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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大明徐后传-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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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总是骂他忘记根本,不知民间疾苦,他以前始终口服心不服,现在才懂得,单是在沙场征战、在军营里操练或者在京城街道上看着市井生活,这都只是表像而已。
    真正的根本是身无恒产的乡下农民,谁给他们饱饭吃,谁能让他们安心耕种田地,他们就会为谁卖命,所以父亲才会爱惜百姓,痛恨贪官污吏,明知百姓基本不识字,还大力推行《大诰》等律书,命人四处宣传诵读,贪污六十两银便斩首等比前朝所有刑法都严格的律法。还有谁家有《大诰》一书,家人触犯了刑法会酌情宽大处理等前所未有的规定。
    原来这些看似不近人情或者天真可笑的背后,父亲的想法和出发点其实十分直接和单纯。
    父亲是残酷的,也是仁慈的;是冷血的,也是善良的,真是一个复杂的人呢……
    麦子粥喝了个水饱,朱棣对父亲的怨气、愤怒、对徐妙仪的不安、焦躁等全都消失了。父亲有父亲的立场和打算,他觉得这么做是对的,才会坚持做下去。他还是帝王,早已习惯操控一切,任何不符合他想法的当然会排斥。
    而我也有自己的选择和考量,路是自己选的,我不后悔。他是开国帝王,我是皇子,我们注定不会走同一条路,也不可能真正互相体谅,尤其是父亲,他根本无暇理会儿子的想法。我既然坚持要娶妙仪,那么就应该承受父亲的质疑和怒火。
    凤阳历练,从云端跌落到淤泥,吃尽苦头的朱棣更加佩服父亲当年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才能,只是敬佩并非盲从,对于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反而更加清晰坚定了。
    朱棣熄灭炉膛的灶火,取出一根炭条,在涂着石灰的竹篱围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棣”字,心想如果徐妙仪来凤阳找他,寻访到此地,就知道这是他的住所。
    她一定会来的。
    朱棣拿着炭条反复涂抹加粗“棣”字,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信念。
    次日,他忍着背痛在山林打猎,猎到一只山鸡,他将山鸡入锅熬出白花花的油脂,炸干的脂渣拌在昨天吃剩的麦子粥里当菜吃,却将珍贵的油脂用来当了灯油,白白燃烧。
    夜间罩着透明琉璃灯罩的油灯挂在院门口那个“棣”字上,灯光很弱,却是果林唯一的光亮。朱棣半夜还起来检查灯火有没有熄灭,或者续一续快要烧干的灯油。
    偶尔夜间有小动物或者飞鸟制造出类似行走时沙沙的动静,朱棣就会弥足凝望,期待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不是她。
    短暂的失望过后,朱棣立刻安慰自己,下一次,下下次,她就会出现了。
    春天虽然到了,但春寒十分霸道,不肯让位,果林的花蕾始终不见开放,就连田地都还冻得严严实实,无法耕耘播种,也无野菜瓜果可以充饥。
    幸亏朱棣是个不错的猎手,不至于饿死。每日上山打猎,多少都有些收获,他甚至猎到了一头狼,狼皮卖给了邻居村里的一个小地主,换了两斤浑浊的豆油和一包盐。
    朱棣往油灯了灌满了豆油,暗自送了口气,起码半个月内不用担心油灯熄灭的问题了。
    山下有个小村庄,村里住着都是龙心寺的佃农,二月初时,村里传遍了新守林人是个落魄败家子的消息。
    村里大姑娘们聚在一起晒太阳,做针线,闲聊的话题当然离不开村里新来的年轻人。
    王大妮纳着鞋底低头说道:“那人真俊,县太爷家的衙内公子都没他好看!”
    大妮的直白被众多村女嘲笑:
    “长的好看又不能吃,那人饿得都瘦成竹竿了,一看就是个短命的,谁要是嫁了他,准是个当寡妇的命。”
    “那人太不会过日子了,油多贵啊,俺娘晚上做活都舍不得点灯,说油留着给爹爹春耕时出力烙饼吃,可是他用来点灯不说,还把灯挂在外头!瞎子点灯白费蜡,地主家都不这么糟蹋油呢。”
    王大妮争辩道:“才不是呢,那人点灯是给媳妇照着回家的路,怕媳妇找不到门。”
    “你咋知道?你和他说过话?”
    王大妮说道:“村里二愣子嘴馋,想要半夜去守林人院门口偷油吃,被那人捉了个正着,你们别看他瘦,动起手来三拳两脚就把二愣子打趴下了。那人把这个小贼送到我家里,我爷爷狠狠教训了二愣子,逼着二愣子给守林人磕头道歉,发誓不准再犯了。”
    王大妮的爷爷是村里的里长,德高望重,村里有什么争端,一般会请里长主持公道。
    “我爷爷问守林人,说为啥半夜在外头点灯浪费灯油,守林人说他和媳妇走散了,约定凤阳重聚,怕媳妇找错地方,就夜间点灯指引回家的方向。”
    一席话说的村女们都泛起了少女心,“哇,戏文里头才有这种痴心人呢。”
    “他会打猎,还有本事杀狼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媳妇是个有福的。”
    “都说了路上失散,不知他媳妇是死是活,若不在人世了,这不白费灯油嘛,好可惜啊,我家炒菜都用不了那么多油。”
    朱棣并不知他的形象在村口闲言碎语中发生了转变,村民看他的目光从嫌弃变成了同情。
    一天夜里,春雷滚滚,下起了暴雨,滋润了大地,村民们从雷声中惊醒,暗道总算春暖下雨,到了春耕的农时。
    朱棣担心油灯熄灭,半夜起床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踩着木屐开门去院门口查看。
    刚一开门,他隐约听见有阵阵叩门声,这风雷席卷而来,吹散了声响,本以为是幻听,可接下来一道闪亮将山地之间照的如同白昼!
    油灯依然在院门口挂着,随着风向猛烈摇晃,灯芯在摇摆中忽明忽暗,有时候似乎即将熄灭,却总是能绝处逢生似的重新亮堂起来。
    一个梦过无数次的人影站在院门前,虽撑着雨伞,却遮不住阵阵风雨的侵袭,已经全身湿透了,惊喜的看着院墙上那个木炭所写的“棣”字。
    “妙仪。”朱棣低声叫道,近乡情怯,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相认,怕这一切只是无数次梦境中的一个,一旦触碰,徐妙仪就消失了。
    徐妙仪闻声看去,穿过低矮的竹篱、穿过昏暗的灯光、穿过道道闪电、穿过无处不在的风雨、穿过震耳欲聋的雷声望去。
    “朱棣。”两粒晶莹的水滴从冻得苍白的颊边落下,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作者有话要说:  让暴风雨,不,是让狗粮来的更猛烈些吧!!!!!!!!
    
    ☆、第165章 风雪夜归
    
    朱棣提着一桶热水搁在门外,敲敲门,无人应。
    “妙仪,水烧好了。”朱棣又敲了敲门框。
    里面传来徐妙仪懒懒的声音,“提进来。”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盼团圆,风雨夜归人。风雨中的妙仪望着山上唯一的光亮处寻来,和朱棣时,全身湿透,像个冰人,朱棣忙去灶下烧热水,供她驱散寒气。
    朱棣身形一僵,推开房门,闭着眼将水桶搁在门口,闪身就要出门。
    徐妙仪似乎有些不快,“把热水倒进浴桶,天那么冷,难道要我自己去提啊。”
    朱棣身形一晃,忙扶着门框稳住了,背对着徐妙仪说道:“非礼勿视,君子动之于情,止——止乎于礼。”
    徐妙仪起了玩笑戏弄之心,故作娇嗔道:“动动脑子嘛,拿块布蒙住眼睛。”
    朱棣蒙了眼,提着水桶朝着戏水的声音而去。
    但朱棣觉得蒙在眼睛的粗布根本不管用: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但是他脑子里却出现了无比真实的幻觉:
    一盏油灯,灯芯快要烧焦了,豆大的一点点光,却比太阳的光芒更亮!照着浴桶里的女子纤毫必先!她肌肤赛雪、细腻柔软,水珠飞溅上去,犹如雨中荷叶的表面,咕噜噜顺着肌理的方向滚落,不留一丝痕迹。
    湿透的乌发盘在头顶,上面裹着厚厚的手巾保暖,有几缕不老实的碎发从手巾钻了出来,俏皮的在粉嫩的脸颊般打着卷,往颈脖处延伸,蜿蜒扭曲仿佛盘山的小道,发尾贴在锁骨处才停下,随着呼吸缓缓翕动着……
    哗啦啦!
    传来阵阵拍水声,热水蓦地捋直了碎发,湿漉漉的头发顺着锁骨继续往下延伸,那里白色奇峰凸起,正是——
    朱棣咬紧了舌尖,剧痛终于强行终止了脑中的幻觉。
    可这时徐妙仪突然停止戏水了,一切归于静谧,只闻得外头风雷暴雨之声。朱棣提着热水停在屋中间,找不准浴桶的方向。
    这时幻觉冲破了疼痛的围追堵截,再次在脑中浮现,甚至比刚才更加清晰!
    朱棣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修罗场,正在渡劫似的,若放任这样下去,他今晚坚持“止乎于礼”,恐怕要付出咬舌自尽的代价了。
    幸好这时徐妙仪说话了,“往前走三步。”
    朱棣照做。
    徐妙仪说道:“再走两步。”
    朱棣照做。
    徐妙仪说道:“往左边走一步半。”
    朱棣照做,感觉眼前有热水的蒸汽腾起,知道自己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提起水桶,将里头的热水注入浴桶中,“我慢慢加开水,若觉得烫了,就说停。”
    小情人如此体贴,徐妙仪心中暖暖的,“好。”
    朱棣往浴桶里倒水,为了驱赶无孔不入的“无礼”幻觉,他强迫自己去想父皇抽打、被放逐到凤阳历练,身无分文,不得已和一群流民为伍,排队等候龙兴寺施粥。
    为了维持最后的尊严,不像狗一样跪在地上舔舐食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伐了一根老竹,砍竹筒当碗筷使……
    “哀兵之计”果然有效果,朱棣总算避免了“咬舌自尽”的悲剧下场。
    开水倒了一半时,徐妙仪说道:“停,够了,再倒我就煮熟了。”
    朱棣停手,正要撤回手上半桶开水,蓦地传来哗啦啦的响动,一双湿漉漉、带着莫名异样香气的手触不及防解开了他罩在眼睛上布条子!
    朱棣根本来不及闭眼,或者他另一半蠢蠢欲动的“邪念”暂时接管了他的身体,摧毁了他的意志,不许他闭眼。
    然而“邪恶”朱棣很快就后悔了:眼前的徐妙仪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还是幻觉的想象比较美好啊!
    “邪恶”朱棣闭上眼睛,尽情欣赏着幻境中光溜溜的妙仪,被真身朱棣用咬舌攻击干掉了。
    朱棣睁开眼睛,看见徐妙仪将布条子蒙在自己眼睛上,诧异道:“居然真的看不见啊!”
    徐妙仪暗道: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皇子!其实偷看一下没什么的,反正我会装傻不知道……哎呀,好像这样的想法不太对哦,毕竟没有成亲,我应该矜持一点。
    朱棣转身背对着徐妙仪,说道:“热水是用驱寒的生姜熬制的,你多泡一会,莫要生病了。”
    算了,我当不了矜持的淑女,还是继续逗他玩吧……徐妙仪解开罩袍,顺手将袍子仍在朱棣肩膀上,“拿去烤干,我泡完了要穿的。”
    朱棣逃也似的拿着袍子跑出房间,刚跨在门槛上,就听见后方妙仪说道:“慢着。”
    朱棣:“还有什么事?”
    徐妙仪全身沉在浴桶里,只露出脑袋,沉默不语看着朱棣的背影。
    朱棣:“没什么其他的事的话,我这就去烤衣服。”
    “等等。”徐妙仪紧紧盯着朱棣的背影,眼前腾起的热气好像在梦境中,她一眨眼,朱棣就消失了。
    徐妙仪说道:“这几天我心急如焚,几次做噩梦梦见你出事了,死在雪地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朱棣:“我明白的,我知道这种内心煎熬的滋味。”
    徐妙仪问道:“皇上要将你放逐多久?”
    朱棣:“不知道,父皇他……对你有成见,反对我们的婚事,或许以后不止这一次考验。”
    马皇后考验我是否在乎朱棣、马三保和朱橚配合皇后施展连环计,但朱棣是结结实实被洪武帝打了一顿,在凤阳受尽磨难,并非苦肉计。
    所以徐妙仪虽然受到欺骗,但并不舍得对朱棣发脾气,还暖言说道:“把棉袄脱了——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朱棣解开衣襟,露出脊背。挺拔,强健,可以清晰看见凹凸起伏的肌腱,紧窄的腰身,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但上面横七竖八布满了老树皮般黑色的结痂,体无完肤。
    好像绝世兵器上布着的铁锈,耀眼的寒光和黯淡的铁锈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惋惜、心疼。
    泡在热水里的徐妙仪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这些鞭伤仿佛感同身受,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不禁动了怒,“你父皇……还真狠心,将你打成这样。”
    朱棣安慰道:“不要紧,我抗的住。你来凤阳找我了,这一切都值得,我无怨无悔。”
    徐妙仪猛拍了一下蒸汽腾腾的水面,“你无怨无悔,我有怨气啊,虎毒不食子,皇上对你太无情了!他的心是铁的吧,居然——”
    “妙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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