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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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郎,我扔了你送我的东西,你不恼我?”巫蘅温温柔柔地看着他问道。
谢泓长指微蜷,她落在背后的发被他轻轻勾在掌心,墨色的溪水流云,泄在五指之间,摸索而过,还有些微研磨的感觉,他答道:“我还是觉得有意思。”
巫蘅哭笑不得了,“我做了这么些事,要是被常人抓包,早就对我没有一点心思了,偏偏就你谢泓觉得有意思。”
“我倒庆幸,”谢泓正经地微笑,“世人眼光不好,没有人同我争抢阿蘅,我高兴得很。”
这个男人啊……
真似个孩童。
她眷恋那个惊艳一瞥的白衣名士,可令她几回深深动情、内心无比柔软踏实的,还是眼前这个真实的还有一点孩子气的谢泓。
她再也舍不得重复前世的命运,她不愿他再娶那个王氏女,不愿别的女人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只要这么想一下,都觉得心痛如绞。她自己惶恐而欣慰,她什么时候对他心动到了这等地步呢?
“谢郎,我还有一问。”巫蘅曼语道。
谢泓这时僵住的身体才适应之中慢慢地放松下来,听到她有话要问,顺从地颔首,“可以问的。”
巫蘅笑盈盈地比划了一下的腰,非逼得这个男人脸色薄红,才眯着眼睛问道:“你一定还是个骗子。陈郡谢十二,哪里是个病秧子,上次见我时候吐血,定然也是为了叫我担心着紧故意设计诓我的,是也不是?”
这事在旁人面前不得说破,但是对巫蘅,她迟早有一日会知道,谢泓便坦白了,“如你所见,我健康得很,虽不曾习武强身,但寻常男子能出多大力气,我也能够。”
果然,“病弱”这两个字也是虚的。
巫蘅耸肩吐气,“我真不知,谢泓你还有什么可叫我信的。”
关于他的传闻,有多少不实的啊,巫蘅发现她最开始仰慕的人,原来是一个捏造的影子,一个虚幻的谢泓。只是相处下来,她越来越泥足深陷,就连他身上那些爱促狭、爱算计别人的缺点,也觉得无一不是可爱的。
“还有这里。”他握着她纤柔的一只手,移到自己的胸口,连心跳的节律也是如此醉人。
谢泓脸红,巫蘅也慢慢红过了双颊。
最后她贪恋不舍地从他怀里起身,两张通红而美丽的脸相遇正着,又齐齐失笑出声。
“十二郎,天色太晚了,我要进去了。”巫蘅念念不舍地把柔荑给他握着,见谢泓没有放人的意思,又溜回一步,轻声道,“我不怕你父亲,倒是很怕王夫人,你走之后,她作为主母,纵然她不发话,只是她不待见我,这里只怕有的是人给我小鞋穿。谢泓,我等你半年,半年你不回来,我就……”
就怎么,自负如谢泓者,也不敢问。
世事无常无法算计,往后会发生什么,不能预知,所以不确定。
他下意识之中排拒着这个念头,郑重其诺地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我一定会归来,你说过要我不离不弃,我会践诺。”
依依眷恋地说了一会儿话,谢泓才放她离开,巫蘅隐隐地觉察到谢泓有些黏人的意味,但愿这是她的错觉。堂堂谢十二竟然纯情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惶恐而窃喜……
巫蘅走回别院,正要掩上门扉,隔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却见院落中长身玉立的男人,衣如流风白雪,月光下显得更外清朗如玉。
她远远地对那人比了一个圆唇,待看见他似乎有些溢出的清隽的笑容,才翘着嘴角把门彻底阖上了。
一夜好梦。
睡起时日上三竿,侍女打水来伺候她洗漱,巫蘅便坐在铜镜前,一个侍女来替她挽发。这种琐事连水盈水秀也不必做的,巫蘅向来是亲力亲为。
但到了谢家之后,一切还是客随主便,她从善如流地坐着,抹上白泥般的一层脂粉,描上淡淡的绵长荡漾的水弯眉。这些事宜巫蘅真要被人伺候起来,还是坐直了身子有些享受的。直到她的青丝被挽成一个妇人发髻,簪上两股翠羽双钗。
巫蘅站了起来,她小姑之身,梳着这么一个妇人发髻,实在不伦不类。
这定是王夫人暗中默许了的,他们是真下决心要用这些手段把她变作谢泓的妾么?
巫蘅看着铜镜里华裳戋地、云鬓高挽的陌生的自己,真是又气又笑。
☆、上船
但这毕竟是谢家; 这群人或多或少与谢泓有所牵连; 巫蘅不敢使性子,不能动脾气; 只能任由她们摆弄,她穿戴好之后; 发觉这般装扮之后; 她稍显成熟的风韵和这处子之身有着矛盾而和谐的美感。
巫蘅问那个挽发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儿?”
“婢子丹云。”
这个侍女模样生得周正; 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玲珑的; 巴掌可盈的一张嫣然粉面; 腮凝新荔,看着何其可亲。
“侍候你们家十二郎的,可都长得似你这么端庄好看?”巫蘅只是随便一问,不过心里添了点堵是真的,那个男人从小长在这群莺莺燕燕的脂粉堆里; 身边从来就不缺美人。
丹云低声道:“侍候十二郎的,姿容远在我们几个之上。她们都是经过王夫人过眼的; 我们只看了一眼,便被撤下来了。”
巫蘅心里更堵了。
原来谢泓身边都是一群美如神仙的女子。
不过; 纵然这群侍女美得百里无一的; 谢泓对女人的亲热仍然那么生疏,本能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谢泓他是真的没接触过多少妇人。
想来这谢氏高门; 一个个侍女说话都是从容娴静的,大约没有多少女子真豁得开面皮主动去亲近谢泓。
这一点,让巫蘅觉得陈郡谢氏还有几分可爱之处。
丹云是王夫人派来照顾巫蘅起居的; 巫蘅对丹云也很有几分好感。
因为昨晚和谢泓见面,还做了些事不慎被人留意到了,此后她再要见谢泓一面,便难上加难。
巫蘅生辰这日,晌午时分,巫蘅在院中的一棵青松下纳凉,煮着松梅子清茶,清幽的夏风穿过疏影,谢泓正信步而来,她坐在石墩上看着风姿高雅的美郎君,弯着唇角轻轻一笑。
谢泓今日的装束与平日不同,秀雅无垢的一袭胜雪锦衣,绣着祥云菖蒲等精细锦理,袖口、前襟处有深黑的半寸镶边,眼前摩挲过隐约滑腻的光泽。他身姿挺拔,这稍显华丽的衣袍宽袖长幅,更显得俊美不凡,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芳绚优雅。
他手执绢扇,飘曳的秀发用玉簪半束,鬓边垂下一缕,这般看着更显韵致。
他走了过来,随之愈来愈近的步伐,他的眼波也愈来愈柔和。
巫蘅的茶煮沸了,她轻捏着修长的柄,备好了两只青觞,替他斟了满杯,又倒出三分来,才将茶水退到他面前。
谢泓坐到她眼前,对她这斟茶的习惯有些称叹。
“谢郎,你几日不曾来见我了。但我想今日是我生辰,你定会来的。”巫蘅的语调听不出不耐,但是她对他失望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住在这高墙院落深处,她最亲近的人此刻在谢氏别院不明下落,而她举步维艰。她没有一日寝能安席的。
谢泓端起她煮的正腾着水雾的清茶呷了一口,松子和梅子的清甜混在水中,分外令人清心舒泰。
“我与族长定下了约定,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应该能在我及冠之前回来。”
谢泓将她的一双柔荑握住,“阿蘅。”
若非如此,若非他明日要走,他要来见她,只怕还是不易。
巫蘅蹙眉,“我要在这里住半年?”
“可以去别院,就在那间院子,和王妪她们住在一起,我上下打点了人手,你尽可以调用。我没有告诉你,这是我手上的私权,族长也动不了的。我给你的那枚玉佩,就是信物。”谢泓的手指微微收紧,宛如合拢囚住了一只振翅轻蝶。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安排一切。
可是这么周全,这么事无巨细,巫蘅只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她不自然地抽出手,用指尖拈着绣绢拭去眼中的点点泪水,“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你明知道,我最不愿你因为我受到掣肘,如果是被逼着离开,你让我如何安稳渡这半年?”
谢泓答应了什么条件?
他们之间本就天差地远,即便当今陛下一道诏书圣旨下来为她和谢泓赐婚,谢家也未必真会遵命。谢泓与族长约定,这“约定”两字说得轻巧,其实,背后的沉重她能想而知。
谢泓绕过一只手臂,他悠然起身,唇角噙着一朵浅淡的微笑,“阿蘅,我送你出府。随我去一个地方。”
“嗯。”巫蘅于泪水之中破出笑容来。
临走之前,谢泓又呷了一口巫蘅煮的松梅茶。
“好喝?”
“阿蘅手巧。”
得了夸赞的巫蘅俏脸薄红,又忍不住将那虚荣心尽数满足了,她被谢泓携着手出门,出了后院,便坐上了谢泓准备的马车。
崔氏在绿荫下绣着一幅百鸟图,皂纱般的树影映在苍白美丽的脸上。她绣花时的模样,很专注,这个时候几乎是看不见外人的。
其间春蝉来添了几次茶水。
“五郎。”巧笑倩兮的女人攀着谢澜的肩,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见谢澜的目光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她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一个端凝沉坐的美妇人正穿针引线,剪影如画般,静谧安雅。这妇人是谢澜的正妻崔氏,她自然知道的。
“五郎!”女人不满地努唇,“你在看什么?”
谢澜回头,仿若无事地淡淡一笑,将女子娇软如水的腰肢一揽,“不曾看什么,走吧。”
“五郎,我听说建康今晚有花灯盛会,我们去看可好?”女人明眸善睐。
“好,都依你。”谢澜宠溺地刮她的瑶鼻。他揽着女人的纤腰转身离去,只是眉心隐隐一刺,他以为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在伸手要扶女人上车时,瞥见那一掌猩红淋漓,还是有几分无奈。
谢泓的马车在城郊才停下,此时日头已晚。
游船宁静地泊在浅岸处,装饰精雕典雅,四处垂着嫣红粉白的纱幔,随风轻飘着,巫蘅并不拒绝,她随着谢泓上船,谢氏前来的部曲都立在岸上等候着。
肃穆的一片山水色,在脚下融化似的迤逦不绝。
木橹靠在船一侧,谢同过来解开的绑船的细绳,船只被推开几步远,便悠悠地划走了。巫蘅猫着腰进入船舱之中,这里布置简单,只有冷梅花色的一叠锦被,檀香清雅的髹漆小几,摆着紫砂香罐儿和一张古琴。
纱帘被风一吹,便露出外边长身玉立的谢泓,他走入舱中,将一壶清酒摆在桌案上。
他俊美如玉的脸带着丝温笑,“阿蘅,今日是你的生辰。”
“嗯。”巫蘅与他斟酒起来,还是老规矩,斟十分,余七分,姿态很闲适。
她突然笑问:“我的生辰,谢郎没有为阿蘅准备生辰礼?”
“有的。”谢泓笑容神秘起来,“不过现在不能拿给你。”
巫蘅垂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道:“可以为我抚琴么?”
“可以。”谢泓坐到古琴面前,那双手修长有力,又白皙得近乎透明,这是极美的一双手,它的指下流淌出来的乐音也是极美的。
他奏得是一曲《相思赋》,曲调缠绵,他是在说,还没有离开,他已经在相思。
整个过程之中,他的目光缱绻而专注,静静地凝视着巫蘅。
天色渐暮,远天大朵大朵的云翳斜垂于水面,分割着天的微蓝与水的墨绿。纱幔随着舱门上的彩色绣画,摇曳出青红浅碧的层次错落之感。
他反反复复地弹奏着他的相思,巫蘅想说什么,又始终没有说。
暮色随着最后那片桃色的夕照的湮没而笼罩来,他的手指还在续续地弹奏着,巫蘅突然伸出手按住他抚琴的手,谢泓摊平了十指,按压在琴弦上,他没有说话。
巫蘅静静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身后是一片铺好的床褥。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打算,在这里要我?”
谢泓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答话,巫蘅眼眶一涩,“在你临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