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成亲了-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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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布料柔软,他低头一看,自己仍攥着姜颜的衣袖,而眉目艳丽的少女趴在床边睡着了。
油灯早已燃到尽头,屋内的光线晦暗,冷得很,姜颜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鬓边散乱的发丝黏在嘴角,也不知在这里趴睡了多久。
那股莫名的悸动又来了。鬼使神差的,苻离松开她的衣袖,修长的指节微微上抬,似乎想替她拿下嘴角那几根调皮的发丝。可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睡梦中的姜颜却是拧紧眉头轻咳了几声,应是受凉了。
伸出的手顿了顿,苻离皱眉,转而拿起床榻边叠放的冬衣披在了姜颜身上。
动作很轻,但姜颜立刻就醒了。她有些茫然地坐直身子,任凭身上的冬衣滑落肩头,压着的那半边脸颊带着些许红痕,涣散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望着苻离道:“退烧了?”
很奇怪,明明屋内晦暗,苻离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嗯。”退了烧,苻离神清气爽,想要掀开被褥下榻,又顾及姜颜在身边,只好低声道,“你先出去,我要穿衣。”
关于昨夜的事,苻离依稀记得一点。自己貌似烧糊涂了,毫不设防地拉着姜颜说了许多心事,如今清醒才觉得丢脸,平白让她看了笑话。
他眼底思绪复杂,姜颜已抻着腰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和脖颈哼道:“也不知昨晚是谁拉着我不放手,如今醒了就卸磨杀驴赶我出门。”转过屏风走到外间,她又问,“你身上有伤,可要我唤魏惊鸿来帮你?”
“不用。”骄傲如斯的苻离又怎会轻易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他动作缓慢地掀开被子下榻,穿衣时才发现身上的里衣被换过了,顿时眼神一紧,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中。
红绳串着的玉还在,苻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下榻披衣穿上,系好腰带穿戴齐整出来。他似是有话要说,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才试探问:“昨日,是谁给我换的衣裳?”
“自然是魏惊鸿。”姜笑着看他,故意道,“怎么,你如此谨慎,可是怀中藏了什么秘密?”
苻离眼神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否认:“没有。”
他不坦白拾回残玉之事,姜颜便当做不知道,只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眼里蕴着狡黠,不再追问。
卯正时分,国子学的六名儒生聚在厅中用早膳,席间谁也未曾开口说话,气氛沉闷非常,唯有碗筷碰撞的叮咚声间或响起。
季悬眼睛肿成核桃,面色灰白,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
他这模样,显然是还未从丧兄之痛中走出。姜颜心中沉重,担忧地看了对面食案的苻离一眼,见他面色镇定,仍垂眸舀着粥水饮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蔡岐三两口吃完一个包子,擦着手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今日便收拾好从南城门出,回应天府复命。”
“什么叫‘人都到齐了’?”季悬冷冷打断话语道,“千户大人莫不是忘了,季平还不知道躺在哪个尸堆里呢!”
蔡岐冷硬道:“那你待如何?让其他几个人连同拼死送出来的书籍一起给你哥陪葬?”
季悬握着拳不语,眼睛通红,一行泪从眼角滑落,在他衣襟上晕染出一抹暗色的痕迹。
厅内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苻离将最后一口粥水咽下,然后打破僵局道:“你们跟着蔡千户走,我留下。”
“苻离!”
“苻公子!”
魏惊鸿道:“苻离,你发什么神经!”
面对众人惊异的视线,苻离冷静起身道:“我会将季平带回应天府。”
蔡岐一拍案几,刚说声‘胡闹’,便忽的听闻外头锣鼓急促,一名小将一边敲锣一边飞奔而过,口中喊道:“鞑靼来袭,全城戒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鞑靼来袭,全城戒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昨夜朔州军士彻夜不眠,严阵以待,唯恐鞑靼夜袭来犯,谁知守了一夜都不见鞑靼人影子,如今熬了一宿的将士已是疲惫不堪,偏偏遇上敌军!一时间四周脚步纷杂,将领策马,指挥弓…弩手和甲兵排列布阵,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恐惧如乌云笼罩着这座城池。
“有什么话路上说!待会打起来,你们想走都走不了!”蔡岐一声令下,“备马,走!”
可六个少男少女依旧缄默地站在厅中,谁也没有动身。
蔡千户瞪大眼,吼道:“你们这是反了!”
“千户大人,临行之际冯祭酒百般叮嘱我等七人要同进退,共生死。如今朔州城百姓还未逃亡,我们怎可先行弃城离去?”程温歉意一笑,温声开口,“七个人一同来,就该一同回,哪怕……只是尸身。”
“你们以为打仗是儿戏?刀剑无眼,是要死人的!”蔡岐怒道,“区区一个朔州城,能顶几日?”
苻离沉思片刻,道:“鞑靼要攻城,无非是抬木杵撞开城门或以投石机攻城。但此番鞑靼一日便从边城攻来朔州,必定是轻装上阵,且朔州城外地势开阔平坦,并无巨石供其使用,投石机派不上用处。”
“那便只剩下木杵撞门。”姜颜接上话茬,“我们可以人力或重物堵住城门,只要城不破,便有胜算。”
“鞑靼攻势迅猛,中途不做任何停歇,多半想速战速决,所带粮草不超过七日。只要想法子派高手绕去敌军后营,烧其粮草,坚守两日便可退敌。”说着,苻离望向屋外倾泻的阳光,雪霁天晴,西北风很大,最适合火烧粮营。
“我爹乃镇国大将军,手握十万精兵镇守沧州,调兵赶来也不过一日的路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只见邬眠雪挺身而立,凤眸明亮,笑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我愿手书一封,命人前往沧州报信,三日内必可求得援军前来!”
在国子学内,邬眠雪一向是谨慎低调的,存在感甚低,谁也不曾想到她竟会在此时挺身而出,并抛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蔡岐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邬眠雪,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你?”
“对,我。”邬眠雪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复往日乖巧,眼眸中浸润的是将门虎女的从容淡定,“前夜逃亡,千户大人以为那两个鞑靼人是谁杀的?”
果然,小羊羔总算露出獠牙来了。姜颜从第一次练习射术开始,就隐约觉得邬眠雪好像在刻意掩盖自己的身手,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藏拙,但此番能得镇国将军相助,胜算已有了□□分。
蔡岐按着刀在厅内踱步,似乎在权衡利弊。半晌,他停了脚步,反身问道:“你们想好了,若城门未曾守住,敌人粮草不曾烧毁,沧州援军不曾到来,你们该如何置之?”
苻离笃定道:“三条计策只要成功了两条,便不可能会输。”
蔡岐道:“万一呢?”
“若万一如此……”苻离沉吟片刻,冷声道,“若万一如此,烧掉朔州粮营,弃城投降,保全城百姓性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蔡岐瞪大眼,打量苻离许久,才喃喃道:“你小小年纪杀伐果决,倒是天生的将才。”
第29章
弘昌十四年冬十一月二十一夜; 鞑靼陆续攻城两次; 皆不成功; 双方僵持已有九个时辰。
夜里子时,鞑靼发动第三次攻城之战,厚重的城门在千斤重杵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木屑飞溅,朔州军士以血肉之躯顶住城门; 一批死了另一批顶上; 不到半个时辰; 战死士兵已逾一半,尸骨在城墙下堆积如山; 血迹从城门一直蜿蜒淌到了街口。
汉军死伤惨重; 眼瞅着城门就快顶不住了; 朔州参将李广英满身血迹策马而来; 就地募兵道:“我大明江山,岂容胡人铁骑践踏!诸位热血儿郎愿死守国土者; 请随我一战!”
道旁呼声一片; 陆续有壮年男子告别妻女,提着锄头、镰刀等物加入了抗敌阵营。一开始只有十几人; 渐渐的变成几十人、几百人……视死如归的人群陆续奔赴战场,人群中甚至可以看到稚嫩的少年和白发老翁。
魏惊鸿和邬眠雪先加入了守城之战,而后是伤势未愈、高烧初退的苻离——当这个清冷的少年束起长发,扎紧护腕,手握长刀翻身上马的时候; 姜颜张了张嘴,劝阻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只化成微笑的一句:“苻大公子,你们要平安回来。”
苻离跨坐马背上,身披夜色如墨,朝她轻轻颔首:“好。”
姜颜、季悬和程温三人身手平平,被蔡千户命令留守府衙照顾老弱。此时灯火阑珊,呵气成冰,姜颜独自站在檐下,望着漫天飞舞的火灰,听着远处轰鸣四响喊杀震天,一颗心揪紧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听府衙的人说,陆老先生早已平安到达城中驿站,姜颜心想左右上不了战场帮忙,干着急也是无用,索性收拾好仪容前去拜访。
驿站并不远,拐过一个街口便到了陆老暂住的地方。姜颜前去叩了门,说明来意,便有两名陆家弟子引灯带她进门去,穿过堆放着十余箱经史典籍的前庭,转去待客的厅堂。
堂中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阶前站着五六名满身尘土的书生,应是朔州本地的儒生,特地慕名来求见陆老。屋内则立着四名而立之年的陆家直系弟子,正掌着灯照着一堆沾满灰黑泥土的简牍古籍,古籍之中,半跪着一位峨冠博带、身披鹤氅的清瘦老者。
“文物出土本就脆弱无比,一触即碎,偏生大同府的那群匹夫还如此粗鲁,一锄头挖碎了多少简牍,又碰上这番战乱……”老人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但中气十足,徐徐道,“若先人知晓自己的心血会被后人如此糟蹋,怕是要魂魄不安。”
掌灯弟子命姜颜阶前等候。儒生们一一自报家门,陆云笙连头也不抬,依旧全神贯注地整理古籍,以极其虔诚的姿态拂去残卷上的尘土,将其小心放入弟子手捧的托盘之中,嘴中念叨着“这份归于六艺略”“这份受潮,字迹模糊,要小心修复”……自始至终,没有看那群儒生们一眼。
当世大儒,果然气场非凡。儒生们受了冷落,俱是垂首立于一旁,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怨言。
很快轮到姜颜了,她缓步向前,朝着蹲身清理古籍的陆老拢袖,一躬到底,诚恳道:“晚辈兖州姜颜,见过陆老先生。”
她本不抱希望得到回应,谁知陆老在听到她的名字后背影一顿,良久才缓缓回过头来,眯着眼打量姜颜,像是在确认什么。
陆老除了长髯花白了些许,与八年前无甚区别,依旧是仙风道骨之姿,深陷的眼睛很是矍铄。
“你是姜颜?”似乎嫌光线太暗,陆老取了弟子递来的灯笼,朝姜颜走了两步,又仔细照了照姜颜的容颜。记忆与现实重合,他恍惚了一瞬,才神情复杂道,“兵荒马乱,你来此作甚?谁让你来的?”
“受父亲母亲之命,特来答谢先生举荐之恩。”说罢,姜颜下跪磕头,以额触地,行大礼道,“当然,即便没有父母之命,于情于理姜颜都该来这一趟,亲致谢意。”
陆云笙望着姜颜,神色十分复杂,说不清是喜还是怒。良久,他花白的胡须抖动,挥手屏退一众儒生弟子,待屋内再无闲人,他才沉声问道:“你母亲……这些年可好?”
姜颜抬头,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按捺住心底的疑惑答道:“回先生,母亲身体康健,与父亲琴瑟和鸣,虽无大富大贵,却也无忧无虑、天然自在。”
陆老负着手在门口站定,似乎在品味这句话。他的视线透过庭前摇曳的烛光,透过刀剑纷乱的战火,落在遥不可及的远方,许久才问:“你何时启蒙?平日里,素爱读些什么书?”
姜颜答道:“从能坐开始就拿着笔胡乱写画,父母嗜读且工于书画,学生耳濡目染自然有了几分兴趣。家父对我的学习并不严苛,任凭我自由发展,故而除了经史典籍,画了图的方技营造也略有涉猎,最喜诗文话本。”
“哼,你父亲一向如此!”不知哪句话惹怒了陆老,他语气不善道,“你回去罢,以后不必来见我,也休得在我面前提及你父母。”
万万没想到陆老态抵触她父母至此,明明方才还关心自个儿的母亲不是么?姜颜心中颇有疑虑,笑意也淡了些许,“晚辈不知父母犯了何错?若有冒犯陆老的地方,晚辈愿再顿首以谢罪。”
陆老也不愿为难一个后辈,叹道:“你父亲造下的孽,与你无干。”
姜颜心目中的父亲一向是伟岸正直、清廉端正的,听到陆老如此评价父亲,她倒是犯了倔,硬要刨根问底了,遂直言问道:“敢问陆老,父亲所犯何错?”
“那个离经叛道的竖子,拐走了我的掌上明珠!”时隔十七年提及此事,老鸿儒仍是满腹怒火,拂袖转身道:“我陆某一生硕望宿德,无愧于礼教,可生下的女儿却抛下门当户对的婚姻私奔寒门,十七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