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那些爱情-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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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右手攥指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条条贲起。
虞姬却已不再说话,只默然执起了案上的杯盏,给自己满满斟上了酒,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地一盏接一盏饮着酒……上好的苍梧缥清,还同七年前一样,甘洌入喉,绵厚清醇的滋味。
“孤,不许!”原本安静的营帐中,一记雄浑清刚的声音蓦地响起,虞姬被他惊得陡然抬了眼,
“之前,已同诸将商议妥当。明日一早,孤将率八百将士突围,会带着你一起。”他一双仿若重瞳的墨黑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镇静而决绝。
“此番,若冲出重围,我便带你回江东,日后如何悉随你意。若死于乱军之中……”他目光稳凝,语声竟透着几分坦然的笑意“那,黄泉路上有阿虞为伴,也不寂寞。”
她静静听这人说完,似乎愣了愣,才轻声笑问:“大王这般决断,难道不问虞姬一句愿不愿?”
“眼下,你还是我项籍的女人,难道孤做不得这个主?!”他眸光睥睨,倨傲一如往昔。到了今日,他仍然是这般的兽类护食一样的悍然和霸道呵。
虞姬闻言,却只是低低垂了睫,良久也无言语。
“阿虞似乎许久都没有为大王舞过剑了,今晚,大王可有兴致?”半晌之后,她有些突兀地抬了螓首说道。
言罢,也不待他回应,虞姬径直敛衽起身,几步走到营帐的柏木梁柱边,解下了挂在其上的那柄波折纹的铁鞘长剑。
“铮……”一声清鸣,霜刃出鞘,湛然似水的剑锷之上泛着一泓寒亮光华,流映出那女子清影万千。
她持了剑在帐中立定,姿态再不是往常楚楚怜人的袅娜娉婷,肩背笔挺,劲拨得如同山林间最修颀的青竹。
他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大王且瞧瞧,阿虞如今的剑术,是否仍是花架子?”她起剑之前,纤眉一扬,近乎傲然地向他道。
“呛——”一声清吟,湛然似水的剑光划破一室静寂,起势如虹。
既而她足尖轻点,迅疾移步,皓腕一个旋扬,挽开十数朵剑花,清寒剑光一刹暗了眼底所有风光……刺、搅、压、挂、云,劈、撩、格、洗、截,一招一式,力道遒劲,步法谙练。
——这般的剑术,若是对敌,与他身边的几名擅剑裨将大约也能一争高下……果然,早不是昔年徒有其表的花架子了。
项羽怔怔看着,一时默然。他的阿虞,一直都在不断长进,只是,他从未留心而已。
“大王,”她忽地顿了步,持着剑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项羽回视向她,看着不远处持着得剑静立于室的女子,莫名地,心头涌上几分不安。
“方才,阿虞说……大王做这般决断,未问过阿虞心中愿不愿,”双十韶华的绝色美人,深深看向自己相伴了七年的男人,眼里微微带了笑“现下,阿虞可以告诉大王了。”
“阿虞,不愿呵!”言罢,只见那剑势白虹一般蓦然而志,清光一线,直直逼向舞剑之人的颈间……
那女子含笑饮剑,血光涌上三尺青锋,溅了满室满衣满面……
“大王……”最后的时候,他颤抖着双手,拥着她渐渐脱力的身子,将耳贴在她唇边,听着极为吃力的微弱语声“明日突围,阿虞会是累赘,阿虞……不愿、不愿拖累了你……”
时光仿佛就此凝滞,亘古岑寂,不闻一丝声息,闭眼前最后的瞬间,她眼中是那人无法置信的急怒之后,慌乱失措得几欲发狂的一张脸…
……
终于……看到你这样疯魔了一般的神情,是为了我呢。
七年相守,共历风雨,多少性命攸关之际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她爱他,却也恨他。
他乱军之中杀伐凌厉,锋芒无匹,却为护她而负伤;他平日频频出战,伤筋动骨是等闲,却心疼她手臂上些微的烫痕;他性情倨傲,群雄俯首,霸道得世无其二,却不忍心勉强她清晨早起陪他去猎马;直至今日这险恶的生死存亡之际,他计划九死一生的突围,也仍要带着她护着她……
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虽不会为她殉死舍命,却会把她的性命看得同自己一般重。
但,他却也风流恣意,数年之间,身边有过许多美人。
他出身世族,少年得志,是群雄俯首的天之骄子,而她,不过一介鄙贱伎女……原本就是云泥之别。而这般一个睥睨天下的人物,七年来宠她护她,捧在手心儿珍爱……这本是她十三岁之前做梦都不敢奢想的事情。
只是……人心从来都是不知魇足的罢,她是这样的喜欢着这个人,痴痴地付了一颗真心,于是便见不得他眼里心里有旁人。
所以,才会恨啊。
恨到在他这般穷途末路的之时,毫不留情地恶语中伤——看着这个天之骄子的男人像被激怒的狮子一般怒张了爪牙,青筋贲起,仍强逼着自己不对她动手……
呵,仿佛以往一切委屈都报复了回来,所有恶气都出尽了呢……
生死之际,她发觉自己终究还是爱他多一些,宁肯自己了断性命,也不愿成为他的累赘。
这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虞姬是西楚霸王唯一的软肋啊。
而你,我的大王,定然也不会忘记,在四面楚歌的绝境里,那个决绝地横剑自刎,死在你怀中的女子罢?
阿虞只想我的大王,永生记世记得我。
《(秦汉卷)篇二·项羽与虞姬》·完
※※※※※※※※※※※※
后记:
项羽率八百壮士连夜突围,自南方驰走,被汉军一路追击至乌江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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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又对谓亭长道:“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遂以乌骓赠之。
后,项羽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史书里的真相
【项羽】
对于这个人物,其实早些时候,我一度存在各种误解。
一、年龄
刘邦整整比项羽大了二十四岁。
公元前209年,项羽起兵的时候,只是个二十三岁的楞头青,可刘邦已经四十七岁,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很多年了——这一场政治博弈,如果从阅历经验上来看,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二、性格
中学时,从历史书里看到项羽火烧阿房,那个时候,只觉此人政治智商简直为负。
后来,自己看史记,明确了项羽的年龄之后,忽然间觉得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一切的一切,不过因为他太年轻,他的人生起点太过,一路走得太过顺遂。
项羽起兵的时候,才二十三四岁,又有叔父项梁一路庇护,因此无论人生阅历还是社会经验,都还差得很远很远。
所以他年少轻狂,倨傲自负,从来也不懂得礼贤下士,身边的谋士就只有一个叔父留下的旧臣范增。
所以他肆意而为,恨极了压迫楚国的强秦,只为泄愤,就不管利益得失,不计政治后果,一炬焚了秦王宫。
所以他磊落仗义,就因为不屑阴谋伎俩,就在鸿门宴上任刘邦逃脱,放虎归山。
所以他意义用事,围困垓下,做《垓下歌》,叹虞姬,叹乌骓,到了穷途末路,他最舍不下的,仍是他的名马,他的美人。
所以他极度骄傲、极度自尊,在乌江之畔,分明还可以逃出生天时,只因为觉得昔日率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愧对江东妇老,就决绝赴死,自刎乌江。
——他宁愿抱持着自己的孤傲、自己的自尊死于敌手,也决不要以如今这般狼狈的面目,去见昔日那些仰慕他、拥戴他的故人。
——因为太过年轻,所以也太过不懂事。
但,读懂了这些之后,我却像许多人一样,仍然喜欢项羽。或许是因为,这个人骄傲自尊、任性坦荡得像极了少年时代的我们自己。
三、死后
项羽在乌江自刎之后,是被刘邦的部下们残忍分尸的。
据史记原文:“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项羽自刎,刘邦的部下们为了拿到他的尸首去争功,所以数十人相杀。
最后,王翳砍下了项羽的头,而杨喜、吕马童、吕胜、杨武分别得了他的四肢。
这五个人把项羽的尸体拼到了一起,然后因为这个功劳,项羽昔日的土地被刘邦分为五块儿,王翳等五人各得其一。
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史记·项羽本纪》
阅至此处,已无从评论。
【虞姬】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史记·项羽本纪》
这是史记里面,关于虞姬唯一的记载——寥寥八个字,只写了项羽身边有一个名叫“虞”的美人而已。
看完《史记》,发现这的确是一本帝王将相的传记,里面出现名姓的女性角色少到屈指可数。
所以,仅有的几个也就被后世两千多年的传说故事进行了各种演绎。
虞姬在《史记》中,不过是简简单单十来个字的记载,而今天,“霸王别姬”的故事简直家喻户晓。
其实,关于虞姬是否真的自刎而死,史学界一直是存疑的,也一直都有“霸王杀姬”这样的说法。
最早可以佐证虞姬自刎的,是唐代张守节所着的《史记正义》中,据说项羽做垓下歌之后,虞姬所和的诗:“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但,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首诗根本不符合秦汉时期的文学风格,所以,极有可能是后人假托的伪作。
于是,两千二百一十多年前,虞姬究竟因何而死,至今仍是历史迷题。
但,我们可以选择相信比较美好的那一种可能——在那个勇武盖世的西楚霸王身边,有那样一个擅歌擅剑的绝色美人,在他穷途末路之际,横剑自刎,只为不成为爱人突出重围的累赘。
英雄盖世,美人情痴,的确堪为千古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
☆、张敖与鲁元公主(一)
“阿霜,你说这儿离赵国到底还有多远呐?”雅丽精致的绣帷马车中,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宫婢,有些不安地凑过去,问一旁手执团扇的同伴道。
“嘘……”那被唤作“阿霜”的宫婢却给惊得停了手上打扇的动作,下一瞬连忙竖指掩唇,示意她噤声“小声点儿,万一扰了公主午憩怎么是好?”
车轮轧轧而响,这是一辆时下最为精致舒适的辒辌车,车壁开有窗牖,髹漆彩绘,绣绢为帷,马车内部也比寻常的车子大了两倍有余,其中茵席、凭几、食案、卧榻等物一应俱全。
而此时,被一道自穹顶垂下的素丝帷帐隔开的马车南壁边,蕉叶纹的郁木卧榻上,正静静安睡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韶华少女……眉目娟好,神色恬然。
素丝帷帐外,马车北壁下香蒲叶织就的茵席上,两名十一、二岁的小宫婢并排跽坐着,右边那个手执着一柄皎皎如月的的雪纨团扇,先前正为自家公主打着扇儿送凉。
“昨晚在传舍里,是我值的夜,公主殿下她一直到了四更天才睡下,这会儿必是倦极了,哪儿那么容易醒?”先头开口的小宫婢,声音虽比先前低了许多,话里的意思却是笃定。
听了这话,年纪略长些的阿霜却是放下了手中纨扇,微微沉默了片时,既而轻声一叹,目光凝重地低低道“我若是公主,夜里只怕也睡不着。”
“怎么?不就是嫁得离长安远些么?”——这不,已经赶了整整半个月的路,还没到赵国的地界儿呢!
“公主是嫁到赵国做王后的,可你知道现任赵王是怎样的人么?”阿霜看着一向对这些朝政掌故不怎么上心的阿秋,不由得有些无奈地问道。
“难不成那赵王是个貌丑的老叟?”听到这话,阿秋下意识地有些替自家公主忧心起来,目光不安地盯着她。
“怕是比这还糟些。”阿霜目光落向那一道轻薄的素丝帷帐,又问“你晓得先头已经过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