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唐-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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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列长长的车马队伍逶迤而过,马车上赫然张扬着一面面义兴周氏商号的旗帜,引起了不少行人走卒的注意。
孔晟眉梢一挑,握住阑干的手微微紧了一紧。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的士子周昶,一身潇洒的长衫,手中摇着折扇,面带从容的微笑,一扫之前狼狈逃离江宁的颓废不堪。
周昶重返江宁。孔晟心头不由泛起一丝警惕,目光投向周氏商号络绎不绝的车马队伍。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周昶这次来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了。看起来,想要安安静静地隐在江宁城中面朝秦淮等待春暖花开和时来运转,几乎是不可能、不现实了。
人无害虎心,虎却有伤人意;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雨欲来风满楼,奈何奈何?!
孔晟轻叹一声,转身沿着台阶缓缓而下,走入热闹的街道,混入行走的人流,尾随着周氏的车队而行。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大部分的周氏车马虽然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准备安顿,但还是有五六辆大车继续前行,直奔铜马巷的杨府。
孔晟止步不前,不再跟随。
他穿过十字大街走入一条弄巷,行走在狭窄潮湿的巷道上,两侧民居高墙幽深浮满青苔,间或偶尔传来一两声鸡犬吠叫。
身后突然冷风拂过脖颈,孔晟浑身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往前一个猛冲,身子匍匐在地并立即翻过身来。
他抬眼望去,眼见一道飘逸的白影自半空中俯冲而下,手持宝剑轻灵无比却又气势磅礴地刺了下来,剑锋的冰寒杀气已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他在电光石火间抽出腰间司马承祯赠予的箫剑,奋力向上一档,只听当啷一声,白衣人俯刺下来的剑锋被生生挡飞,力度之大,让白衣人几乎拿捏不住剑柄,宝剑几欲脱手飞去。
生死关头,孔晟骨子里的那股彪悍的狠劲涌动起来,他怒吼一声,从地上弹射而起,往前一个跳跃,就双手死死抱住了白衣人的腰身,以一种小孩子打架蛮不讲理的姿态和拙劣的架势,将白衣人抱起并惯倒在地面上,然后扑上去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白衣人措不及防也是反应不及,更重要的是,孔晟的蛮力强过他太多,所谓一力降十会,在超强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会被死死压制住。
孔晟这种顽童式的纠缠打架方法明显简单却很有效,白衣人手中的宝剑被打飞,刚起了反抗的念头,脸上及身上各处又被狠狠击中了几拳,势大力沉凶狠无情,打得他头晕目眩,大脑中一片空白。
想那白衣人乃是燕赵江湖上出了名的侠客,剑术高明,轻身术更是冠绝人寰,在万军之中也能来去自如,却不料今日却被人掀翻在地,迎头就是一顿痛殴。再高深的功夫和剑术,也统统都使不上了。
白衣人羞愤之极,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亦或者是被痛殴的,竟然就眼皮一翻、双腿一蹬当场晕厥了过去。
等白衣人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置身于城中那间废弃多时的城隍庙正堂中,被牢牢捆绑在庙中的巨大木柱上,口中还塞着一团麻布。
清幽的月光从庙堂顶部破败透风撒气的漏隙中透射下来,昏暗的烛光摇曳,白衣人微微挣扎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孔晟那张英挺却又狰狞凶狠的面孔无限被放大起来。
白衣人心下暗叹,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无数,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向孔晟下手,岂料结局这般惨淡,当真是时也命也。
说起来,这也是白衣人并未存心要了孔晟的命,他本想刺上一剑,将孔晟击成重伤,勉强给刘念一个交代,然后偿还情分就此远遁。否则的话,他不用剑而是换上暗器无影针,孔晟仓促之间就难逃了。
孔晟缓缓后退两步,庙堂中,摇曳森沉的光线中,他探手箫剑出鞘,先挑落白衣人口中的布团,又直抵白衣人的颈下要害,淡淡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我?”
白衣人长吸了一口气,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他深深凝望着孔晟,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倒是一个泼皮无赖,还有一身神力!既然落入你的手上,又何必再废话,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了!”
孔晟嘴角一晒:“看你这形色打扮,想必是一个江湖人。我自问从未得罪过江湖人士,无冤无仇,你无端向我下手,必然是有人指使。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说什么狠话,我只问你背后的主谋,你痛快说了便罢,若是不说,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白衣人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是心高气傲铁骨铮铮的江湖侠客,此番违心出手本就有些站不住脚,意外落在孔晟的手上,可谓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来。要让他在沈临面前低头乞怜,他是万万做不到的;此外,要让他供出背后的人来,更是不可能。
错就错到底,明知背后那人不是什么好鸟,他也不会开口出卖。这是他作为侠客的风骨和原则了。
孔晟围着白衣人转了两圈,心念电闪。他判断这人也不是那种动用私刑武力就能屈服的软骨头,想要从这厮口中得到有价值的东西,还是要使些别样手段的。
“剑名流星,囊中有路引凭条,你姓穆名长风,来自河北道的易州。我听闻燕赵多行侠仗义的豪客,你竟然无缘无故向我一个文弱书生下手,岂不是丢尽了燕赵侠客和江湖中人的脸面?嗯?”
穆长风闻言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睁开眼睛,怒视着孔晟,冷笑不语。他心道:你还好意思自称文弱书生?我的天,天下间有你这种文弱书生吗?!娘的一身蛮力惊人,直接让老子吃了暗亏,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
却听孔晟又不疾不徐地轻笑一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背后主使你的人是谁,我只是感到奇怪,像你这样一个青年侠客,怎么能委身从贼、给人家当了奴才?”
“呔!姓孔的,你休要羞辱某家!穆某何曾委身从贼给谁当了奴才,某家不过是欠下刘府人情不得不出手报恩罢了!”穆长风勃然大怒,反驳着孔晟的话。
孔晟朗声一笑,“原来是刘念那厮。刘念竟然能支使你这样的江湖侠客,倒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开了眼界。”
一听这话,穆长风当即醒悟过来,自己是中了孔晟的套,被套出了话来。他脸色涨红,愤怒地瞪着孔晟,奋力挣扎了一下,却徒劳无功。
孔晟早有准备,知道这种江湖侠客深不可测,为了预防万一,捆绑穆长风他用了三条绳索,前后交叉,环环相扣,拧成了死结。就算是孔晟要放开他,也只能用刀剑劈开绳索了,解是解不开的。
第二十七章义兴周氏(2)
孔晟望着放弃挣扎神色羞愤的白衣人穆长风,缓缓转过身去,望向了庙中斑驳破败的神像,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刘念心肠如此狠毒,前番与周昶密谋下药实施诡计不成,今番竟然又委派杀人要谋他的性命,这直接触及了孔晟的底线。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孔晟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他转过身来,望着穆长风淡淡道:“你想让我怎么处置于你呢?将你送官衙吗?进了官衙,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你都将作为刺杀孔某的人证,指证刘念犯下谋杀重罪。你这样的江湖人想必并不怕死,更无惧衙门的酷刑,但是,我想——”
“但你一定担心声名扫地。你若是进了官衙,一切就由不得你了,一旦江湖上传出你出卖恩主的消息,纵然你能逃脱大唐刑罚,想来也很难再混得下去,为江湖中人所不齿。”
穆长风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孔晟似笑非笑,沉默不语。
要说跟穆长风这种高来高去的江湖客当面对垒、刀枪相向,他或许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赢,这次生擒穆长风也有些侥幸的成分在内;但要说动嘴皮子、用心机手段,一百个穆长风也不是孔晟的对手。
“我可以放了你,我甚至可以当做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更不会将你交官处理。但是,作为江湖客,你该懂得,这天下间根本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孔某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没有不计前嫌海纳百川的圣人器量……”
穆长风怒眼圆睁:“你到底要怎样直接说就是,拐弯抹角绕老绕去还不让人烦躁!”
孔晟轻笑一声:“我释放你、不送官,作为回报,你要做我三年的护卫。你放心,只是护卫并非主仆,而且,我不会支使你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你能隐在我的身边,护卫我三年,我便以礼相待、以友视之。”
穆长风似乎没有想到孔晟会提出这种条件,略加思索,就冷笑起来:“你难道就不怕释放我之后,我再次向你下手或者干脆远走高飞?”
“我只要你一句承诺。我听闻你们这些江湖侠客一诺千金,终生不悔。当然,若是你不重承诺、出尔反尔,那你走便走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至于再次向我下手……”
孔晟神色一冷,嘴角浮荡着若有若无的杀机:“无论是谁,要动孔某,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穆长风嘴角抽搐了一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诚如孔晟所言,他并不怕死,更无惧酷刑胁迫,但作为江湖侠客,他视名誉超过生命,若是被构陷成忘恩负义、出卖恩人的下流之人,那他是断然承受不住的。
可真的要做眼前这少年郎的护卫吗?这人允文允武,看起来将来必非池中之物,更不像是作奸犯恶之徒,若是……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如此一来,又该如何向刘念交代?、
罢了……左右我已经出手,不算出尔反尔。日后在其他方面,对刘念再做偿还恩情的交代吧。穆长风心念电闪,拿定了主意。
良久,他蓦然抬头:“我可以答应护卫你三年,三年期满,自行离开。但是,我有言在先:第一,我不是你的家奴,不会为你做任何违背江湖道义和良知的事情;第二,若是你为非作歹祸国殃民,我随时可为民除害;第三,刘府的刘念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于我,有助丧葬母之恩,我不会帮你对付刘念和刘家。”
“当然。那么,我们就算是达成了协议。”孔晟耸耸肩,谈笑间抽出箫剑,略一挥舞,就斩断了绳索的结扣。
穆长风纵声长啸,身形腾挪,旋即挣脱开来,他站在昏暗的光线中深深凝望了孔晟两眼,就弹身上梁,竟然从庙顶的缺口径自离去。
孔晟并不担心什么,他好整以暇地推开庙门,扬长而去。他没有穆长风那种高来高去的本事,玩不了那种来无影无无踪的把戏,只能原路返回,趁着城中还没有完全进入宵禁,抓紧时间返回顺升客栈。
对于穆长风的去向和以后,他成竹在胸。他料定穆长风之流极重承诺,一言九鼎,他既然答应护卫三年,就一定不会离开。时机成熟,此人一定会来兑现承诺。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
义兴周氏派来一支浩大的商队赶来江宁郡,第二代家主也就是周昶的父亲周安亲自带队,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了。
作为本土氏族,义兴周氏在江南的根基源远流长,上朔到汉晋三国,周氏就出了不少在历史上响当当的名人。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曾经并称江东二豪,只是随着时代更迭,到了隋唐,义兴周氏渐渐没落,不复往昔盛况。周氏族人从政的稀少,走上朝堂高层的更少,多数走了商途。
因此,这数十年来,义兴周氏拥有大量土地和财富,经济影响力越来越大,但却脱离了权力核心,无论家族势力多大,都不牢靠。
结交权贵,荐举本族子弟出仕为官,重新走士族崛起的路线,这是义兴周氏最近十年的家族规划目标。而周昶则就是义兴周氏苦心培养出的一个杰出子弟,寄予着周氏再起的希望。
周昶在江宁郡吃了瘪、出了丑、受了辱,义兴周氏全族感同身受。老家主当即下令,遣周安以商队贸易为掩护,携大量财帛厚礼进江宁,与江南的土皇帝杨奇通好。
周安亲自登门拜会,杨奇本抱着有一搭无一搭的态度勉强与他相见,但随着周家管家抑扬顿挫的唱着礼单,杨奇渐渐就腰板挺直、神采飞扬起来。
“十年窖藏女儿红,100坛。”
“生绢、火麻布、细绵绸各500匹。”
“紫熟绵绫100匹。”
“波斯公骆驼10头。”
“突厥雌雄宝马各三匹。”
“江宁郡……庄园一座,家奴婢女共36人。”
杨奇越听越是有些“心惊肉跳”,他虽然表面上面不改色,其实心里却如同潮水一般涌动不停。
义兴周氏此次来江宁,献上的厚礼可不是一般的“厚”,总价值超过五十万钱,如此豪爽的大手笔,仅仅是为了向自己投份见面礼?杨奇不信。
周安端坐在下首,却暗自有些得意。周氏如今别的没有,就是财大气粗,他就不信偌大一笔财帛,会攻不克江南处置使杨奇的一颗心。
第二十八章义兴周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