出的缕缕青烟,袅袅的在他身边打了个圈儿,便随着那清风慢慢飘出了窗。
闲言少叙。
不几日,郑百川便物色了一个新入科道的御史,唤作严立文,将宋柯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那严立文是个愣头青,自诩铁骨铮铮,又听闻乌亮平素里诸多作恶,便挽起袖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章,痛斥其“刁钻恶霸,为害乡里,贪赃枉法颠倒黑白,可比指鹿为马赵高之流”,“污蔑朝廷命官,其心可恶当诛”,宋柯“纵有管束不严之罪,却因被奸人陷害,情有可原”。又痛斥乌有为放纵部下向皇上“进谗言,蒙蔽圣听”, “若长此以往,必将动害国之根本”云云。
此书呈到内阁之中,郑百川与内阁大臣李庸交好,又在科道为官多年,上下一活动,朝堂之上的风向瞬间变化,陆续开始有人为宋柯喊冤。
皇上虽不喜有人这般快为宋柯平反,却也因真凭实据,只得“恨朕被小人所蒙蔽”,赐了宋柯些御用之物安抚,贬了乌有为的官职,乌亮罚了二十大板,李甲打了二十大板。但皇上到底恼严立文落他颜面,将他从科道上提出来,扔到穷乡僻壤做了个小官儿,可怜严立文正为自己仗义执言挽救他人声誉而自喜,却没料到栽了跟头。郑百川原本便是拿严立文当枪使唤的,也不将此人死活放在心上,这闹哄了多时的事,终于平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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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叹息
且说香兰,日日担心宋柯之事,又苦于无法相帮,不由十分挂念,也不好时时到宋家去探望。幸而玥兮已出嫁,时不时和她通些消息。香兰得知宋柯事已了,不由连连合掌念佛,心道:“静月庵的签文还是极灵验的,宋柯这不就是否极泰来了么?”又见玥兮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模样,因问道:“怎么了,莫非还有什么事没完结?乌家又闹起来了?”
玥兮强笑道:“乌家哪还敢再闹,乌亮让那二十板子打折了腿,哭都来不及呢。”小心翼翼看着香兰的脸色道:“其实……显国公家的那个小姐也个好相处的,性子直率可爱,也没什么害人的坏心眼子……”说到此处又觉着自己失言,连忙站起身道:“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说话。”便起身告辞。
香兰听玥兮没头没脑的赞了郑静娴两句,心里只是奇怪,可转念想到宋柯之事是郑百川上下出力平息的,心里一沉,明白了几分,当下便再坐不住,在房里踱了一圈,立刻从柜里翻出一套衣裳换了,拿了顶锥帽扣在头上,搭了邻居的马车,急匆匆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