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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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那厚厚一沓供词轻笑:“皇伯父老说我胡闹,真没想到,他的儿子们胡闹起来……可要比我厉害多了!”
与此同时,叶芷青在镇江的一处深宅子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帐子不动,耳边是安静到吓人的世界,偶尔还能捕捉到一点秋风吹过花枝的声音,带来满腔的愁绪。
她自被人掳走之后,那些人也许是想着待价而沽,要将她买个好价格,竟然也未曾难为过她,每日好吃好喝的供奉着,唯恐折了花颜憔悴。除了不许到处走动,不得自由之外,别的地方竟也算尚可。
叶芷青从来都是个忙碌的性子,难得还能清闲至此,除了吃就是睡,她都要怀疑自己很快就会发胖,怀疑只是时日较短,故发胖的不甚明显。
她睡了午觉醒来,又在床上硬捱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在傍晚起身,坐在镜前梳妆。
听得房内有动静,也不知道在外面的丫环们候了多久,轻轻敲了下门,便端着净面的家什推门而入,服侍她洗漱。
领头的是个肉皮白净的丫环,等叶芷青梳头穿衣,打理整齐之后,终于道:“今晚有贵客至,爷让奴婢服侍姑娘到时候去前院见客!”
叶芷青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出去见客的机会,但是很快她便醒悟了丫环说“见客”的意思,不正是待价而沽的主顾上门了嘛。
头顶上悬了那么久的大刀终于落了下来,她竟然还有种松了一口气的错觉。
无论是苟全性命,还是鱼死网破,至少不是死水一潭般焦虑的等待。
“好啊,一会还要麻烦姑娘引路。”叶芷青平静的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南园林,多有奇山秀水,精巧雅致之处。
天色完全黑透之后,园子里沿途都点着灯笼,虽前路茫茫,仍可闻得见夜风之中丹桂飘香。
叶芷青随着丫环行走在青石小径上,留意园中宅院布局。她当时被掳,从扬州带到了镇江,也只是从船上被困到了宅子里,至于这是谁人的宅子,以及宅子的主人是做何营生,并不知晓。
这家的丫环也无意为她答疑解惑,只每日精心服侍她衣食。
她将当初在船上与之打过照面的所有汉子都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未想明白,已经到了前院正厅。
正厅里此刻烛火辉煌,有婢女进进出出,将美酒佳肴流水价送了进去,身后跟着的丫环轻声催促她:“姑娘,爷还在正厅等着姑娘呢。”
叶芷青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向着正厅而去,到得门口便有人往里通报,很快便有个极为娇美的小丫环匆匆而来:“爷让姑娘进去见客。”
服侍着她的丫环便向后退了几步,任由小丫环将叶芷青带走。
叶芷青一脚踏进正厅,但见这厅堂阔朗,摆着一水的黄花梨家具,主位坐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浓眉虎目,眉尾竟然似寿仙翁似的长出不少,胡子花白,年纪已然不小。
他的下首陪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她初初被掳,在船上与之打过照面的金鱼眼汉子。见她进来,便示意她:“还不快向龚爷见礼!”
叶芷青便猜测,金鱼眼汉子估计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而上首的“龚爷”恐怕正是他巴结的对象。
她微微曲膝,向龚爷行了一礼,站直了身子之后便不言不动,直视着堂中三人。
两人曾在船上有交集,彼时叶芷青初初醒来,那金鱼眼的汉子见她不似寻常被掳的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甚是诧异,便出言试探。
“……我既带了你出来,便是觉得你花容月貌,有些埋没了,不如送你一桩富贵。”
作为一个在扬州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外来者,叶芷青对“扬州瘦马”也不陌生。而扬州城内不少人家生女,都巴不得花容月貌,将来能带领全家发家致富。她若是在扬州也父母,说不定也会被逼走这条路。
“什么样的富贵?”叶芷青问的不动声色。
金鱼眼汉子便当她是心动了,还叮嘱她几句:“只要你乖乖听话,爷保证你富贵荣华。”
她觉得跟这汉子讲话等于对牛弹琴,索性不做辩解,对他的劝说沉默以对,反让这男子以为她是认命了,此后便让她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
她站在厅堂之中,金鱼眼汉子便向龚爷卖力推荐她:“此女是小的从扬州带回来孝敬龚爷的,今晚不如就让她服侍龚爷安歇?”他语毕,小心窥伺主位上男子的神色,见得龚爷微不可见的点头,便转头吩咐叶芷青:“还不快过来替龚爷布菜斟酒?”
叶芷青摸摸袖中针套,缓缓上前去,坐到了龚爷身侧。
那龚爷侧头瞧她,与她清澈无波的双眼相撞,见她不闪不惧,开口道:“你的妈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直愣愣看着男人,毫无女子的温婉柔媚?”
叶芷青亦道:“龚爷身边的大夫难道没有告诉过您,以您现在的身子,最好不要纵情声色,最好连酒也别饮?”
龚爷轻笑:“真是没想到,这是哪里弄来的丫头,难道还懂医理不成?爷竟不知扬州城内的瘦马什么时候连医理要也学了?”这职业素养还真是有些高。
瘦马历来有学琴棋书画的,有学管家理事算帐的,还有专学羹汤,或服侍男人技巧的,总之全是取悦男子的法子,但从不曾见过学习医理的,还真是新鲜!
金鱼眼的汉子只派人跟着卫淼,见他去了医馆,却不曾亲眼见过叶芷青把脉诊病,也从未想过她正是扬州城内近来颇为出名的女医。大约只知道她出入医馆,还当是医馆役使的女子,便打着哈哈道:“这丫头听说在医馆做过役使,想是略懂一二。”
叶芷青微微一笑:“龚爷错矣!我并非什么扬州瘦马,而是一位大夫,在扬州开着家医馆糊口,家中丫环徒弟好几位,却不知因何入了别人的眼,无故被掳到了此间。实在抱歉,在下不懂以色侍人,从小学的是医道,若是龚爷想要让我扎针看病,在下倒是乐意效劳!”
她这副样子,压根没有被掳的惊惶,只是平静阐述着事实。
龚爷目光转厉,盯着金鱼眼的汉子:“她说的……可是事实?”
金鱼眼的汉子陪笑说:“这丫头……这丫头是骗龚爷的,她哪里懂什么医理?”
叶芷青从怀里掏出针套,解开上面的系绳,将一排亮闪闪的银针都摊开在桌上,似鼓励一般道:“那你要不要过来试试看,看看我一针能不能把你扎成哑巴?”
金鱼眼:“……”
龚爷:“……”
其余人:“……”
厅内一时安静极了,一侧做陪客的另外一名男子顿时笑了起来:“有趣!有趣!这丫头还当真是大胆,你现在讲出来,就不怕龚爷不收你,褚四回头扒了你的皮?”
叶芷青眨眨眼睛:“扒我的皮做人皮灯笼吗?”心道:原来那个金鱼眼的汉子叫褚四啊。她说:“我这不是看着褚四爷误入歧途,才帮助他迷途知返,这才告诉龚爷实情的嘛!”
“好一个伶牙利齿的丫头!”
“难道我说错了?自古以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虽不知道龚爷是做什么营生的,听褚四爷说有一场富贵,但想来必然是财源广进,家业兴旺。凡是想要长久立于富贵之地,想来总要让下面的人心悦诚服。若是龚爷身边的人全都似褚四爷一般,见到街上年轻美貌的女子,不问出身来历,就掳回来献媚于上,富贵岂不威矣?!”
厅里诸人万没料到她竟然能讲出这番大道理,褚四更是意外。这丫头自带回来之后就装哑巴,若非必要连一个字都吝啬讲出来。真没想到见到了真佛,对着龚爷竟然就侃侃而谈,实是吓他一跳。
龚爷朗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倒真有几分见识。”他虎臂一伸就将人揽到了怀里:“爷今儿还真是来对了,捡到宝了!”
叶芷青吓的面如土色,脑子几欲短路,一句话冲口而出:“龚爷不可助纣为虐,枉顾法纪。褚四爷掳人已是不该,龚爷知法犯法,担了包庇之罪就算了,难道还要担上的罪名?”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一本正经的跟爷讲王法。爷做的就是没王法的买卖!”他抱着叶芷青起身,只觉得怀中女子身娇肉软,花容失色的小模样实在惹人爱怜,与方才镇定自若的模样判若两人,顿时笑的更大声了:“怎么,害怕了?不跟爷讲大道理了?”
叶芷青都快要被吓哭了。
龚爷虽看着年纪老大,但被他抱在怀里,她试图挣扎,发现他臂膀跟铁铸的一般,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这男人筋骨强健,肌肉贲张,实没有逃脱的可能。
“龚……龚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我的针……针针针……”
龚爷朝着叶芷青不认识的那位中年男子瞪了一眼:“别光顾着喝酒,还不快把丫头的银针给拿过来,省得她念叨。”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还说:“丫头,你不会是……想在床上扎爷一针吧?”
那中年男子本来捧着酒杯偷笑,没想到被点名,居然好脾气的放下酒杯,去上座亲自替叶芷青收拾了银针,过来递到她手里,语重心长的叮嘱她:“小姑娘,千万别想着拿银针扎龚爷,不然……只怕你明天都下不了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叶芷青平生所历,惟容山岛之险,足可与今日之危比拟。
她被吓的魂飞魄散,脑子里飞快转着,却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脱身,整个人都僵住了。
龚江在此间极熟,都不用丫环引路,穿花拂叶,抱着个美娇娘,心怀炽念,往起居坐卧之处而去。
叶芷青眼睁睁看着他沿来路而行,心里哆嗦成了一团,手里紧紧攥着针套,恨不得扎他一套梅花针,只是实在没有一击而中的把握,只能陪笑道:“龚爷,不如你放我下来走?”
龚江自得一笑:“你这是瞧不起爷,不过几步路而矣,爷还抱得动!”他抱着叶芷青行了一路,额头半点汗珠不见,果真体力了得。
他这句话说完,正转过一处假山石,不防从背后转过来一个人,只听得脑后风声响起,不及回头便觉得颈部一痛,在晕过去之前,他只看到叶芷青惊愕的眼神。
龚江倒地之前,叶芷青已经从他怀里跳开,朝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还未跑出五步,方才砸晕了龚江的年轻男子已经喊道:“叶姑娘别怕,我是周将军的人!”
叶芷青半信半疑的转身,脚步却缓了下来:“……你如何证明自己是周鸿的人?”
那人道:“叶姑娘当初在容山岛救了我们不少兄弟,大家都对叶姑娘的医术大为钦佩。那时候姑娘跟少将军感情很好,常常手牵手在山上散步。我曾远远见到过几次,只因不是少将军近身护卫,故叶姑娘不认得我。后来少将军出任两淮盐运使,便将我派到了盐帮来做打探消息。方才远远瞧着像姑娘,我心里还不敢相信,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当真救到了姑娘!”
叶芷青几乎要热泪盈眶,如汪洋之中遇到救命的舟子,直恨不得上前来握紧了他的手:“壮士救命!我在扬州被人掳到此间。”容山岛之事,除非东南水军将士,其余人是不可能知道详细内容的,且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她心中疑虑尽消。
那人将龚江拖起来,往旁边花荫下的石椅上放平了,摆出个醉卧花荫的形容,这才引了叶芷青往外走。
“我在这里有个小院子,姑娘暂且先悄悄儿住着,等我得空了再将姑娘往外送。”
他带着叶芷青七绕八绕,尽拣着无人的小道行走,只在出后院小门的时候,守门的婆子正在打盹,很轻易就将人带了出去。
两个时辰之后,泽春院负责侍候的下人向褚四汇报:龚爷不见了!
龚江每次来都住在泽春院,服侍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喜好,他每逢御女必要沐浴,今日屋内灯火是丫环早就点起来的,但却迟迟不见叫水,连一点动静也无。
侍候的人等来等去,又问过了守院门的婆子,才知道他并不曾进泽春院来,先是悄悄儿四处去寻,后来找不到人了,才敢报到前面去。
龚江抱着叶芷青离开之后,厅里止余褚四跟晁俊。
晁俊便是之前给叶芷青递针的中年男子,陪着龚江前来,正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闻听龚江不见了,腾的坐了起来:“褚四,这是怎么回事?”
自喻炜失踪之后,盐帮内部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人心惶惶。
龚江开始疑心盐帮内部有奸细,已经进行了数次清查运动。但褚四在盐帮已经七八年了,向无劣迹,也算得忠心,不然风口浪尖之上,龚江也不会来他的园子。
褚四也知道晁俊疑心他了,但天地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