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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莺莺传-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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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就看谁的关系多,谁的关系硬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物要想的事情了,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大都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之前赵莺莺一家觉得扬州城里乱成一锅粥了,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别的县城情况,没见过乡村里的情况。
  特别是乡村里,去年的旱灾就损失不小,今年又来了一回。旱灾之后本指望种下秋粮,至少收成一季有个活路。但是现在雨这样下,谁都知道活路是不用指望了。
  去年旱灾大多数的乡村都没有出什么乱子,这是因为乡民们大都有藏粮的习惯。就算没有的,在旱灾之初也能挤出一些钱买些粮食来吃。今年就不同了,存粮在去年大都已经吃完,现在除了富裕的农户,大多数人家都在发愁!
  扬州城里吃高价粮在于一个肯不肯的问题,只要他们舍得,大多数人还是拿的出这一点钱的。就算是最赤贫的扬州人也是这样,所谓破家值万贯,总有一点家当可以拿来想办法。
  但对于这些乡里村人来说,这是一个能不能的问题。有钱就能,没钱就不能。
  而吃饭也就算了,到底是鱼米之乡,一般来说活人都饿不死——村里有漫山遍野的草木,中间很多东西都能吃。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网密集的乡村就是荷塘里的鱼虾莲藕之类都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更让人揪心的是活命问题。
  “运河大堤会不会溃堤?”
  “就算运河不会溃堤,上游的淮河、黄河呢?黄河和淮河大洪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咱们这边受淮河影响那么大!到时候他们出了事儿,河水一定倒灌运河,,咱们这边免不了被淹!”
  “就算不淹也没什么活路了,这几天里长们日日组织防汛。村子里的青壮晚上都在河堤旁边巡视,河水就比河岸低上几寸,这雨再下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漫过来了。咱们啊也不用等淮河水了,本地的河水就够咱们消受了!”
  这还是能清清楚楚想事情的人说的话,想不清楚,或者不愿意想清楚的早就乱了套了。
  一开始大家还有一点儿希望——雨明天就停下来了,一切都还有救!但是渐渐的大家都放弃了。陆陆续续,乡村人家都收拾起自家全部的财产,有骡马牛这样牲口的人家就用牲口拉车装走。没有牲口的人家,或者由人推板车,或者肩扛手提,带上最重要的家当上路。
  县城下的乡村就往县城走,州城下的乡村就往州城走。路上泥泞难行,天上不停的下雨,这绝不是赶路的好时候,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顶着风雨往城里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不明所以,累在半路就不肯走。可是再溺爱孩子的人家这时候都不会松口,或打或骂,驱赶着孩子重新上路。
  从上空来看,就像是一丛一丛的涓涓细流汇入城市,又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往新的巢穴赶。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扬州为州城,下面直辖的乡镇也不少,一日一日地都往扬州赶,扬州的官员也不敢轻忽——如此多的新来人口进入扬州,可是很难治理的!谁也说不准最后会不会引起民间骚乱。
  所以除了开始一两日涌进的灾民,剩下的都让安置在城外。只有登记自家在扬州城亲戚朋友的名字,最后通知到人家,有人来作保领人的才在每天开城门的一个时辰里让进。
  “张牛张虎刘庄三家,报名的保人是一家人?”负责登记的文书皱眉。
  被叫到名字三人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个妇人,也就是刘庄的老婆、张牛张虎的妹妹,张大姑先赶紧堆笑说话:“我们三家是亲戚,找的城里亲戚自然是一家了。不过这也是合规定的,这一家分了三家可是分家了的。”
  那文书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最终也没有发作出来,只甩下一句:“等着吧!”
  “大妹,你说,你说这件事能成?”大哥张牛有些犹豫:“之前咱们在赵老三家里的时候可把人得罪了,这时候他们装听不见不肯来保人可怎么办?”
  张大姑瞪大眼睛:“他敢!我们娘还没死呢!娘虽然在家里说话没什么分量。那也是做娘的,真的闹起来还降不住?”
  上一次没有来扬州城的张虎则想的更多,看了看周遭乱糟糟的灾民们,低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妹,你也看见了,这些日子人人都报了亲朋名字上去,但是来作保接人的有几家?”
  到底是扬州下辖的乡镇,扬州城里多少都有些关系,最多就是关系远近而已。近的有父子血亲这种,原的多少也能找到一个同乡。但是收到官府的信,肯来作保的人却很少。
  原因也很清楚,这些人是亲戚、朋友、同乡,来到扬州是逃难来的。若是本身有一点儿家底还好,但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被两年接连的灾害折腾空了积蓄。这样的他们要在扬州城里生存,谈何容易!
  现在扬州城里自己人都快生存不下去了!
  而这些人是自己带进来的,到时候没有活路了最终还是要找到自己头上。撒泼、放赖,总之能赖上就是好!虽说只要扛得住就不一定吃亏,但是谁愿意多这么一个麻烦?
  张大姑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刘庄,以及几个孩子,咬咬牙道:“一定回来的,娘总不可能看咱们去死吧?”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说给两个兄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与此同时,扬州每家每户听到敲门声多了起来,都是官府派人下来询问要不要作保去领人的。
  这一日赵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家人都聚在正房堂屋里,王氏织绸,方婆子做鞋。赵莺莺打结子,赵蓉蓉做绣活儿,赵芹芹还在那里练习缝纫的针法。就连赵蒙也捧着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图画故事书再来一遍,只有赵吉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没事做,只坐着发呆。
  于是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是他过去开的门。
  “谁啊!”“赵老三,是官府的大人来了!”
  一听是巷子里牌长的声音,赵吉赶紧过去开门。原来是巷子里的牌长带着一个另一个人来到,两人都穿蓑衣戴斗笠,赵吉心里猜测这该是个差役之类。至于说真正的大人,那怎么可能来他家。
  果然,那人自报身份:“什么大人,不过是衙门里一个贱役而已!今日过来是来询问太平巷子几户人家的——你们有亲戚过来投奔。”
  说着把张大姑一家的籍贯、人名等一一报上,又问:“这是你家亲戚?”
  赵吉把人迎了进来,道:“算是我家亲戚罢。”
  “你可愿意为他们作保?”差役又例行公事一样问了一句。
  赵吉这时候犹豫了,差役也不觉得有多奇怪,这种事情这些日子见得多了。
  在旁一直听着的方婆子却忍不住了:“吉哥儿,这事儿你得帮帮忙。大姑他们虽然不姓赵,但是也是我生的——我晓得之前他们不地道,但你看在我这个做娘的份上,这一次帮帮他们,这可是活命的事儿。”
  “娘!”赵吉叫了了一声,却不好说什么。
  王氏比赵吉好开口,便道:“娘,您也别为难吉哥了。您想想看,作保领人是一件小事,要是只是这件事,吉哥二话不说这就答应了。但是这件事决计不止如此的,后头人来了要住房子要吃饭,这可是几大家子呢!”
  王氏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冷静道:“到时候人进来怎么说?您是知道的,张家人没钱——可不是要找吉哥!不然看着他们活活饿死不成。只是找吉哥,几个又能如何。您是知道家里的,去年到今年的三月算是赚了点钱,但是买房子的开销,应付这次大灾的开销,家里其实也紧张的很。。。”
  “吉哥是您儿子,所以他肯定顾上您老。吉哥是孩子们的爹,肯定顾上孩子们。吉哥是我丈夫,肯定顾上我。甚至就算分家了,几个也是大伯子二伯子的亲兄弟,多少也会帮扶那边一些。但是现在来的张家人,吉哥实在是顾不上了!”
  王氏说的话很不好听,但是实话就是这样,方婆子头脑清楚何尝不知。可是她有她的难处,她只能拉着赵吉的手:“吉哥儿,这一次算是娘求你。。。娘保证,等到大姑他们进城来之后,一定不强求你帮他们,只要把人领进来就好。”
  王氏叹了一口气,避开了这个场面,全凭丈夫自己做主——其实她也知道,方婆子这个保证虚的很,到时候人快死在眼前了,她能不管?
  赵吉内心也很煎熬,一面知道这件事不能管,一面又见不得老母亲这个样子。最终值得沉声道:“娘,人我给领进来,只不过有一样,我不会把人领进家里,进了城之后我是不管的。”
  得了儿子这个允许,方婆子已经欢喜的不行了,抹去眼泪道:“听你的,娘都听你的!”
  说完话赵吉就在差役带来的文书上签字了,示意自己愿意给这家人作保。
  差役一边把文书用油纸袋封好,一面叮嘱赵吉:“现在城门每日只开一个时辰,明日卯时之前到南门领人,你要是不去,他们也是进不来的。”
  赵吉第二天吃过早饭就穿上所以戴上斗笠王扬州南门走,越走近南门就越觉得触目惊心——许多好不容易进了扬州城的灾民滞留在这里,虽然官府已经尽力驱散了,但是依旧各色人等人满为患。
  有点家底的这时候都应该扬州城里找房子了住下,打发暂时的生计。而滞留在这里都是没钱的,因为城南本就是扬州城最穷的地方,在这里搭建一些破烂草棚,是没有人管的。。。。。。
  到处都是乱七八糟胡乱堆积起来的棚子,这些棚子如何能避雨水?往往是草棚外下大雨,草棚里面下小雨,住在里面拿各种瓦盆接水,罐子盆子摆了一地。而有的草棚底下能压一张油毡布,避雨效果好得多,这就算是不错了!
  很多草棚前面烧着一小堆火,上头吊着一个瓦罐,里面煮着些什么。有些只不过是热水,好些的能有一些碎米、杂粮煮粥,于是飘散起煮熟的谷物的香味。
  看着这些人双眼麻木无神,似乎不知道未来日子如何的样子,赵吉心里不忍,只是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低头走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南门。这时候来作保领人的人已经排起了一个不长不短的队伍,赵吉赶紧赶过去站在了队伍尾巴尖上。
  “赵吉,太平巷。。。这是你对吧?”坐在城门的文书和赵吉核对身份,赵吉把自己的户籍呈上验证。
  一切没问题之后,文书对他点点头,让他站到一边。
  卯时,城门开,差役分作几班去城外难民堆里找人。只有那些确定有人认领的才可以按照次序进入扬州城。
  “刘庄,妻子张氏,三儿两女。”差役核对的很快,立刻让他们跟上。周围人看向张大姑一家投以羡慕的眼光。
  张大姑一家忙不迭跟上,跟上之后她才发现差役并没有叫她两个哥哥的意思。忙道:“大人,我两个大哥家里怎么没叫上。”
  差役本就大多没有好脾气,再加上这些日子忙着灾民的事情,人都晕头转向了,心情更差。回头就没好气道:“谁知道!这又不归老子管!名录上只有你家——快走!走不走,不走就别走了!”
  张大姑心里焦急,然而无法,只得闭上嘴再不说话,跟着差役往平常不让接近的城门方向走。
  所有允许进城的人站在城门前。不允许的则被临时调来的兵马营的人圈在之外,不允许靠近。到了时候城门打开,城门前的人立刻进城。被圈在之外的人眼睁睁看着,有的心里不信邪,偷偷摸摸想混进去,立刻就有当兵的一鞭子抽过来,留下极深的血痕。
  张大姑举目四顾,哪里还找得到赵吉,实际上她也摸不准来接她的是赵吉还是方婆子。
  刘庄抱着一个最小的儿子,另外两个大一些的孩子能帮着照顾弟妹倒是让他轻松了一些。他急急忙忙对张大姑道:“娘子,现在我们怎么办?”
  从乡下到扬州,他是带着家当的。但是他也知道,靠这些在扬州城里可活不下去。张大姑去过太平巷子,路熟的很,立刻道:“和我走,我去找我娘。”
  赵吉先张大姑一步回来,一进大门方婆子就往他身后张望。赵吉摆摆手道:“娘,别看了,开城门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和他们并没有遇上。”
  方婆子有心埋怨几句,但想到现今的境况,最终也只能叹气。
  赵吉见她这样,只能再次道:“娘,您改记得的,您答应我的,人进城之后就不再管了。”
  为了这件事,赵家一家很是沉默。只不过这沉默很快被打破——张大姑找上门来了。
  大门被敲的砰砰作响,不过当初这可是殷实富裕人家的宅子,有高墙自然也就有十分结实的大门。门板十分厚实,用的也是上等的铁木,门闩压的牢牢地,就是五六个壮汉也撞不开。何况现在只不过是人敲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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