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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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沉应声抬头,顺着熊悦的目光看去,那城落入口旁果真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上笔直站着一个人。
此人看上去三十不到,身长普通,肤白精瘦,气质斯文,一看就并非常人,但光就样貌来说很容易埋没在人群中。
颜沉在曲阳没有熟人,此人也是个眼生的,于是扭头问熊悦是否认识。
“那人是西周上大夫,王孙却。”熊悦说。
西周的上大夫为何要恭候他?
颜沉诧异,随后便把此人的意图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装作不解的样子问熊悦道:“这是为何?”
熊悦笑笑,故意大声说:“来跟我抢人的。”
第44章 腹中
王孙却温文尔雅进退得体; 声音如深山古钟般沉静悦耳,与之交谈就像在品一杯清茶,沁人心脾口留余香。
他是个有诸多优点的人; 只是从外表很难看出; 待颜沉耐下心来交谈了几句才品出好,连另一边的熊悦都给忘了。
熊悦素来知道王孙却; 他既非忠贤也非谗佞,但有一副好嗓子一张涂蜜嘴; 谁也不得罪都能哄得开开心心。这次西周君派他来拉拢颜沉实在是明智之举。
颜沉四人和熊悦以及王孙却一入曲阳城落; 就直接行至一间大酒肆内入座。
这地是熊悦早就安排好的; 就是不曾想过会多了个王孙却。熊悦有大量,就算东西二周之间的嫌隙有鸿沟那般大,臣民私底下见了总不好打起来; 但坐下来理论几句还是可以的。
其实熊悦早料到西周也会派人来请颜沉,所以赶早去了厉城想抢先机。他在厉城苦等数日才见着颜沉,话虽说得投机,但因初次见面不便表明意图; 就草草放了他回去,想等第二日再续添情感。谁知当晚发生了攻城战,二人的关系被这件大事冲淡了不少。
好在离开厉城; 往曲阳的这段路上有随行,又使了替酒的苦肉计,熊悦才终于又跟颜沉亲近起来。
熊悦闷闷叹了口气。这些过去的事情不谈也罢,且看看王孙却怎么夸人的吧。他令牙郎多找一张蒲团摆下; 待茶水上桌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魏王宝冠不知抵达大梁未有?”王孙却问。
颜沉估摸算了算,点头称:“应该是到了。”
“不知令尊是否有佐新王之政的打算?”
“应该是有的。”
“颜大人今次东上是要回大梁吗?”
“未定。”
王孙却浅浅一笑,“颜大人之才,回大梁就无处施展了。”
“怎么讲?”
“相位只有一个,又是家父,如何争夺才是好?”
颜沉一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目光时不时往林琅那边看,突然听到这话,笑道:“我可从没想过这个。”
王孙却没有回答,只陪着笑笑,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品起来。
他却并不急着夸,对于颜沉只知晓沃城和厉城两件功绩,除此以外皆是道听途说,所以要先捡些巧话试探一下。
刚才的那些话头,王孙却大体问出了想要的东西,他觉得颜沉不难拿下,唯一的障碍就是对面的熊悦。
熊悦见公孙却问完了,接言道:“颜兄,等吃完了饭,我到你们四位去最热闹的丰街转转。”
“这丰街我知道,前次来时就是天天往那跑,明明是一家店,每天买的东西却全不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到玩颜沉来劲了,放下手中的杯子,兴致勃勃看着另外两人。
“这丰街就跟它名字一样,一条大路压着三条短巷。店铺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还都是相通的,穿来穿去总能看到新奇玩意,明明不大却经常迷路哩。”
“有我在就不怕迷路了。”熊悦讨好道。
正巧牙郎上菜来了,三人把话都断了断。等店家走后颜沉继续兴奋道:“驾马车可不好过去,还是走路有意思,所以得找地方把车子行礼安置妥当——寄生!”
“颜兄放心,”熊悦按住颜沉,“兄的车子及财货我已经命人运回我私宅了。”
“哦?”
颜沉扬起上身勾头往外看,果真停在路边的马车不见了。
王孙却见到此景,说道:“熊大人确实是体己之人,颜大人在曲阳若是有他作陪,甚么事都不需操心。”
“却大人反倒夸起我来了。”熊悦呵呵一笑,才不上他的当。
寄生这时应声走了过来。他和林琅还有玉姐坐在另一桌上,离得还有些远。
只这三人聚在一起,又没了一家之主的管束,说起话颇为随便,就是林琅和玉姐的关系还僵冷僵冷的,什么话都得靠寄生在中间周旋传达。
如此几番搞得寄生实在烦心,索性往桌上一趴不理睬了。
就在这时颜沉喊了寄生。少年立刻颠颠跑过去,摆脱了这沉闷尴尬的空气。
寄生走后空气更闷了,林琅歪坐着,把头扭到另一边,用手支着耳边不留一点空隙。她倒不是不愿看玉姐,而是不想让玉姐看到她心烦。
玉姐低头坐着。跟林琅翻脸的这些天里,她找寄生聊过很多关于她的事,知晓了林琅杀人的前因后果。对林琅的心狠手辣虽然还是不甚喜欢,但完全理解她的仇恨。女人若遭受那种祸事,脆弱的早就寻死了,像林琅这样拼命活下来报仇的,实在让人心生佩服。
“唉。”
玉姐重重叹出口气,抬眼往林琅那边看。
林琅听到了,轻轻动了下手肘。
玉姐一笑,自言道:“曲阳就是个吃喝玩乐顶好的地方,我上次来就是满载而归。”
林琅又动了下,这回儿动作有些大,但还是没说话。
玉姐知道这姑娘在等更明显的试探,顿时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对她说:“我有话问你。”
林琅肩头一抖,磨磨蹭蹭地转过脸来,她眉头不安地扭动着,脸颊绯红,似乎还布了一层细汗,鼻翼不停翕动,双唇紧巴巴地闭着,眸子里碎光闪烁。
“什么话?”她问,声音还打着颤。
没想这傻姑娘竟紧张成这样。
玉姐一看,噗嗤笑出了声。
“你喊我就是为了笑我?我不理你了!”
林琅一直都期待着能和玉姐重归于好,现在这一刻总算盼来了,哪知玉姐是为了取笑她,登时恼羞成怒地把头扭了回去。
“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你的,是确实有话问你。”玉姐歉意地说。
“什么话就这样说罢。”林琅不再动了。
玉姐有些为难,压低声音说:“这话要咬着耳朵讲。”
“什么话?”林琅好奇地转过来,发现玉姐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又紧张起来。
玉姐抓住林琅胳膊拉近了点,自己也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的月事多久没来了?”
林琅猛然一惊,一口气差点没接上,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两眼打直了瞪着桌面。
“玉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气有些恼,但更多的是渐渐浮出的无助。
“傻姑娘,还能有什么意思?难道你自己没发现?”
林琅当然发现了,但她总告诉自己是因为连日心情烦躁路途奔波,所以推迟了。
现在突然间被玉姐问起,她又不得不想到那最糟糕,最可怕的原因。
林琅猛抓住玉姐的手,惊慌失措地恳求道:“玉姐,这件事还没有定论,请你一定一定不要说出去。求你了。”
“什么事不能说出去?”
寄生被颜沉撵了回来,看到这两个女人手拉手说着悄悄话,喜得眯起眼睛。
“你们终于和好了?怎么和好的?谁先低的头?不会是玉姐吧,你可说过一辈子都不跟这蛇蝎女人说话的。”
“小孩子别乱讲话!当心一辈子长不高!”
玉姐抬头被寄生训斥一句。他们都知道寄生天不怕地不怕,独怕长不高,如今快十六岁了,个头还比林琅矮大半截。
寄生自认为是好心提醒,却无端受到这种诅咒,十分不开心地瘪起嘴。好在牙郎端着盛菜的漆盘来了,这馋嘴的少年一闻到香就把什么都忘了。
第45章 情物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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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 熊悦邀请颜沉四人去丰街游玩,王孙却知道自己无登场之处,便抽身告辞。
五人往南走; 一路上熙来攘往; 两边叫卖的尽是些新奇玩意,连小吃点心都是没见过的古怪形状; 香喷喷扑鼻而来,色泽也五彩斑斓好看得紧。
颜沉问林琅要不要买些尝尝; 可看到她掩住口鼻连连摇头; 脸色非常不好。
“不舒服?累了?”颜沉问。
“不是; 就是刚才吃多了,现在闻到油盐就觉得腻。”
颜沉以为她强装精神,说:“这三日赶路连我都觉得疲惫; 如果你实在觉得累,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
“熊大人要陪少主,难道要我自己去找他私宅不成?再说少主张嘴闭嘴都是丰街的好处,奴婢当然要去看一看。”
“没必要非是今日; 明日也行后日也行,在这里留几日都行。”
“不行,奴婢今天偏要去看看。”林琅翘唇一笑; 机灵又古怪,脸颊微微上了血色。
颜沉只好依她,想撇下熊悦陪林琅一起走。这时玉姐站了过来,挽住林琅的胳膊; 说:“少主别在纠缠这种小事了,我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总行了吧?”
“你们和好了?这就太好了!寄生毛躁得很,照顾人的事不能拜托他。子悦兄与林琅不相熟,中间就算隔了我,走在一起也不好看。既然玉姐能陪着她,我再放心不过了。”
于是熊悦与颜沉在前,寄生走在中间,玉姐和林琅在后,又弯弯绕绕走了四五百步才到了丰街。
林琅原以为丰街会更拥挤热闹,可踮脚往里头望,发现就路口围了一圈圈的人,里面秩序井然,游客三三两两,不显半点拥挤,许多人胸前挂着深色的大荷包,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丰街里头是掏真宝贝的,那三条短巷更甚。你说掏到真宝贝了谁会大声嚷嚷?倒是丰街长路两头要多加小心,这些人里不知藏了多少心怀叵测之人,专候着街里的人出来偷宝贝呢。”熊悦说。
“还有这事?”颜沉听了一惊,“前次来时,我都直接把东西拿在手里出出进进,可没碰到打劫的呀。”
“那肯定是颜兄眼光独到,没人懂得其中的好。”
“你还不如直接讽刺我呢,哈哈。”
五人挤过人群往里走,路口处的店铺大而敞亮,看上去像经营一般生意的。寄生性子急玩心大,一边催着快些往里走,一边嘴上嚷嚷“这里没有好货”。
“小兄弟,怎就没有好货了?”
一店家正指挥牙郎们卸下新到的一批货物,听了寄生的话后顿觉不满。
寄生驻足往货车上看,全是些破旧的陶土坛罐,心中更加轻视,反问道:“这些玩意有甚么好?”
店家也气盛起来,随手提起个大罐子,指着黑咕隆咚的洞口十分认真地说:“说来你们肯定不信,这破破烂烂的罐子在当年是颛顼帝用来腌酸菜的。”
林琅和玉姐一听大笑起来,店家却面不改色,许是见怪不怪了,继续侃侃而谈。
可是店家侃着侃着没了声,连同哈哈大笑的林琅,玉姐和寄生也统统瞪向黑漆漆的罐口,神色恐惑。
“怎么了?”
颜沉和熊悦听到笑声调转过来,等看到那罐子后也都直了眼。
这大肚罐子比人上身小一圈,口阔底窄,被店家竖着拿在手上,此时此刻正在往外冒酸菜!
酸菜黑乎乎的,一束一束从罐口里长出来,挂在口沿上继续向下爬,闻不到酸臭,还越看越像头发。
众人惊恐地往后退,黑酸菜还在不断往外冒,这时突然涌上来一大团,争先挤在罐口,拥着两颗黑亮黑亮的珠子顶了出来。
“什么啊,原来是神算婆婆。”
寄生最先发现真相。其他人定睛一看,果真是那个出场必吓死人的老太婆,于是都松了口气。
不过熊悦不识此人,脸色仍旧难看,还有那一动不动抱着罐子的店家,已经两眼外盘口吐白沫地站着晕了过去。
神算婆婆终于把头从罐子里挤了出来,两手把罐口一抓,小身子往外一跳,轻巧落在地上。她像前次那样把垂在脸上的乌黑长发捋到脑后,然后将衣服抖开,才显出人形。
“婆婆,你怎么来了?”颜沉亲热地问,跟她很熟似的。
神算婆婆却极其冷漠,大眼珠往他身上一瞟,扫来扫去落到林琅身上,抬起短短的胳膊指着她说:“你,一身两命。”
“怎么又是这句话。”
颜沉不悦地皱起眉头,想起他们在垣城外求见老太婆的场景,对她的崇拜之情瞬间打了好多折扣。
“我们走。”
颜沉抱住林琅肩头,不耐地瞪了神算婆婆一眼,领着众人头也不回地往丰街里面走去。
林琅知道老太婆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