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唐-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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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在马嵬坡,李亨就是如此将李隆基逼下皇位的。
李泌垂下头去。
皇帝对于老皇帝的安排,他其实不置可否。这样其实也好,免得日后再生是非。至于天下臣民茶余饭后的议论,那就议论去吧——总比老皇帝复位之心不死、惹出更大的麻烦好。
没有人比皇帝知晓,老皇帝表面上昏庸老迈,其实比猴都精啊。他这番貌似受鱼朝恩等人的挟持、被迫配合,其实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
李隆基再老朽、再昏聩,也终归是昔日的一代强势天子,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一手缔造了开元盛世,万国来朝的天可汗,他怎么可能甘心被一个太监捏着鼻子走?他的心胸手段,岂是一个区区的鱼朝恩所能相提并论?
当年的李隆基,横空出世,强势出击,扫除了韦后和太平公主等一系列政治障碍,直奔皇位。如果没有这点城府手段,他就不是李隆基了。
老皇帝在位几十年,前期堪称英明神武。只是后来上了年纪,又贪恋女色歌舞,无暇理政,宠信杨国忠无能之辈,这才让一些野心家有了机会。
但李泌旋即意识到,皇帝处理了很多人,凡是老皇帝身边的人统统都考虑了进去,唯独漏了一个关键人物——老皇帝的心腹太监总管高力士。
高力士在李隆基身边服侍几十年,位列郡王爵位,名动天下,昔日也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皇帝却没有提及高力士的名字,难道皇帝不愿意让高力士继续留在老皇帝身边吗?
李泌心头掠过一丝惊讶。
李亨冷冷一笑,突然扭过头去。
此时此刻,他再次想起前番在宣政殿内,老皇帝与鱼朝恩一伙阉贼分别扮演红脸和黑脸逼迫自己退位的一幕,心头泛起浓烈的怒气,这股怒气无处宣泄,几乎就要当场发作,将在场的李豫等人当成出气筒。
好在李亨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既然老皇帝不讲父子情分,那么,他又何必再看重一些所谓的虚名风评呢?管他世人怎么说、怎么看,管他后人怎么评价、史家怎么评说,反正不能再让老皇帝产生非分之想了。甚至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李亨都对老皇帝产生了一抹杀机。
但诛杀老皇帝是不可能的。以子弑父,灭绝人伦。可李亨无法向老皇帝下手,不代表他会不动高力士。
时至如今,他自然明白了,高力士昨日的诸多言行多有其无奈处——一切,皆是老皇帝的命令使然或者高力士为了维护老皇帝的权威性命而自作主张,然而,老皇帝的命是命,他这个皇帝的命就不宝贵了?一个太监头子,竟敢对自己叠加诓骗、不敬和威逼,李亨也终归无法接受。
在李亨心里,高力士已经成了必死之人。
高力士在宣政殿内不管是演戏还是假戏真唱,其言行都冒犯了皇帝的威严。李亨可以容忍老皇帝,因为那是他的父亲,可李亨绝对不可能容忍一个太监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实际上,高力士对此自己心里也是有数。他知道自己此番得罪了皇帝,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只要皇帝保住了宝座,他是必死无疑。
奴欺君,下凌上,只有死才能恕其罪。
所以,此刻的高力士已经做好了甘心赴死的准备。
当时那种情境,高力士没得选择。如果事情再从头来过,他依旧会选择如此。作为老皇帝的忠仆,他只能选择保证老皇帝的安全。而作为对李唐皇室忠诚不二之臣,他又同时选择冒险向孔晟通风报信。这是宣政殿事变能成功得以化解的关键因素。
高力士的心态是复杂的,但他的心从某种角度上说,又是一腔忠诚和可歌可泣的。
可触怒了皇帝,皇帝满心里都是怨愤,哪里还能念及他的功劳?
这便是高力士的无奈悲苦尴尬处了。
有些事、有些人,注定要变成牺牲品。
这个时候,已经陪伴老皇帝回返兴庆宫的高力士,并不知道走向毁灭的时间会来得这么快。
朱辉光在皇帝身后,垂首不语,心头却掠过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哀。高力士在太监中的威望很高,堪称太监名宿,高力士是出了名的忠肝义胆之人,从无恶名在外,像高力士这样的人,都不能得到善终,而他们在宫内伴君如伴虎,将来的下场或许还不如高力士。
然而,朱辉光却不敢为高力士说半句好话。不要说朱辉光了,就是李泌这些当朝重臣,皇帝倚重的心腹,也不敢为高力士说情。(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大清洗(4)
第四百五十八章大清洗
李亨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凌晨时分,殿中分外静寂,这让他的笑声听起来格外诡异阴森,李泌等朝臣心头凝重,噤若寒战,不敢吭声。
皇帝要做的事,目前只有一项,那就是报复和清洗。
“李泌,高力士那老奴才将朕生生从麟德殿诓骗到了宣政院,鱼朝恩这群阉贼之所以能谋逆叛乱,险些害了朕的性命,与高力士的配合串通息息相关。此老贼对朕对朝廷罪孽深重,本该凌迟处死株连九族,但念在他伺候太上皇数十年如一日的情分上,朕网开一面——李泌,你亲自去兴庆宫宣布朕的口谕,明日一早,护卫太上皇去骊山别宫,至于高力士,就赐他毒酒一杯,任其自裁吧。”
皇帝阴沉的声音响起,李泌轻叹一声,躬身下去:“臣遵旨!”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当朝最著名太监高力士的命运。高力士忠诚于李唐皇室一辈子,到头来如此悲惨的下场,岂能不让人扼腕叹息呢?
孔晟去维持乱后长安城的治安,抓捕一些与鱼朝恩有所牵连的嫌疑人犯。李泌去兴庆宫宣布如何处理老皇帝和高力士,将此事负责到底。朱辉光忙着处理内侍省可疑的奸细,要按照皇帝的要求,将整个内宫都清理一遍。
朝臣依次奉命离去,殿中就只剩下李亨与李豫父子二人。
李亨阴鸷的目光紧紧钉在李豫的脸上,哪怕李豫脸上有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难以逃脱他的观察。
李豫神色平静,心内却是冷笑不已。对于自己这个父亲,李豫并无一丝惧怕,哪怕李亨有时展露出霸权独揽和城府深沉的一面,李豫都不惧怕。
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沉闷起来。
李亨突然轻轻道:“朕昔年为太子,谨小慎微几十年,谨守东宫门户,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太上皇对朕管束严苛,甚至几次三番要废黜朕的储君之位,但朕从不敢有半句怨言。”
李亨突然说起这些,李豫嘴角一抽,知道皇帝在暗示和敲打自己了。但这种话,李豫却无法插话,只能听着,反正皇帝肯定还有下文,听着就是。
“现在想起来,过去种种,如同梦幻。然朕如今处理国政不慌不乱、遇事知道隐忍三分,就是昔年磨炼下的心性。所以,朕对太上皇至今是心存感激的,若没有当初,焉能有今日?”
李亨缓缓起身。
李豫心道:磨练个锤子,你那是懦弱!对皇祖父,你何曾有一丝感激,有的也是怨愤吧?但李豫还是默然躬身恭谨道:“儿臣愿意谨守本分,聆听父皇教诲!”
李亨微微一笑:“朕昔日在马嵬坡之事,也是情势所逼,迫于无奈。安禄山起兵叛乱,大唐江山危在旦夕,太上皇被奸佞之臣蛊惑,非要逃亡蜀中,朕为了祖宗的家业社稷,不得不挺身而出。”
李豫心内冷笑:挺身而出?是迫不及待,趁火打劫吧?说起来,你应该感谢安禄山那胡儿,若没有安氏的起兵,焉能有你我父子的今日?
“如今有了今天的局面,朝廷安定,叛乱将平,大唐恢复往日盛世,只是时间问题。因此,朕希望你我父子能携手同心,共同维护天下安定,再创大唐盛世,引万国来朝,你以为然否?”李亨目光锋锐如刀,凝视着李豫。
李豫心里咯噔一声,明白皇帝这是把话挑明了,要自己沉住气守住储君的本分,若是再有“沉不住气”的各种迹象和苗头,恐怕皇帝也不会继续保持一定的宽容了。
但李豫却从未觉得自己有任何过分之处。前番宣政院的事儿,同样也是情势所逼——难道要让本宫任一个阉贼要挟操纵?将祖宗的江山社稷交予一个太监手上,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李豫心头冷笑,嘴上却是恭谨万分:“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你去吧,朕累了,想再睡一刻。”李亨摆了摆手,声音明显变得苍老疲倦起来。
李豫知道自己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充满警告和暗示的话,李豫八成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但李亨还是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不愿意将来面对父子夺权流血伤情的一幕。
李豫躬身下去:“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李豫匆忙出了大殿,殿外,李揆李适等人率东宫卫率正在等候。李豫向李适投过暗示的一瞥,李适会意,赶紧命东宫卫率从玄武门悄然撤离,离开大明宫。
东宫卫率诺大人马进宫,虽有平叛的名义,但也引起了皇帝的忌讳。皇帝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爽的,李豫要是再不识时务,恐怕皇帝下面还会借故收拾东宫。
此番,皇太子李豫没有在这场叛乱中谋得任何好处,只得了一个护卫宫禁的虚名。
兴庆宫,正门外。经过了一场风波的兴庆宫,此刻符合主人的心境,寂静无声。
夜色清凉如水,东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曙光乍现。
李泌带着几个随从凝立在宫门之外,神色却是复杂迟疑,迟迟不愿意入内。
受了皇帝的严命,他负责监督老皇帝明日一早就离京远去,将来软禁在骊山别宫之内。还要赐死高力士……如此种种,对于老皇帝来说无疑是一次深重的打击,李泌甚至无法想象,年迈体衰的老皇帝经此折腾,到底还能不能撑得住。
李泌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面对老皇帝,所以迟疑犹豫。毕竟,他昔年也是老皇帝的臣属。
凌晨的街巷坊市间,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微微有些刺耳。李泌眉头紧促,回头望去,只见孔晟白衣亮甲手持他那杆标志性的方天画戟,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率百余护军奔驰而至。
到了近前,孔晟在马上向李泌拱手道:“李相,孔某受陛下诏命,特来兴庆宫配合李相行事。”
李泌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这是派孔晟来监督自己、也唯恐老皇帝抗命不从啊?!让孔晟带人配合,实际上就是将老皇帝变相武装押解出京去骊山别宫颐养天年,这等同于监禁了。
如此看来,皇帝的确是下了超乎常人想象的决心。
否则孔晟这手持兵器、全身甲胄、带着护军兴师动众来兴庆宫,作甚?
李泌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还礼道:“大将军辛苦了!”
孔晟笑了笑:“孔某不辛苦,倒是李相文士之身,夤夜操劳,要保重身体。好了,李相,陛下还在宫中等回复,我等这就进兴庆宫去吧?”
孔晟那意思是说皇帝已经等不及了,明日一早就要将老皇帝送出京去幽禁在骊山之中,如果再迟疑,肯定会让皇帝心中猜忌啊。
皇帝未尝不会暗布眼线在幕后观察此事。只是对于影卫,皇帝原本太强的自信心已经打了一些折扣。
实际上,皇帝在宫中也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安然入眠。这一夜,他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老皇帝已经变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一日不除,他就一日寝食不安。
至于宫里那些有野心的太监,皇帝自认为可以清洗了之。可老皇帝就是一个公然的威胁,若是朝中再有人借老皇帝当幌子说事,或者谋逆举事,下一次,他还会安然脱身吗?李亨自己想想都后怕。
这是他迫不及待要处理老皇帝之事的关键所在。安排李泌前来宣布诏命,他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担心老皇帝及其死党会抗命反弹,所以又追加诏命,让孔晟率军配合李泌行事。
朱辉光传达的皇帝的口谕是让孔晟率禁军肃清余孽配合李泌行事,孔晟此番只带了百余护军前来,已经算是打了擦边球了。
本来按照皇帝的诏命,是让他率禁军围宫的。孔晟不想惊动朝野上下,更不愿意背负上一个逼迫老皇帝的骂名,所以打了擦边球,只带百余护军象征性地赶来兴庆宫,虚应其是,也不算违抗皇帝的旨意。
事实上,禁军围宫在孔晟看来太小题大做了。兴庆宫老皇帝身边宫禁宿卫不过数百人,这些人都是追随他下蜀中的铁杆老人,但这些宿卫忠诚固然忠诚,却丝毫不敢违抗皇帝的诏命。
至于大将军陈玄礼、御史中丞颜真卿这些人,就更不足道了。只要陈玄礼不是傻子,就知道事已至此,只能服从认命,一旦抗命,他那满门数百口老小,只能往皇帝刀口上撞。
安于现状、承受天命,这是陈玄礼自打回到长安之后就闭门不出从不与外界交往的关键所在。若是他还有想法,早就跟往昔交好的宗室朝臣往来频繁了。
这些日子,他都是两点一线。兴庆宫值宿,然后回府含饴弄孙,自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