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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旧时乌衣-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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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歆一哆嗦,在吵嚷声里抬起头来,肩已被一人轻飘飘地按了按,白衣恣意的谢郎正从他和庾叔亭二人身边并肩而过,笑容如俊如雅逸芝兰,便说谪仙的气韵,亦不过如此。
  
  “二位方才窃语不休,说什么‘谢十二’,又说什么‘居心’……”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陈歆唯恐摇头否认得不够快。
  
  谢泓朗笑两声,踩着一双古朴的木屐沿青石上水榭,桓瑾之摆着竹箫,吹出一曲纯净欢快的《春日游》,翡翠绿的水面柳叶渡来渡去,水影在这支箫曲之间蹀躞纷繁。
  
  未几,桓瑾之放下竹箫迎向来人,唇边溢出一缕苦笑:“谢郎琴音绝世,两年前摔琴以谢知音,早已传为美谈,可惜这世间之华,江湖之阔,却再也闻不得谢郎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没想到他要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谢泓的脚步一顿,他彻底敛住形容,修长飘飞的白袖随着春风一缕流荡开去,薄唇微微抿起,“遇不到她,谢某双手宁折,也绝不再碰丝弦。”少年说这句话之时,眼光之中的执拗和隐晦让人意味不明。
  
  桓瑾之心神一凛。
  
  两年期的谢泓不过堪堪十七而已。其实桓瑾之也不知,谢泓的知己,到底是年高德劭的耆老长者,亦或倾心相负的妙龄女郎。
  
  “不谈这个,”桓瑾之摒除心中的遗憾,“今日瑾之受王兄所托,来问你讨个说法。”
  
  “哦?”那个腹黑谪仙般的少年,将那双清隽狡黠的眸一扬,“王兄他自己不来么?莫非惧了谢某?”
  
  心中不由想起前事,少年笑得露出几颗雪白的牙,却还要硬生生忍着,将衣袖负于身后,倚着红木漆柱倜傥而笑。花草有灵,不敢沾染这不在凡尘的少年,纷纷倒歇了去。
  
  桓瑾之摇头叹道:“王兄定要我问一句,谢郎游历归来,他未曾招惹于你,怎的你一回建康,便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他?”
  
  “只怕不止,”谢泓拊掌笑道,“王悠之定还有一句,‘谢泓之心,狼也?蛇也?’。”
  
  桓瑾之不由得眉心一跳。这两人的确是棋逢对手,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谢泓笑够之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了声,颇有种感花伤月的劳神,以及忧愁,“王兄太惦记我了,我人才刚到扬州,他连我在哪下榻都了如指掌了,沿途又是一通大肆鼓吹作势,激得扬州小姑对我谢十二各路追堵,不得已弃车走水路。凡此种种,实在令谢某感念于心。瑾之,若是你,你也定觉得,非常感动是不是?”
  
  “……”桓瑾之竟然说不出话来。
  
  水榭阶下几人似乎起了争执,声音传到两人的耳中,不由得一奇,紧跟着那庾叔亭脚步切切而来,对桓瑾之道:“七郎,我错了。”
  
  “怎么了?”桓瑾之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庾叔亭在身后众人的大笑里,苦着脸道:“我们方才拿你和谢郎作赌,玩投石之戏,不巧输了。”
  
  “你输了,我待如何?”桓瑾之深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谢郎却打断了庾叔亭的话,他朗笑道:“你们拿我与桓七郎作赌,可曾问过我二人?”
  
  庾叔亭满面愧色。
  
  “轻泽,赌已立下,事已至此,我还是依了约而行罢。”桓瑾之有点无奈,却又分外真诚,“我该如何行事?”
  
  桓七郎如此大度,庾叔亭惭愧地低头道:“七郎需问在此路过的第一位戴着幕篱的女郎取得一支头簪。”
  
  桓瑾之登时沉了脸色。
  
  并非要借口推脱,而是——
  
  “这事便忒不地道了。”谢泓直摇头,“天下熟人不知,桓七郎实在不善与妇人往来?倒是我谢十二为人不羁,这桩赌约算在我头上,我去取一支头簪来便是。”
  
  “这……”庾叔亭愣住了。
  
  要让这位谢十二去取区区一支头簪,不过是探囊取物毫无难度啊。可是,确确实实他赌的是桓七郎,可他自己却输了。
  
  “这?”谢泓挑着眉重复了这个字,登时俊脸微微一敛,“你与陈歆背着我与桓七作赌,本非我们所愿,你输了,却要强逆桓瑾之的心志,怎么——”
  
  说到此处堪堪一停,吓得庾叔亭赶紧摆手道:“都听谢郎的,都听谢郎的。”
  
  谢泓重重地一哼,为桓瑾之两肋插刀这种事他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桓瑾之不近女色,但凡妇人靠近,便觉厌憎难容,这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自小桓瑾之便不知被调侃了多少回,谢泓见了便仗义帮他圆场。
  
  眼下谢十二之所以如此生气,并非几位友人不得他们点头而拿他们作注,士人之间常有雅痞玩笑,皆是情趣而已,只是这赌注对于桓瑾之而言,实有揭人疮疤之嫌。
  
  可却在这时,谢泓方说服了庾叔亭,一道白影恍然自斜桥边拂袂而过。
  
  风吹起那顶雪白的幕篱,宽袍长袖,飘盈得如一羽游弋于春风翠柳之间的鹤。
  
  谢泓自然也留意到了,只觉得那身影莫名熟悉。
  
  来不及他细究,桓瑾之已追随那个白衣女郎而去。
  
  “这是——”谢泓凝了凝眉心,“何等眼熟。”
  
  庾叔亭见谢泓似乎陷入了沉默,不再追究自己,一口气终于松了出来,他追下去与陈歆一道,两人默看着桓瑾之上了桥,朱雀春深,花烟柳雾,紫衣青年追随着那道背影纤长的白衣女郎,开始匆匆,待近了距离,桓瑾之恍然出声:“女郎留步。”
  
  巫蘅便停驻了步子。
  
  她不作声,也不回头,只这么默默地立着,春风骀荡,柔光缱绻。
  
  春湖里有轻舟招摇而过。
  
  身后是一众女郎小姑的惊疑呼叫之音。
  
  谢泓垂了目光。何时,瑾之能接受妇人的靠近,甚至能主动上前了?
  
  等候良久,巫蘅终于听到桓瑾之的声音,有她意料之外的急促,他说:“瑾之唐突,敢问女郎,可赠发上簪否?”
  
  说罢,他便隐忍小心地候着巫蘅的回音。
  
  巫蘅移过身来,幕篱轻吹,皂纱迷离之间仿佛兮瑶鼻玲珑,大约是个美人。但桓瑾之此刻不敢再做他想,巫蘅慢慢地,将手深入幕篱之间,太过轻易却让桓瑾之微愣。
  
  众人隔得远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只见不过短短瞬息功夫,那女郎已经自鬓发间抽出了自己的发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取名字之时其实是无心的。
但是我们看三位男主,谢泓似水无羁,当然也有遇方则方、随遇而安的味道,桓瑾之若玉无瑕,处处恭谨,是一个地道的谦谦君子,王悠之如云无忧,悠闲的他不会被尘世所累,是看着别人故事的那种人。
所以王悠之和女主就没啥火花了。
女主当然只爱谢郎啦,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对手戏哈哈哈。




☆、白衣巫蘅(三)

  桓瑾之几乎屏息而待,巫蘅抽出那支微雕淡白色的木兰簪,广袖下伸出一只骨节纤长的玉手。
  
  和桓瑾之预料之中的不同,她的手与建康小姑们娇生惯养下浸染出来的柔荑很不相仿,带点健康的黄色,和细腻的薄茧,而他一奇之下,巫蘅的手心已经递到了他身前。
  
  “多谢女郎。”
  
  “七郎不必言谢。”巫蘅的声音淡淡的,而越过一道碧水,如矗在倾城幻境的水榭里的白袍少年,似乎也正一瞬不瞬地打量她,在巫蘅望向他时,谢泓又移开了眼,那身风流高华的白衣一拂,他已经回到了亭阁之间。
  
  漫山珠红锦翠,竟触不及他一片袍角。
  
  沙堤柳帘里,巫蘅的眼波绕了回来,桓瑾之已经接过了发簪,对她又是拱手一揖。
  
  他太过温文儒雅,巫蘅抿了唇微笑,“不敢惊扰七郎雅兴,贱妾告退了。”
  
  “是。”
  
  桓瑾之握着玉簪,直至巫蘅转身离去,他才莫名感叹了一声,匆匆走下朱雀桥去,对岸几人均是诧异,目瞪口呆地看着出师大捷的桓瑾之。
  
  陈歆忍不住叹道:“七郎好手腕。”
  
  “是那女郎……”桓瑾之想到巫蘅,说不出什么,只是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一丝心绪。他真是,无法找到任何修辞来形容那个惊鸿一瞥的女郎。
  
  不卑不骄,从容有度。
  
  比起谢泓身后嗷叫不休的小姑子们,却是独有几分风采。
  
  谢泓的手扶着红漆的游廊围栏,目光飘远地不知散在何处,修长玉质的身影,宛在碧水粼粼的画卷之中。
  
  他有心事,但神色仍是淡然不羁的,但与他相交多年,桓瑾之一眼便知,他事有反常。
  
  “轻泽,你这字是谁取的?”
  
  照理说,谢轻泽年不满二十,又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该等到他及冠之时,由族中长辈亲自为他定下表字,以彰天下。
  
  谢泓之名,本受天下所瞻。
  
  水深且广,极泓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
  
  可一年前,他游历天下,却将谢轻泽之名传扬得举国皆知,甚至名动前秦。
  
  白衣少年微笑以应:“一位山中耆老,泓与之对弈三日,我胜他两局,依诺他应替我取字。”
  
  “你这也太轻率了些。”桓瑾之一叹。
  
  “倒也无妨,”谢泓说起此事,眸底春风流过,闲散安逸地偏着红栏依来,“家君和几位族老并未多言。”
  
  桓瑾之正欲再言,谢泓忽风流一笑,墨色的长发迎风飘逸,看起来俊美如仙,他的白袍几乎坠下来越过微澜的水面,有凌空欲去之姿,于是桓七郎要说的话便被对岸一群惊叫的小姑们的声音堵住了。
  
  他哭笑不得地摇头。
  
  谢泓此人,当真祸害。
  
  “瑾之,我听闻你族中长老欲替你许亲了?”照理说桓瑾之及冠已有半年,是该许了亲事。他们这些大族子弟,真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经人事的,除了谢泓和桓瑾之应该没有旁人。
  
  桓瑾之不能近妇人,是以蹉跎至今。
  
  而他……
  
  谢泓说话间,又扬起一抹苦笑,“瑾之这病是好了。”
  
  日后他定与王悠之越发近乎,互为同道。
  
  太过熟悉挚友的桓瑾之难得纵情大笑,“哈哈哈哈,若论到黑心黑肝的本事,十个桓七和王八加起来也未必是你谢十二的敌手。”
  
  得了这么个褒奖,谢泓愉悦地扬了扬唇,眼底清光熠熠。
  
  夕阳西下,薄暮拉上一层剔透的蝉翼,火红的流霞一簇一簇地自天边滚入暗蓝之间,车马之音不绝于耳,有远方高楼隐隐的丝竹笙歌在流绕。
  
  巫蘅的马车在闹市之间遇到了车流,阻隔其间,行驶极慢。
  
  王妪实在放心不下,揣着一颗心惴惴道:“女郎见了谁?”
  
  “桓瑾之。”巫蘅大方承认,心情不错地对王妪没有半点隐瞒。
  
  王妪却是大惊,“女郎见了桓七郎?”她掩口惊呼,“女郎莫非忘了,桓七郎可是大女郎的心上之人,你趁她禁足之时去见了桓七郎,这……”
  
  “难道我会怕她?”巫蘅的声音一冷,雪色的幕篱下,但见凤眸一瞥,“谁说女郎于世间便不能横行?妪,凡事三分计较并非不对,只是以我如今这种情状,让一步,她进一尺,不如不让,甚至,我能争抢过来。”
  
  不知是不是王妪的错觉,她总觉得,女郎在说到“争抢过来”这四个字时,似乎有点嘲弄和狠意。
  
  “女郎对桓七郎莫非有意?”王妪骇了一跳。
  
  女郎也太无自知之明了,巫氏门第,能攀上去与桓七郎为妾已是天赐恩惠,怎么还能有如此非分肖想?
  
  “无意。”巫蘅否决也快,她淡淡地掀开车帘,暮春四月的清风一缕一缕掺了时鲜花朵的芬芳,馥郁而清冽。
  
  马车似乎遇到了磕绊,霎时间整个车队都乱起来了,一时外边百马长嘶,而柳叟所驾的马车也开始左摇右晃,巫蘅几度险与王妪撞在一处,几番动乱之间,巫蘅听到车外有人惊呼。
  
  “退开!退开!”
  
  紧跟着便是军士刀刃出鞘的龙吟,和一声声男人的暴喝。
  
  柳叟赶着车往旁侧开道,飒沓的马蹄声在耳边沉重如雷,巫蘅听到柳叟的啸声,她也沉沉一喝,道:“停车!”
  
  不用她言,柳叟也正在试图控着缰绳,好不容易车停稳了,王妪头晕脑胀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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