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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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都传周大将军孑然一身,小公子虽然自小在军营,但军中却无人提及他的母亲,傅奕蒙便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哪个妾室所出。
周鸿手里紧握着那瘦的可怜的胳膊,忽然之间谈性大发,对傅奕蒙难得笑笑:“本将军与内人两情相悦,当年未曾大办婚礼,多有人不知我已娶妻之事,后来夫妻离散,多年音书隔绝,就更不愿意在人前提及她,以免伤情。”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他这些话讲出来,被他握着的胳膊轻微的颤抖了两下,胳膊的主人似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数息之后才坚定的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傅奕蒙多年过惯了孤单的日子,难得遇到个愿意娶回家的,更兼着此人与他志趣相投,两人也算得同行,更有许多共同语言,比之关在后宅子里言语无趣的闺秀们要合拍许多,这趟来安北,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了个程咬金,居然要跟他抢女人。
不,准确来说对方是寻妻,而非跟他抢人。
他察颜观色,总觉得师妹很不愿意见周大将军,不然也不会乔作掩饰,哪怕被逼到了眼前也没有要夫妻相认的意思,便不由脑补了一出周大将军见异思迁,直等伊人离开之后才后悔不已的大戏。
会打仗的将军可未必是个好丈夫!
傅奕蒙很快就想明白了,西南百越之地长大的男人,虽然自小读书识字,可是对待男女之情上还是不免受百越习俗的影响,相信情投意合的夫妻才能长久,更没有女人不能二嫁的想法,安慰周大将军:“大将军一片痴心总能找回夫人的,且不急在一时。傅某常年在外行商,不如大将军回头给一副夫人的画像,若是傅某有幸能够见到将军夫人,定然为大将军报讯。”
他熟络的拉住了叶芷青的腕子,牵着她往外走:“师妹累了这么久,咱们不如出去找个地方歇歇,喝口热茶吃口热饭,也好让患者好生将养。”
叶芷青此刻脑子里全是周鸿方才的话,整个人都乱了,被傅奕蒙牵着往外走,便木木呆呆随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认出了我……他认出我了……我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些年,她从来也不敢奢望两个人还有再相逢的一天,但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忍不住会假设,当她见到他之后,会有何反应?
她能不能笑着跟老朋友般与他谈天说地,云淡风轻的讲述这些年的过往,将往事翻篇,哪怕情分两路,却依旧能够互相关心?
再或者,见到他之后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悲从中来,有泪如倾?
真正重逢的时候,万幸他一直高烧沉睡,让她有时间将重逢的不能自已都收拾好,将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安置妥贴,真正难堪的局面都不曾发生。
他不认识她,而她……只需要隔着轻纱见到他依然安好,余愿已足。
也许还有淡淡的惆然,可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见到深爱的人还安然无恙的活在更好的事情呢?
她要很艰难才能将所有的心事都掩藏起来,假装忘记他们曾经相爱,远远的注视者贤哥儿与锦姐儿玩耍,将一腔母爱都幽幽沉进心海,不去打扰他们父子俩的生活。
多难啊,可是她做到了。
出得那狭窄的屋子,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察觉原来傅奕蒙一直紧紧握着她的腕子,她轻轻挣开,握住了迎上来的患者妻子那双粗糙的手,见那妇人复又满面焦色,双泪直流,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
那妇人感激涕零,矮身要跪,被她扶了起来,示意她回房去看护病人。
这些年她活人无数,可是真正能够救赎自己的人从来都不曾出现,也……从不会有!
傅奕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妹想吃什么?咱们去街上瞧瞧?周大将军要不要一起?”
在她的身后,周大将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极力控制着自己恨不得上前去掀开她帷帽的冲动——忍了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
“正好我也饿了,不如一起?”
三个人一起出来,门口的护卫们相继跟上,又有看着孩子的护卫将外面玩闹的三小给揪了过来,锦姐儿跑的一头汗,直接扑到了叶芷青身上,兴奋的大喊大叫:“娘亲,娘亲——”
她弯身去给小丫头擦汗,小丫头仰着小脸儿,恰让周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也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当初为何见到小丫头的第一面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她的模样与贤哥儿有三四分相似。
贤哥儿日日在他身边,竟教他忽略了两人的相似之处,只觉得小丫头生的玉雪可爱,却从不曾考虑过她的身世。
——难道这是萧烨的女儿?
周鸿一旦开始思考,很多事情都条理清晰了起来。
当年她失踪之后,他回京面圣,见过萧烨,可是萧烨只知道追查她的行踪,却从不曾提起过她怀有身孕,以她的医术,想要瞒下此节也没什么难度。
他心中顿时百味杂陈,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都有,悲喜交集,说不定哪样占的更多些。
原来这些年她不肯现身,只是因为生了萧烨的女儿?
周鸿大恸,竟说不出一个字。
孩子们天真不解世情,压根感觉不到大人之间奇怪的氛围,锦姐儿一径嚷嚷着饿,傅奕蒙弯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逗她:“锦姐儿想吃什么,傅伯伯买给你?”
小丫头居高临下,见傅天佑那不忿的眼神,不免得意:“只要是傅伯伯买给我的,我都爱吃。我不挑食的!”这位傅伯伯很是有钱,一路行来吃的玩的没少买给她,锦姐儿便认定了但凡是傅伯伯出手,就没有难吃的东西。
傅天佑跟贤哥儿并肩而行,之前还友好相处的师兄妹这会儿且有几分不对付,瞪了锦姐儿一眼又一眼,还阴阳怪气道:“锦姐儿没腿吗?怎的还要大人抱着?你几岁了羞是不羞?”
锦姐儿小胖呼呼的短胳膊揽住了傅奕蒙的脖子,甜腻腻道:“我喜欢傅伯伯,傅伯伯也喜欢我!”摆明了不肯下来自己走。
贤哥儿暗笑这两人争风吃醋,还安抚傅天佑:“锦姐儿跑了这一会子定然累了,她还小嘛,等再大点就会自己走了!”
小小少年在军营长大,又自小习武,身板儿挺的笔直,跟棵小白杨似的,还懂事贴心。
周鸿默默走在最后面,注视着那人的身影,见她连头都不曾回一下,对贤哥儿半点关切之意都未曾表现出来,心里悲苦万状,犹如生吞了一把黄莲,苦不堪言。
他恨不得提qiang上殿,质问萧烨:你拆散了我的家,可有一点点愧疚?
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恨过萧烨,可谓是恨他入骨,可是还要假装君臣和谐,要在边关为他守护疆土,要假装对他的赏赐感激不已,做一个忠心尽责的好臣子。
还有什么比抢子,拆人骨肉更令人可恨的呢?
他的目光停留在锦姐儿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在她微笑的某个瞬间,似乎能从她的脸上瞧见神似萧烨的某个瞬间,原来世间所有的重逢,并不总是甜蜜的,还有淬着毒让人难以下咽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燕然府重建正开展的如火如荼,到处是翻盖的民居商铺,当真要找一家能够正常营业的茶楼酒肆也有难度,最后一行人找了个街面上的茶摊子,三文钱一壶的粗茶,叫了几个野菜包子充饥。
截肢的伤患还要护理,按理他们大约还要在燕然府逗留数日,但鉴于周鸿虎视眈眈的目光,叶芷青决定尽快启程前往翰海府。
几人在粗木桌上围坐一圈,傅奕蒙有意无意坐在了叶芷青左手边,锦姐儿坐在她右手边。傅天佑坐在傅奕蒙左手边,隔壁坐着贤哥儿,过去才是周大将军,刚好与叶芷青面对面。
她手上还有方才缝合的血,借了店家一瓢水,去旁边洗干净了手,才重新落了坐,桌上已经摆了两盘大包子,三个孩子人手一只吃的正欢。
周大将军长臂伸过来,将粗瓷茶碗推到她面前:“柳大夫累了先喝口水,再吃个包子。”
傅奕蒙拿了个包子塞给她:“师妹忙了这么久,应是饿了,吃两口垫垫,等回到邕州我请你吃海鲜宴。”
两个男人隔着桌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瞧见了势在必行,又心照不宣的转开了目光,各自给自己的儿子塞了个包子。
傅天佑与贤哥儿两手各举了一只包子,总觉得自家亲爹都有些怪怪的。
草草吃完饭,叶芷青便重新前往伤患家中,她好像打定了主意不想跟周大将军说话,守在那患者家中三日未出门,就连三餐都是傅奕蒙送过去的。
周鸿这三日心里也不好受,他想起她满是伤痕的左手,烫伤与割伤并重,简直不敢想象这些年她离开自己受了多少苦楚。以他多年在军事上的敏锐嗅觉,总觉得傅奕蒙已经察觉了什么,真要再从他嘴巴里问些什么显然不太可能,周大将军便将目光放在了锦姐儿身上。
小丫头今年四五岁了,个头不矮,说话更像个小大人,被周大将军拦在路口,她仰头瞧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左右看看整条街道都没有旁人,只能看到两头的护卫站着——不过是玩个躲猫猫,怎的就落在大将军手里了?
傅天佑与贤哥儿都不在身边,小丫头想起自己初见周大将军之时的无礼,立刻做了个回识时务的俊杰,笑眯眯上前抱住了周大将军的大腿:“周伯伯,你见到贤哥哥了吗?他跟天佑哥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好害怕!”
她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哪里是害怕的样子?
周鸿颇觉好笑,蹲下来目光与她齐平,道:“你若是能跟我聊聊天,我就带你去找你贤哥哥跟天佑哥哥。”
锦姐儿很是困惑:“周伯伯心情不好吗?”
周鸿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小丫头,你懂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心情不好了,我也常常心情不好的啊!”锦姐儿以大小大人的口吻道:“每次我娘离开我出远门,我都心情不好啊。我坐在高高的树上等着她,她一天天都不回来……我就没办法高兴起来啊。”
周鸿竟然奇异的与小丫头产生了共鸣,牵着她肉呼呼的小爪子坐到了巷子口柳树下长长的石条之上,心有戚戚焉:“她时常离开你吗?”
小丫头坐在他旁边,竟无端教他勾起了不快乐的记忆:“是啊,我娘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能陪我的时候很少的。”她来之前虽然傅伯伯与亲娘都叮嘱过,不能提亲娘的容貌与失声之事,但是周大将军可是安北的大英雄,贤哥儿也说过他爹打仗很厉害,整个安北就没有不敬重他爹的,这样的大英雄也必然不会是她娘的仇家了。
她在心里小小声念叨: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娘会说话啊,不算食言。
周鸿见她坐着小小的一团,居然也露出了惆怅的小模样,虽然与萧烨诸多仇恨,但这个孩子身上还流着叶子的一半血,又是这么的无辜可怜,对她的那一点芥蒂也消散了,还悲哀的觉得……若是这是跟他跟叶子的女儿,该有多好啊?
如果当年他没有贸然离开京中,而她也未曾进宫,两个人不曾分开,是不是他们早已儿女成行?
“你娘在外面都做什么啊?怎么时常不在家?”
提起这个,锦姐儿又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我娘可厉害了,她在外面做生意呢,阿铭师兄说我娘在做大事,要赚很多很多银子,柳记的伙计见到我娘也恭恭敬敬的,寨子里的叔伯姨姨们提起我娘都在夸她,我娘很了不起呢!”整个黎依寨的妇人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娘的。
“阿铭师兄……可是姓苏?”周鸿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但其实跟锦姐儿坐在这里,他还是存了求证的心思,只想证明自己没有认错人。
听到锦姐儿提起阿铭师兄,他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砰的落了地,砸的神魂都忍不住震荡,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带了些小心翼翼。
锦姐儿很是吃惊:“周伯伯认识我阿铭师兄?”
周鸿见小丫头神色有异,生怕她知道些什么,忙哄她:“不认识啊,只是听说你娘身边跟着个徒弟唤苏铭的,是不是还有个壮壮实实的叫什么庆的?据说做生意很厉害啊。”一面说一面观察小丫头的脸色。
锦姐儿不以为异,还当柳记的生意居然已经做到安北来了,四顾无人,小胖手指抵在唇上,轻声“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周伯伯可别说出去,来之前傅伯伯跟我娘都叮嘱过的,她在安北有个大仇家,不能让人认出她来。是不是我娘的生意做的很大,都做到安北来了,所以才得罪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