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嫡-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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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嬷嬷听着家乡口音也觉亲切,接了两句嘴,便渐渐不说话了。
谢家为傅明华准备的院落倒也大,不比傅明华在洛阳长乐侯府时的房间小到哪儿去。
院中廊桥下早就候了人。
傅明华看到谢氏时,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的。
她披着黑色貂裘,头发也梳得十分素净,未戴首饰,夜色下显出几分沉暮之色。
傅明华朝她走近,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张嘴却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母女二人数年未见,谢氏看着笑意吟吟的少女,心中只感到无比陌生。
谢氏极力想要回想起与傅明华生活的片断,可是努力一想却又是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快要想不起当年与傅明华在洛阳郊外龙门山别院时,最后一面相见时她是什么模样什么神情了。
再极力回想,便想起了她乘坐马车时,映在纱窗上挺得笔直的身影。
那时傅明华说的话倒是听进心里,还牢牢记得。
谢氏只依稀觉得有些变化,但又从她端庄雅致的气态里看出几分当年的影子。
想到这里,谢氏心里稍安,露出笑容来。
她不常做这样讨好人的事儿,哪怕当年嫁进洛阳傅家,也是高高在上的。
此时一笑,难免透出几分勉强之色。
“一路可还顺利?”
谢氏微笑着开口,眉眼间冰霜却不见丝毫化解。
傅明华歪着头打量着她看,她显然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嘴唇都冻得乌青。
这样的谢氏比当日在洛阳长乐侯府中时,好似有些不一样,又好似没什么不同的。
显然早就料到了自己前来时可能会面临傅明华的刁难,所以傅明华的沉默并没有换来谢氏的局促不安,反倒是静静站在那里任她打量,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入了夜里。
“您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傅明华微微一笑,并没有要与谢氏表现得有多亲近的意思。
谢氏愣了一下,大氅下的手掌微微握紧又松开,眼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像是有些松了口气。
“也不久。”她神情淡然的开口,率先迈步往正中厢房走去。
从接到燕追等人已经进入江洲城中时的那一刻起,谢氏便知道她该要怎么做了。
当年的她生下女儿,却一心系江洲,又因傅其弦不是其良配,便觉得生无可恋。
那时崔贵妃提出要她为其‘排忧解难’时,她其实心里隐隐是松了口气的。
活着对谢氏来说,每天生活在长乐侯府只是一种折磨而已。
她怀念江洲的一切,怀念这里的山水,怀念这里四处可见的文人雅士,汉晋风范,而不是洛阳之中一群低俗之人强作风雅而已。
她出身江洲,是江洲的嫡女,应该嫁的也是世族出身的丈夫,而不是傅其弦那样一个贪花好色的草包,她恶心!
谢氏厌倦了那种生活,尤其是傅其弦逼着她要她出头为其纳妾时,她更是觉得心中厌烦。
那时她曾经那么迫不及待想与谢家划清一切关系,能回江洲时,她是欢喜的。
可是当时她抛弃了一切,连唯一骨血傅明华也都舍弃了,可笑的是如今兜兜转转,这个曾经被她与江洲谢家放弃的女儿,却又成为了她需要亲近拉拢的对象。
从心底里来说,谢氏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母女情份虽说是天性,可是谢氏发现她不了解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
那时只觉得她乖巧懂事,有时也是喜欢的,可她那时对长乐侯府一切都十分排斥,并不愿意亲近每一个人。
她不知傅明华喜好如何,不知她有什么心事。
只是知道她性情温顺庄端,不失大家风范,又规矩礼仪学得不差,女诫等女四书也背得,六经大义也通晓。
直到那日一心寻死不成,而被傅明华救起时,谢氏才发现自己看错了这个女儿。
那会儿她才发现,傅明华可能并不像她想像中那样单纯天真,否则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如何步步青云直上,使崔贵妃对她另眼相看,甚至求了旨意让看重的儿子与她定下婚约?
她这么聪明,当年从蛛丝蚂迹能猜到自己的意图,还能在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片叶不沾身。
这样的傅明华,让谢氏想起来都心中发寒。
她隐藏得也太好了!那时她才多大?心机如此深,忍耐力如此可怕。
谢家早年对傅明华多有冷淡,联系并不热切,此时恐怕要靠自己前来,怕是为难。
就是谢氏心里,对于自己能与傅明华重修得了多少母女情都是有些怀疑的。
身旁丫环低声提醒:“娘子,大娘子已经走远了。”
谢氏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刚刚她沉浸在回忆中,脚步便慢了一些。而原本与她并行的傅明华此时已经走了好几步远,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谢氏心中登时一痛,脸色微微发白,却加快了脚步跟了过去。
“这屋里你可还满意?”
一行人进了厢房,江嬷嬷看得出来谢氏过来恐怕是有话要跟傅明华说的,因此带了碧青去整理傅明华的行李。
这一趟回江洲要住上两个多月的时间,带来的东西不少,一切都需要熟悉。
院中侍候的丫环奉了茶过来,傅明华先前便取了大氅坐了下来,捧了热茶在手心温着,却并没有喝。
“这是去年西湖天竺寺出产的灵茶,茶水甘冽,倒是可以尝尝的。”谢氏也坐到了傅明华身侧的椅子边,提醒了一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话
两人无话可说,谢氏一句话说完,屋里又沉默了下去。
“随我出去走走吧?”
谢氏无声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傅明华看:“我带你熟悉熟悉这院子。”她眉梢间露出几分忧郁,“这是我少年时期曾住过的院落之一。”
她低垂着眼睫,神情淡漠,气质如兰。
傅明华站起了身来,谢氏示意身侧的嬷嬷不要跟着。
“现如今,我也知道恐怕你是不想见到我的。”外间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从屋檐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傅明华裙摆都湿了,此时坠坠的并不舒爽。
谢氏声音轻细,似这江洲的天气,带着蚀骨的寒意。
“可是如今你既然与三皇子定了亲,往后谢家便是你的依靠。”谢氏抿了抿唇角,这是双赢的事儿。
但她几句话都说完了,傅明华却并没有给她回答。
“莫非你还想靠长乐侯府?”
谢氏抬起眼眸,不知是不是这江洲水乡将她黛眉晕染出好看的色泽。
她已年过三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之数。时光对她尤其的优待,傅明华含着笑提了提湿了之后粘顺她鞋面脚踝上的裙摆,看谢氏提到长乐侯府时,淡然的语气,就像是提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般。
“长乐侯府靠不住。”她缓缓开口。
这一点不必她提醒,傅明华心里都清楚得很。
可既然当初谢氏知道长乐侯府的人靠不住,选择的依旧是江洲谢家。
现在来与她说长乐侯府靠不住,已经太晚了。
傅明华含着笑,看着夜风下门前的情景。
游廊直通整个院落,连接着谢府前后宅。
她临时居住的院子正厢房出门便对着几步小小的阶梯,左右两侧都放了石灯柱,里面搁了油脂,夜色下风吹得火光不住摇曳。
绵绵细雨吹落进来,将阶梯浸湿。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让人懒洋洋的,恨不能时时困在屋中,不要出门才好。
几滴雨水从廊桥屋檐顶上滴落下来,傅明华走了两步,伸手去接。
那水珠落到掌心时冰凉异常,使她手心都感觉到微微的刺疼。
“今晚席间,并未看到您。”
她转过身,神态从容。
只是之前还神情冷漠的谢氏一听这话,脸上却露出难掩的狼狈之色。
傅明华没有笑,说话时口吻也不带讥讽,可是谢氏却似咬紧了下唇,脸色泛白。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她才有些艰难的开口,秀气的鼻翼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极轻极细的‘嗯’的声音。
“为什么?”
傅明华似是有些好奇的问出这话时,谢氏脸色就更白了。
她手指抓住披在身上的貂裘,指尖纤纤,用力将皮裘攥紧。
还能有为什么呢?
她只是江洲名义上早就死了的女儿,哪怕回到江洲之后,能锦衣玉食的活着,貂裘珠宝数之不尽,可是她却终究不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谢氏抬起头,目光不避不闪望着傅明华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的。”
虽被戳中了痛处,但谢氏却并不肯面对内心里软弱之处,她的勇敢与她秀气的外表并不相衬。
傅明华笑了笑,低下头来,伸手摸了摸耳际:“我也只是那么一问。”
“您不要在意。”
长乐侯府当初再不好,至少她也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身份,总比如今偷偷摸摸要好了许多。
“我明白。”谢氏勉强牵了牵嘴角,母女二人一时间又是有些无话可说。
“我说的话,你想想。”谢氏呆了半晌,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说了这话句正想离开,傅明华却道:“我知道的。”
谢氏低垂下头,眼中泪水都要弥漫了出来。
她强忍了酸楚,声音有些沙哑:“那你早些歇息。”
说完这话,她眼中露出犹豫之色:“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也明白,我只是身不由已。”
傅明华望着她,没有说话。
“现今你也长大了,你应该明白的。”她垂下眼皮,拼命忍住要掉落下来的泪水,只是昏暗的灯光下,那水光依旧折射出碍眼的光泽。
“长乐侯府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中应该明白的,”傅明华没有回应,谢氏便声音更轻了些:“若是换了你,你又会怎么做?”
“你是未来的三皇子妃,若是有人助你,将来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谢氏忍了心中感受,小声劝道:“孰轻孰重,你心里好好想想就是。”
下人站得远远的,之前谢氏要与她说话,特地叮嘱人不要过来。
这会儿只知母女之间说了话,却又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明白。”傅明华点了点头。
谢氏抬起头,望着她看,却见傅明华平静的也在看她:“如果是我,我也会跟你一样选择。”
她这样不喜傅其弦,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
若是设身处地的站在谢氏的立场去看,恐怕傅明华也会做出与她相似的选择。
谢氏眼中渐渐露出光彩,傅明华却笑着看她:“但那又如何,我不是你。”
她的瞳孔渐渐缩紧,似是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紧抿着嘴唇,下巴绷得极紧,发不出声。
“天色不早了,赶路一天也是疲累,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傅明华轻声劝她,谢氏却再也听不进去。
母女两人见面到现在,谢氏才发现傅明华连一句‘母亲’都没有再叫她。
恐怕在傅明华心里,当日她‘上吊自尽’之时,长乐侯府世子夫人离世,她的母亲便也跟着去了。
谢氏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这宅院的。
傅明华看她人都走远了,才转身过身。
她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冻得手脚都僵疼了。
江嬷嬷抱着大氅站在屋中,有些担忧的望着她看,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娘子且放宽心。”江嬷嬷怕是以为她伤了心,傅明华披了大氅还觉得冷,听了江嬷嬷这话也不解释。
进屋里先沐浴更衣,外头门一关,内室又烧了地龙暖和起来,傅明华才觉得好些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选择
江嬷嬷看她这样有些想笑,又觉得怜爱,拿了厚褥子将她严严实实裹好了,才与碧青一块儿侍弄着将她一头浓密的秀发绞干。
“这江洲的天气向来如此,娘子可是觉得冷了?”
她服侍着傅明华躺下,又将帘子放了下来,又披了衣裳起身拿了剪子将桌上燃着的油灯芯剪了一截,屋里顿时便暗了不少。
“嗯。”傅明华翻了个身,发出‘西索’的轻响。
今夜是回江洲第一夜,江嬷嬷怕她睡不着,明日恐怕还得去详细拜见谢府上下的长辈们,又得与表姐妹等相互熟识,若是今晚没睡好,明日怕是没有精神。
她向来养得娇气,有些认床。
虽说回江洲的一路上嘴里没说,但江嬷嬷好几回却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这府中如今是大太太掌府里中馈,太夫人早就不管小事。”江嬷嬷一一将谢家府中一些她自个儿知道的事情缓缓说来,傅明华牢记在心中。
谢家人丁并不算稀少,且十分团结。
在江洲扎根多年,谢家在这一带声名鼎盛,从早前谢老族长在生时,长袖善舞,与世族名流交好。
当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