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嫡-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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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就收敛了。
跪在地上的王植岁看不到,可是黄一兴却清楚的看到皇帝放在桌案上的手逐渐就收紧了,握成了拳头。
他眼里一瞬间涌过异色夹杂着杀意,看得黄一兴心惊胆颤的。
跟在嘉安帝身边多年,黄一兴自然知道这位帝王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长乐侯府里那位废物一般的傅其弦,竟会生出了这么一个心思通透的女儿来,实在是令人诧异了。
皇帝的心情此时并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一般平静,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心情的意思,黄一兴心中暗暗祈祷,帝王有多重视江山,多在意大唐,多在意精心栽培的儿子,他是看在眼中的。
嘉安帝宁愿傅明华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女,也不愿她锋芒太过,将来乱了纲常。
聪明人总是野心太大,欲望太多,沟壑难填。
他眼里闪过的杀意,黄一兴瞧得一清二楚,怕是皇帝有意要为秦王清扫道路,为他将来一统天下,做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在做准备。
可是如今的秦王妃,与当年的先皇后不一样!
秦王爱她,至今府中没有其他姬妾,视她如掌中宝。
当日秦王妃在太后紫兰殿中摔倒,事毕之后,燕追曾令人血腥清扫了容涂英好些人手,只是旁人并不知道。
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爱护秦王妃的心思,若皇帝冲傅明华下手,怕是将来父子两人心中,是会结下心结的!
黄一兴极为担忧,皇帝坐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王妃说得对,此事无功而返,只是你要吃些苦头了。”他说完这话,将手中的杯子一放:“王植岁冲撞同平章事,以下犯上,赏其十杖,闭门思过半月!”
嘉安帝话音一落,黄一兴心中便松了口气,皇帝这意思,是对王植岁表面连打带削,实则是将他拘在府中,令他不要再出外行走了。
黄一兴朝王植岁看了一眼,他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连忙就叩头:“谢皇上。”
王植岁被人带了出去,皇帝已经没有心思再看眼前这一堆奏折了,他站起了身来,黄一兴忙将他椅子挪开,他转身出了殿后,直直的往紫宸殿方向走,脚步有些凌乱。
“大家……”
黄一兴上前扶他,程济等人跟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来。
“无事。”嘉安帝摆了摆手,淡淡一笑,脸色有些惨白的模样:“朕只是想起了太后罢了。”
他望着太后昔日所住的紫兰殿的方向,那里宫殿尤在,气势磅礴,可惜住在那里的人如今却停在了文思殿前,不声不响,只见一樽棺木,再不见活生生的人了。
嘉安帝抿着嘴唇,身体晃了两下,当下将黄一兴吓得不轻,他却反手去摸身后的朱红廊柱,顺势坐到了一旁的木栏上。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丈
“大家,您小心些。”
黄一兴伸手虚扶了一把,嘴里关切的说了一句。
嘉安帝便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胸口,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的他,才是皇帝本来最真实的样子,他望着廊外葱葱葱郁郁的花草,哪怕前些日子经历过风雨,可这些花草经过侍人精心的打理,又恢复了美丽的景致。
嘉安帝伸手摸了摸胸口,取出一个锦囊来,黄一兴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太后临去之时,留给他的东西。
皇帝带在身边,八九不离,时时伸手摸上一下,不时拿出来看上一眼。
他嘴角带笑,却让人无端感到心里发冷。
“今日王植岁说的话,让朕心里倒是有些意外的,三郎当日弃柱国公府魏氏而要她,我还当三郎心高气傲,不肯屈从了而已。”
皇帝开口说话,却无人敢出声。
程济等人站得远远的,黄一兴双手垂立,嘉安帝说完这话,没有回应,握着锦囊,又突然轻声的笑了起来:“孤家寡人。”
他伸了指尖,去描锦囊上所绣的字,那绣线被磨得发毛,染了他手指的温度,又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里。
容涂英即将要有大动作,从今日王植岁的话里,嘉安帝更是推断了这一点。
近来容涂英动作频频,高氏更是数次入宫,容府的人派了人前往河东道并州,又与淮南阴氏有联系,所谋为何,嘉安帝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的眼神逐渐柔软,黄一兴等人的误会嘉安帝心中如明镜一般。
当日太后留了这锦囊给他,却将那玉蝉留给了傅明华,便知他懂他,明白他必会将其中一只玉蝉,随太后去世而下葬。
“黄一兴,你说太后留这锦囊用意何在?”
嘉安帝看了一眼这装了他胎发的绣字锦囊,含着笑意问了一声:“你跟随朕身边多年,该是知晓朕心思的。”
他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使黄一兴心惊肉跳。
只是皇帝有问,黄一兴却不能随意敷衍了事了,闻言犹豫片刻,咬牙才道:“大家,太后知道您心中的苦。”
嘉安帝听了这话,不由大笑:
“油腔滑调!”太后送他锦囊,不是为了担忧他杀傅明华,而是意在求他在必要时候,出手保傅明华一命罢了。
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嘉安帝,他已经是个孤家寡人了,可是他的儿子还不是,当孤家寡人的滋味儿并不好。
当日太后去世那天,温新送来那些太后遗物时,便是太后有意为之,让他品尝那锥心之痛的。
她是在让嘉安帝自己选择,承受过那样的感受之后,忍不忍心让燕追也与他一样,高处不胜寒。
太后了解他,知道若是以玉蝉求他,必是无用的,才另谋溪径,想了这样一个方法。
嘉安帝如今做的事,太后怕是早就猜到,知晓他如履薄冰,知道他小心翼翼,知道他以自身为饵设局,一个不好,极有可能连命也要赔上。
到了如今,局势已经明朗,容家不久之后必有异动,他要留下来被困在局中,可是三郎的妻子呢?
皇帝抚了抚那锦囊上的密密针脚,微笑着看了半晌,又想起方才宣徽殿中的情景,嘴角边笑意更深了些,将这荷包收了起来,吩咐黄一兴道:“太后去世已有两月,她在生之时,晚辈之中最宠秦王妃,令傅氏即刻起身,前往护国寺,为太后茹素理佛,抄写经书祈太后在地底冥福安康!”
黄一兴愣了一愣,嘉安帝看了他一眼,显然自己这样的命令,使这位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内侍监也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嘉安帝不由低头笑了两声,黄一兴想起之前皇帝说的话,壮着胆子问:“大家,您是要让秦王妃,离了这洛阳城中?”
嘉安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他不只是为了锦囊,也是想起了方才殿中时,王植岁毫不犹豫将话说出来时的模样。
傅明华显然并没有叮嘱他隐瞒,他也丝毫没有隐瞒。
能将自己的心思猜透,可以心细如发,从细微处摸索出一道道脉络,这个儿媳妇的心思,不是像旁人想的那么简单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对王植岁的每个交待,都是大有深意。
令王植岁弹劾容涂英,说了他要吃些苦头,没有交待他瞒着自己,不是因为这个三儿媳妇她忘了。
而是她在以这样的方式,透过王植岁的口,在向他表达忠诚与顺从。
打消他的猜忌,让他明白哪怕她再是聪慧,可依旧没有生出旁的别样心来。
她愿意为了燕追而出谋划策,却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在嘉安帝面前没有耍小心机,甚至坦坦荡荡,一切交给皇帝定夺,就是表明了她的态度,安了嘉安帝心的。
实在是个聪明的姑娘。
他想起王植岁寥寥数语背后,傅明华隐藏着的用心,看在了这锦囊的份上,想起了幼时燕追的模样。
嘉安帝幼年之时,先帝十分爱他,视他如掌中宝,悉心教导。
可到了他时,对燕追严厉管教,不容他行差踏错。
皇帝站起了身来,将锦囊收入袖中,仿佛之前的脆弱只是如梦幻泡影似的。
他下了决心,站起身来,黄一兴低头下去,轻声应诺。
才不出半个时辰,宫里便有消息传入了秦王府中。
绿芜正指挥着丫鬟婆子摆朝食。
傅明华如今用的下人都是来自江洲,料理膳食手艺一流。
绿芜亲自端了一个琉璃牙盘,揭开来后,上面摆着六个玉尖面,还冒着热腾腾的烟雾,才刚揭了盖子,香气便扑面而来。
“您近来胃口不佳,昨日宫中赏了栈鹿肉,今早厨房里便剁了为馅,以人乳烹之,夹入面中,您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喜欢,还有。”
所谓栈鹿,便是圈中以精料饲养称为栈鹿,取肥白之内,剁碎烹煮,鲜美异常。
傅明华点了点头,绿芜便欢喜的放了牙盘,亲自拿了碟子,挟了个玉尖面在其中,才刚将其夹开,香气便扑面而来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忠诚
放得稍凉了些,傅明华咬了一口,外间传菜的丫鬟就又到了。
绿芜再出去呈进来,这回是水晶饭以牛酪浆调和,放入金提缸中,沉入水池,等入凉了再取出。
此时六月,吃它恰好不过。
只是薛嬷嬷看绿芜拿碗盏去呈,便伸手挡她:“太凉,不可贪食。”
那水晶饭以熬得雪白的浓汤配粟米、薏仁熬煮,配以精致脯脩调味,起锅之时洒绿葱,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绿芜应了一声,盛了小半碗,便停下了动作来,傅明华先吃了两口玉尖面,还未动那水晶凉粥,外头碧蓝便进屋里来了。
她看了面前的情景一眼,默不作声先净了手才走到傅明华跟前服侍。
直到吃了八分饱,傅明华才搁了汤匙,接过碧蓝递来的帕子压了压嘴角,问了一声:“打听到了什么?”
她一见碧蓝匆匆进来,便猜着有事发生了。
只是碧蓝碍于她在用膳,不便打扰罢了。此时她才将一吃完,开口问了话,碧蓝才递上一杯热茶,神情严肃:“王妃,王植岁被打了!”
近来王植岁正在弹劾容涂英,前些日子还曾派了其妻徐氏前往王府,明眼人一瞧就是知道他与傅明华有些往来纠葛的。
此时王植岁被打,碧蓝恐怕傅明华也要遭连累,听到消息之后急急忙忙就赶来向傅明华报信了。
哪知她这话一说出口,傅明华脸上却不见惊讶之色,反倒吹了一口茶汤,小小口的饮着,那姿态优美,不慌不忙的,看得碧蓝都有些傻眼了。
“您……”
“急什么。”几口热茶下肚,恰好便填满了肚腹,使得浑身都舒爽起来了。
傅明华放了茶杯,看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碧蓝一眼,笑着斥道:“我早猜到了。”
她曾一早就提醒过王植岁,会吃些苦头,却不是什么致命的伤,皇帝的举动只是越发证明了她的猜测罢了。
嘉安帝打了王植岁,实则是在保他的命,同时也是在向她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确实是站在燕追这方,且是早有安排的。
王植岁早前不明就里,怕以为自己的提醒,是在暗指他弹劾了容涂英之后,将来容涂英有可能会弹劾他罢了。
碧蓝听到此处,不由瞪圆了一双眼睛: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得了皇帝传递的消息,从而也证明了她之前猜测十有八九怕是真的,心中一颗大石才真正落回了原处。
傅明华笑着摇头:
“我指的王植岁要吃苦头,是指皇上会借此事做文章。”
其间内情,一时片刻也是说不清楚的,她含着笑意向碧蓝道:“你且瞧着就是了。”
“可是,皇上迁怒了王大人,难保不会迁怒于您。”碧蓝仍是担忧,傅明华则是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她已透过王植岁,向皇上表明自己忠心,虽有谋划,但处处是为了燕追着想。
秦王府当日遭逢大难,哪怕她有所动作,也不过是因为形式所逼罢了。
皇帝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是能想得通的。
话音刚落,外间便有婆子隔了雕漏屏风,大声的回话道:“娘娘,宫里来了人,传皇上旨意的。”
傅明华愣了一下,碧蓝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显然是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忙服侍了傅明华起身,换了衣裳来到外间时,传令的孙固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皇帝要求她前往护国寺,为太后祈冥福,且一刻都不能再在洛阳逗留。
孙固将皇上口喻传完,有些同情的看了挺着大肚子的秦王妃一眼,尖声尖气道:“娘娘,皇上有令,您且早些时候动身吧。”
他与崔贵妃宫中的内侍杨复珍交好,知道崔贵妃最是护着傅明华,不由又轻声道:“奴出宫时,曾向义父询问过,皇上气性不大,兴许隔个三五日,您便又回来了呢?”
傅明华缓过神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