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很忙-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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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
皇帝虚抬起手,说话略有些含糊。
“谢陛下。”
“文行,可知朕为何召你进宫?”
“回陛下,草民不知。”
皇帝咳嗽两声。吕长真虽被困轮椅之上,可他言语间的举止,丝毫不觉行动不便,如果……如果没有当年虞家的事,如果没有萧子鱼的恶行,他的状元之才如何能受困于此。
“朕,受到了二娘送来的绢书。”
吕长真蓦地抬头,面颊紧绷,怒容难掩。
“朕认得出,那是你父亲的笔迹。”
“陛下……”吕长真紧紧握着轮椅扶手,手背因用力浮起青筋。
皇帝抬起手,卢益知机,立刻退到门口,留意其殿门外的情况。
“朕,有一事,有求于你。”
“朕,希望你能为太子讲学。”
吕长真看他。
以康王如今的野心,即便太子尚能学好,只怕也无能为力与康王抗争。他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时候还要为太子谋划。
许是看出了吕长真的诧异,皇帝忽的笑了笑,淡淡地说。
“朕何时说过,朕要你讲学的,是现在这位太子?”
*****
黄昏临近,桓桁看着仆役给桓岫换完药,问道:“要走?”
“得送她回家。不然家里人会担心。”
桓桁起身,跟着走到庭院中,看了看天色,回身道:“明日再走吧。天色不早,就是出了城,城门一关,你也回不来了。”
桓岫摇头。
他是想再留一晚,不管怎样,再养一养宋拂身上的伤总是好的。可惜,宋拂留不住,一心盼着早些回去,他便也歇了心思,只想先送她回家,余下的事再另做打算。
桓桁不去再留,兄弟二人随即便往内院走。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朝他孤另,照奴孤另……”
内院厢房内,咿咿呀呀,传来女子温婉的唱腔。许是正唱得兴起,没人注意到兄弟俩已站在了院子里。
那是,宋拂偶尔会哼的一支曲。
桓岫原先一直以为,她是在离开桓府后才学会了这支曲,后来午夜梦回间,他才恍然回忆起,是自己曾在临殷带她听过这么一出戏。之后,断断续续间,他也曾听她哼唱过,只是时间长了,便也渐渐忘记了。
他想起成亲后,他带着宋拂回永安。那些在桓府里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听到她开口,轻声低吟。
而后,最后一次听她唱这一出戏,似乎,是在她离开前的那一晚。
他因为固执,认定了宋拂与自己的亲事,被父亲家法伺候,趴在床上养伤。宋拂就蹲在床边,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汗。
那时他伤得很重,几近丢了这条性命,大夫叮嘱过不能睡去生怕一睡不醒。她就忍着眼泪,站在床边,移动身形,微展手势,唱起了这一支《玉簪记》。
她唱“金朝两下轻离别,一夜相思枕上看”,声音婉转低回。他记不得当时唱了多久,只记得那日屋外阳光暖暖地洒在屋里,也披挂在她的身上。
她置身其中,如金衣加身,意外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到底还是累了,眼皮沉沉的耷拉下来。耳畔,她唱到“明月照孤馆,泪落知多少”,后面是什么,他全然听不到了。
那时候,他只想着,就睡一会儿,醒来后他去求父亲,求陛下,谋一个外派的官职,他带着他的小姑娘走,去过自己的生活。
那时候,他隐隐看到了她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带着忧伤的笑。
以为,那只是她心疼自己挨了家法。
却没想到,睁开眼后,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他再度,失去了他的姑娘。
桓桁愣了一愣。这声音他记得是公主身边一个小婢女的。见桓岫面色悲苦,心知他这是又想到了些什么,桓桁忙出声道:“你与弟妹的婚事,若有机会,最好再办上一场。”
桓岫回过神来,却是看向已得了通禀,正与公主一道走出屋子的宋拂,面上恢复常色:“我会的。”
桓桁颔首:“你们的婚事,父亲与我都会全力支持。母亲虽不情愿,可也碍不了什么事。实在不喜,就学我这般,少回几趟家,也不至于让妻子受了委屈。”
桓桁不是没想过让袁氏接受寿光公主,但袁氏满心埋怨,不喜公主至今无孕。可公主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袁氏不能数落她,只能态度冷漠。时间久了,心思敏感的公主便忍不住偷偷落泪。
两害相遇取其轻。
他舍不得妻子难过,又不能怨恨母亲,索性住进公主府,少些时间回家。这事,无可厚非。他现在也只能这么教桓岫。
桓桁话罢,忽有提起桓峥来:“三郎的事,不到万一,作为兄长,我仍是会保他一保。”
他话中意有所指,桓岫蹙了蹙眉,到底还是点了头。
随后,桓岫带着宋拂出府,赶在黄昏街鼓响前,出了永安城。
宋拂的伤仍旧一阵一阵的抽疼。马车在山脚停下前,桓岫正给她喂完水,顺手放下了半边的竹帘。
上山的路因为有了人来往通行,比最初好走了不少。林间的蝉鸣一声弱过一声,嘶哑,无力,最后渐渐低沉到没了声息。
西沉的日头还半挂在山坳间,身后永安城中的街鼓声,却已经停了。
宋拂站在小院门前,空荡荡的院子,消无声息。如果不是院子里的摆设还一如之前,她几乎要认为,这座小院根本就不曾有人住过。
“三娘和宋嬷嬷的衣服都不在了。”
宋拂走出小屋,看向正从吕长真父子俩的屋子里出来的桓岫。
后者摇了摇头:“大郎的衣服不在,但你阿兄的都还在。”
所以,住在这里的人的确是走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走了?
宋拂一时有些迟疑。
“别担心。”桓岫如是说,想了想,又道,“看这里的情形,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被人掳走。”
“但阿兄绝无可能自己下山。”
“也许是有人上来请他下山的。”桓岫仔细查看院中各处,甚至还弯腰伸手抹了一把门前的泥印,平静地说,“上山的路上,有明显的人为砍伐的痕迹。想来是有人为了上下山方便,砍去了丛生的杂草。你我都没留意这点。”
“带上了三娘她们?”
“不。”桓岫摇头。这院子里的一切看着都十分寻常,没有丝毫搏斗和挣扎的痕迹,唯独能找到的,只有几个轮椅滚过的辙痕,“她们应该和你阿兄分开下山的。”
宋拂闻言,只身回屋,再度查看一番,方才稍稍定下心来。
她约莫是猜到了玳瑁她们的动向:“阿兄让宋嬷嬷她们走了。”
桓岫看她神色总算舒展开,这才转身要进灶房先烧些茶水,再与人分析吕长真可能的去向。外面,有人突然叫门。
小院没什么访客,宋拂一行人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还不曾有过除了桓岫外的访客。桓岫自灶房出来,走到门口问了一声。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而后,有人走到一旁的竹篱笆外。
青贴里,饰云肩,金玉缔环,腰间悬牙牌、刀儿,脚踩一双麂皮靴,分明是从宫里出来的小宦官。
第68章 康王
这小宦官穿了一身青贴里,能如此堂而皇之作这身打扮出宫,必然是得了谁的令。
桓岫心头一突,迟疑了一会儿,得宋拂点头,这才打开了门。
日头西沉得越发厉害了,小宦官满头是汗站在门外,身旁空无一人。再看他的手上,空荡荡的,不像是来颁旨的,不免令人起疑。
桓岫见此情状,心里多有揣测,却还是请人进了小院。
小宦官拘谨地进院,规规矩矩向两人分别行了礼,这才道:“奴婢是卢公公手下人。陛下召见小虞大人,故而公公一早就将大人请回宫去了。”他说完略有些害臊,“奴婢在附近等了大半日,便溜出去转了转,不想迷了路,这才转悠回来。若是奴婢耽误了事,害得大人与娘子担心虞大人的安危,还请恕罪。”
这个小宦官倒是胆大。桓岫又具体问了几句,他也都一一作答。末了,宋拂要送他下山,小宦官却突然不走了。
“奴婢……想留下帮娘子做些事,可好?”
他犹豫地问了句,眼角瞥见院子里堆着的还未劈开的柴禾,忙不迭快走几步过去,伸手去拿一旁的斧头,就要劈柴。
宋拂愣了愣,桓岫倒是比她反应快些,几步走上前,将人拦下。
“天色不早,小公公还是回宫吧。”
“奴婢……奴婢可以……可以先不回宫的。”小宦官有些着急,“奴婢只是想报答娘子。”
他嘴上说着报答,宋拂心头却越发不解。
“我何时帮过小公公?”
“是娘娘。娘子的验尸,帮娘娘找到了杀害她的真凶!”
小宦官急得脸都涨红了,好一顿解释,这才令宋拂明白过怎么一回事。
说到底,这还是那位服用阿芙蓉暴毙的予弥国公主自己积攒的福缘。这小宦官曾受过她的恩惠,而后才到了卢益的身边。虽然还只是个穿青贴里的,可到底用不着再受人欺负。
是以,人在燕山行宫突然暴毙。为人验明死因的宋拂,就成了他想要报恩的对象。
虽然,这恩,对宋拂而言,来得十分莫名。
不是十分,而是非常莫名。
宋拂与桓岫面面相觑,清楚看到彼此眼中,对这个小宦官的身份都充满了怀疑。
只是,不等他们再问,远远的,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宋拂骤抬眸,一把拉过小宦官,直接躲进屋中。
直到宋拂关上房门,桓岫这才转身走到门口。
柴门已关,听动静,那些脚步声径直走到门外,这才在口令声中整齐地停下。然而,这山间小院的柴门,今日再一次被人敲响。
“谁?”
那小宦官身份成疑,不便此时路面。宋拂将人带进屋,捂住嘴,贴在门上听院外的动静。
桓岫的声音不轻不重,寻常地就好像对门外的访客没有丝毫防备。
对方的声音这时候也隔着门回了道:“我等从康王府来,还请郎君开门一见。”
门“吱呀”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康王府的管事,身后还跟着数名近侍。这些近侍身着青衣,底下却都穿着黄战裙,分明都是些军士。
桓岫见状,心下微突,问道:“康王有何事吩咐?”
康王府的管事俨然是个人精,闻声眯着眼笑了笑,躬身行礼:“郎君别误会。是康王有请。”
桓岫不语。
管事续道:“某等先去了桓府,得知郎君不在府中,想来应当能在此地见着,便不告而来,还请郎君见谅。”
宋拂这山上的院子继而连三被人到访,显然是原本以为的僻静住处被人知晓了。只是康王……
桓岫心下明白,康王心思深重,突然要见他,并非是什么好事。是以,当下就要关上门,自己跟着管事等人下山。
谁知,管事将手一伸,按在就要关上的柴门,笑道:“郎君,康王殿下是想请郎君与娘子一道过府一叙。”
门内。
宋拂看了看被自己紧紧捂住嘴的小宦官。
这人不过才十余岁大,年纪还小的很。但再小的年纪,她也不敢轻视。
关外,十余岁的孩子,已经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可以面不改色地肢解沙狼。关内,穷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已经懂得如何谋生才不至于饿死自己。
她不会因简单的几句话,就认为这个小宦官是绝对的无辜。
毕竟,这世上没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先是阿兄被卢益等人带走进宫,再是小宦官摸进家门说什么报恩,紧接着又来了康王的人。
饶是她们的这个小院没有隐蔽到与世隔绝的地步,她也还小心翼翼地没有向外人透露过太多他们兄妹一行人住处的消息。
这并不寻常。
要么,是他们的住处被康王等人调查出来。
要么,就是这个小宦官从始至终,都是康王的人。
许是看出了宋拂眼眸中没有半点隐藏的审视,小宦官拼命摇头,奈何嘴上被捂得死死的,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惊扰了门外的康王府管事。
宋拂松手,将人往旁边一推,带开门。
那管事站在院中,瞧见宋拂开门往外看,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宋拂回礼,侧身让桓岫进屋,当着面,“吱呀”一声关上房门。
“不是他带来的。”看了眼躲在角落里,满脸惊惶的小宦官,桓岫道,“他脚底的淤泥,是山中一处水潭边上独有的。已经干了,说明他在山里确实晃荡了很久。他和康王府的人,不是一路上的。”
宋拂下意识眯了眯眼。小宦官忙不迭点头:“真的不是……”
桓岫“嘘”了一声:“等我们下山后,你就下山回宫。你身上带着牙牌,理当能进出城门,再回宫里。”
小宦官点头。
桓岫道:“回宫后,找到卢公公。就说,康王殿下怕又有了什么计划。”
小宦官虽有些怔愣,可见二人满脸凝重,当即只敢点头。
见宋拂随即便要跟着人走出房门,他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宋娘子。”
宋拂回头。
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娘子,要当心啊。”
宋拂没有回应,只看着那低下的脑袋,伸手轻轻揉了两把。
房门重新关上,隔着没有合拢的门缝,小宦官偷偷往院子里瞧。
宋拂和桓岫随着康王府那位狐狸一般的管事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