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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权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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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奇正要转身回厅,却见红棉穿着蓑衣鬼鬼祟祟地低着头往内院行走,不由眉头一皱,沉声道:“红棉,你这是从哪里来?”

红棉抬头望见是杨奇,心下便有些紧张,她奉命去找孔晟,替孔晟和小姐传递消息,这可是瞒着杨奇夫妻的隐秘行事,被杨奇当面追问,小脸就涨红起来,嗫嚅道:“回大人的话,红棉出去给小姐办事!”

杨奇心头一动,招了招手:“你过来,进厅来说话。”

红棉无奈,只好垂头耷拉着脑袋,跟着杨奇进了花厅。

“你去给小姐办什么事?”杨奇似乎是随口问道。

红棉低着头,不敢吭声。

杨宽在一旁怒喝道:“红棉,你好放肆,大人问话,还不赶紧回答!”

杨奇在杨府,至高无上,是所有下人的主子,掌握着全家人的命运甚至是生死。见杨奇阴沉着脸,红棉心下恐惧不敢隐瞒,就如实交代了她去顺升客栈为杨雪若传信的事儿。

女儿杨雪若青睐孔晟的心思,杨奇心知肚明。只是杨奇倒也没想到,女儿的心思竟然重到了这般程度——竟然背着父母,跟孔晟私下书信往来。

杨奇沉着脸,摆了摆手:“你把孔晟给小姐的回信拿出来,本官看看。”

红棉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那两份“草稿”,呈了上去,心里忐忑不安站在一旁。

杨奇展开第一张纸,见上面只有一句话,笔迹倒是雄浑有力颇见功底,却不是什么书信。

杨奇眼中泛起一抹奇色,淡淡吟道:“秋风秋雨愁杀人,这话颇有意境,但似乎是一首未完成的诗作,意犹未尽呐。”

杨奇看了看,将这张纸放在一旁,又打开了另外一张揉的有些发皱的纸,认真看去,他只扫了一眼,就陡然间脸色骤变,霍然起身,神色变得无比的阴沉难看。

“江南士子孔晟拜上请都金陵表!”这行潦草无比的标题映入眼帘,杨奇心中顿时起了惊涛骇浪。

见杨奇如此震怒,不要说红棉了,就连杨宽都感觉不安起来。他暗暗扯了扯红棉的衣襟,压低声音道:“红棉,他到底写了什么大逆不道、放肆违礼的话,让大人发怒如斯?”

红棉小脸煞白:“大管家,奴……奴家没有仔细看,奴家也识不得几个字啊!”

虽然是低着头,但耳中还是清晰地传进杨奇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红棉小心眼里不断暗暗诅咒孔晟,一定是孔晟写了很多大不敬或者亵渎小姐的无耻言辞,这才让大人暴怒起来。完了,完了,孔家小厮你这混账东西,你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奴家和小姐啊!

因为害怕,红棉的双腿都在打哆嗦,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几乎站不住,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第三十四章秋风秋雨愁杀人(3)

杨府正厅中的无脚熏香炉升腾着袅袅的烟雾,空气中却弥漫着紧张沉重的气息,隐含些许的杀机,逼迫得红棉和杨宽几乎要窒息过去了。

但良久,却迟迟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来自杨奇的暴风骤雨滔天震怒。

红棉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见杨奇端坐在那里,手上捏着那张纸,神色凝重阴沉,就慌不迭地再次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

“红棉,你去吧,把这东西交给小姐。至于别的,什么都不要讲。”

杨奇缓缓将手里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竟然揣进了自己的怀中。而他递过来的,只是那张写了一行字的纸。

红棉有些意外,却还是如释重负,慌忙接过来,向杨奇深深一礼,然后仓皇逃去。

出的正厅,红棉忍不住抚住自己的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又探手抹去了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一层。

红棉逃回杨雪若的小院,走入随风摇曳在秋雨中越加翠绿的竹林,将那张纸递给杨雪若,对于方才的事儿,却丝毫也不敢提半句——因为杨奇已经警告过她,若是她敢违抗杨奇的命令,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杨雪若正捏着茶盏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见红棉进门,递过一张纸来,她整个心神都放在了孔晟的回函上,也就没有在意红棉神色的异样。

“秋风秋雨愁杀人?”杨雪若看了,柳眉轻皱:“红棉,这就是孔晟的回函?这分明是一首未完成的诗作,意境切合意犹未尽……你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棉心乱如麻,差点哭出声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小姐,都是奴家的错,奴家去的时候,孔晟不在房中,奴家以为这就是他的回函,就带了回来。奴家错了,请小姐责罚!”

杨雪若深深凝望着红棉,她不是为红棉拿错而动气,而是为红棉过激的反应而奇怪。这丫头平日性格跳脱,就算是犯点小错,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但杨雪若也没有多想,她挥了挥手,笑了起来:“红棉啊,拿错就拿错了,我也不怪你,起来吧。”

说完,杨雪若就又低头端详着孔晟的一行字,眉眼间却是泛起一丝丝的赞叹。

“这场秋雨来的突兀,又下的这般连绵不断,想必孔晟是有感而发,不过诗作尚未完成就被你取了来,搞不好,一首传世佳作就因你的无心之失而戛然而止,真正是可惜之极!”

杨雪若抬头来扫了红棉一眼:“罢了,待雨停了,我亲自去送还给孔晟,向他道声歉意。行了行了,你也不必紧张,没什么大事,下去歇息吧。”

……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从昨晚开始,一直到今日下午才渐渐雨散风收,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后的温度起码降了不少,路上不少行人商贾都换上了厚实的袍衫。

天空中仍然布满了浓重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孔晟手持箫剑,离开顺升客栈,向着杨府的方向缓步而行,心念电闪。

方才,杨奇突然派大管家杨宽来请他过府,说是有要事商议。虽然杨宽的态度很客气,但言辞刚硬,不容拒绝的味道极重。这让孔晟意识到,似乎出现问题了。

孔晟再次来到杨府,站在杨府豪华厚重威严四射的府门前,他无视了两排“武装家奴”不同眼光的注视,心头略有些感慨。他本想不再与杨家发生任何交集,但奈何事事总不能遂人愿,终归还是有了再进杨府的一天啊。

孔家小厮、吃软饭的软蛋又来了……孔晟在杨府的知名度之高,无人能比,他再次进门,几乎震动了整个杨府。很多下人都口口相传,很快就传到了杨雪若那里。

杨雪若有些惊讶:“红棉,孔晟来了?是被父亲传召来的?”

“是的,小姐。”红棉心里有鬼,忐忑不安,垂着头不敢乱说一句话。

杨雪若柳眉轻皱,在厅中转着圈来回踱步,她有些担心和不安,不知道父亲传召孔晟究竟是为了什么——很显然,从一般的逻辑来分析,必然是与她有关啊。

而这个时候,孔晟已经好整以暇神色平静地走进了杨奇的正厅。杨奇摆了摆手,示意杨宽退下去、关紧门。

孔晟定了定神,向杨奇深深一礼:“孔晟拜见杨使君!”

杨奇沉默着,神色变幻。

孔晟皱了皱眉,再次朗声道:“孔晟拜见杨使君、杨大人,不知大人传召,有何见教?”

杨奇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挥挥手:“免礼,孔晟,坐吧。”

孔晟抱拳施礼:“在大人面前,焉有孔某的座位。大人有何赐教,尽管吩咐。”

孔晟没有入座,而是继续挺身站在原地不动,那意思是不准备多呆,待杨奇道明用意,他便可转身就走。

杨奇倒也没有勉强他,淡然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孔晟,这是你写的东西吧?”

孔晟扫了一眼,见是自己前段时间交给司马承祯带走的“请都金陵表”的开头部分草稿,心头一震,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上午他冒雨去城外骑马,因为他发现,越是这种恶劣的气候环境,越能体现追风的神骏之处。而时日紧迫,为了熟练马技,这点小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回来后他发现自己随意写下的一句话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那张草稿。

他本来以为是客栈的活计帮他收拾房间,取过废弃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被红棉那丫头无意中带回杨府了,而且还落入了杨奇的手里。

但孔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杨奇因此找上自己,态度似乎有些令人捉摸。

“回使君大人的话,这正是孔某随意涂鸦的东西,不知怎么到了大人的手上?”孔晟试探着问了一句。

杨奇深吸一口气:“孔晟,你且莫问这东西如何到了本官的手上。本官且来问你——请都金陵表,你要写如此表文,这是准备要上书朝廷吗?”

孔晟心头一动,没有否认,只是话却是半真半假:“是,孔晟斗胆,准备上书朝廷,只是我的想法并不成熟,表文并未成型,那只是一份开了头的草稿罢了。”

孔晟明显感觉出了杨奇的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他心道:我上表朝廷请都金陵,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但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和不安呢?

杨奇的神色骤然变得冷漠起来:“孔晟,你一个没有功名的士子,何德何能,敢妄称上表!请都金陵,真是荒诞不经的想法,荒谬之极!”

孔晟顿了顿,却是毫无畏惧地回望着杨奇,淡然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江南士子,孔晟心系家国天下,忧国忧民,又有何不可?”

“请都金陵……你真是胆大妄为,放肆之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新皇刚登大宝,远在灵武,安禄山叛军雄踞中原,朝廷如何迁都金陵,岂不是可笑之极?当真是稚子浅见,浅薄无知!”杨奇霍然起身,扬手怒斥。

“使君大人,新皇登基,困守西北灵武,如何能号令天下?正因为中原战乱,长安洛阳已不堪为都,而江南偏安,不失繁盛,若是朝廷能迁都至此,以江南为根基,徐徐图之,他日反攻叛军平定中原指日可待!”孔晟没有被杨奇吓住,而是据理力争,慷慨陈词。

他之所以如此,其实还是一种试探。杨奇对此的过激态度,让他心生狐疑,旋即想到了另外一层深处,不禁毛骨悚然心神巨震,但在面上,却是平常如常。

“混账东西,黄口孺子,你懂什么?!妄言朝政,该当何罪?!”杨奇更加盛怒,向前缓步而来,威势冲天,咄咄逼人。

第三十五章秋风秋雨愁杀人(4)

望着盛怒之下威势凌人的江南处置使杨奇,孔晟嘴角的一抹了然一闪而逝。他已经非常确定,这杨奇必然有趁乱割据江南的野心,否则他断然不会因为自己的“请都金陵表”而如此表现如此过激。

但孔晟还不会愚蠢到当面揭破杨奇野心的程度。他试探完杨奇的态度,就陡然间话锋一转,不再跟杨奇针锋相对地争辩下去了。

他目前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郎,纵然有才子的名头,却也难以跟位高权重的杨奇抗衡。螳臂当车是自寻死路,唯今之计,还是自保为妙。

他明显感觉出,杨奇已经对他流露出一丝杀机。

区区一篇未成型的表文,似乎在无意中触及了杨奇的龙之逆鳞。若是孔晟再不放低姿态,等待着他的必然是泰山压顶一般的灭杀。

一念及此,孔晟突然笑了笑,轻轻道:“使君大人,这只是孔晟无意间产生的一个想法,仅此而已。正如大人所言,孔晟一介白衣少年,如何能够上表朝廷?迁都金陵,终归是我的一种幻想罢了。”

见孔晟松口低头,杨奇心里勃然的怒气也就渐渐开始消散,其实他今日的暴怒多半还是在演戏,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份未成型的表文而大动干戈,只是孔晟的“奇思妙想”让他大为警惕,必须要震慑住这小厮,要将他这种念头消灭在腹中,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若是让杨奇知晓孔晟的表文早已托司马承祯带走,要由郭子仪代为转呈朝廷,杨奇绝对会暴走,说不定真要对孔晟下死手!

迁都金陵,看上去非常荒诞和不切实际,即便是上达朝廷,皇帝和那群大臣也断然会嗤之以鼻、当成笑料;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事无绝对,万一新皇因此动了迁都金陵的念头,将整个朝廷权力中心转移在江南一地,那么,对心怀野心的杨奇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事实上,若是有中-央朝廷坐镇江南,杨奇如何还能实现藩镇割据?只要他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成为天下共讨的国贼乱党!

“你心系国难,倒也不失为赤子之心,这一点,本官很欣赏。但是,你且要牢记,国家大事,不能私自妄议妄言,否则便会招来无妄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杨奇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颇有苦口婆心教导晚辈的姿态。

孔晟心头冷笑,嘴上却恭谨道:“孔晟受教了!”

杨雪若扶着母亲郑氏在厅外,听得厅内父亲与孔晟针锋相对的对话,心内有些心惊胆战。她本来以为父亲召唤孔晟,为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却不料另有因由——竟然是孔晟的一篇文章,引发了父亲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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