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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盏春光[豪门]-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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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
  站在病房门前,陈昭一身光鲜亮丽的打扮,同病房的几个患者正坐在一起看着电视,听得脚步,纷纷抬头看她,窃窃私语。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坐在“病床边”小板凳上看手机的继母,便先一步察觉到“熟人光临”,当即“腾”地站起,一身肥肉抖抖,迎到她身前。
  女人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热情笑容。
  甚至迁就她,说起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普通话,“你、你来了,你爸等你呢,你……”一边说,女人一边把怯生生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推到陈昭面前,“这是你妹妹,陈昕——死丫头,还不叫姐姐!”
  女孩看着不过十一二岁,被这么一推,迎面对上陈昭冷冰冰的眼神,叫的一句“姐姐”仿佛山路十八弯,语调奇怪又生疏。
  陈昭没应。
  她并不打算跟人做戏,说了句“让让”,就径直走到陈正德床边。
  由上而下,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
  但如果没记错,陈正德才刚刚五十多岁,如今看起来,却已经像个老阿公。
  昔日那张在工人堆里也尤其出众的脸上,如今爬满岁月痕迹,略显光秃的头顶上,倒是不乏白色的发根,法令纹深陷、嘴角下撇。
  一副苦相。
  继母挤到她身边,也不管人听不听得进去,便先一把掀开陈正德身上唯一的一床薄被,指着他空荡荡的裤管,给陈昭“讲解”:“他得的是骨肉瘤,好几年了,上上个月、没办法、把腿……现在又有新的毛病。”
  说着,女人又去摆弄他的手,给陈昭展示那上头细细密密的针孔,“他好久没工作,我养不起,现在又要把手截掉,没手没脚,我、我……”
  我要他这个废人有什么用。
  话没明说,但听者有意。
  陈昭转过视线,看向她,问了句:“所以,你打算让我回来,是要我拿钱治他病,还是打算趁他死、敲我一笔钱?”
  这话问的直白。
  女人脸色随之一僵,连忙摆手,“怎么会,这怎么能算敲?我问了你朋友的,你现在、现在很有钱,你爸爸病成这样,我出了很多钱的,我只是……”
  陈昭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她的后话,盯着,好一会儿,视线又扫过那个叫陈昕的小姑娘。
  “什么朋友,”末了,她问,“我不记得我在香港有朋友。”
  女人畏畏缩缩,“姓宋咯,他两年前就来找过我们,最近又来了一趟,说你混得蛮好,还给了我们一笔钱——那钱、那钱治病又花光了。”
  宋致宁?
  陈昭眉心一蹙。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查到自己家头上。这个宋三少,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未及细想。
  继母又凑上前来:“你也知道啦,我们用钱,现在很紧张,家里有病人,我又不能上工……”
  “……”
  陈昭歪了歪头:“行,是不是想我把你花了的钱一五一十都还给你?”说话间,作势要从包里掏钱,脸也不抬,撂下句,“可以啊。”
  女人面上一喜。
  盯着她的包,小声说:“也、也不多,就六十多万,你看,你给我多少合适?”
  “六十多万我当然给得起。”陈昭依旧在包里翻来找去,咕哝着,“对了,你把我以前的爸爸还给我,我马上就给钱,没问题吧?”
  “……”
  话音落下,无须回应,陈昭也恰时停住了自己那装模作样的动作。
  她收手,抬头,看着对方霎时间惨白的脸。
  侧过脸,也看着病床上,陈正德在睡梦里依旧紧蹙的眉头。这一瞬间,却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究竟更近似于同情,还是那些所谓的快意。
  她只是觉得,心里沸腾了许多年的、对命运的憎恨,对家庭、对人生、对所有不该在那个年纪经历的摸爬滚打的恨,仿佛都一齐涌上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多恨啊。
  多无助啊。
  她分明两眼沤红,满是怨怼。
  面前闪过的,却不过是自己初来香港那一夜,蜷缩在天桥下的画面。
  没地住,没钱用,只能像流浪汉一样狼狈地瑟瑟发抖。
  那年她才十九岁。
  她露宿过,睡过棺材房,被人揩过油,在社会的最角落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生存。
  她被很多人看不起,甚至被亲生母亲看不起,唯一的、在香港的亲人,为她做的——
  只有永远“新鲜”的闭门羹。
  凭什么。
  她对继母言笑晏晏:“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从我这里揩走一分钱?”
  凭什么只有她才要过这样的人生啊!
  她有那么多的情绪要发泄,有那么多排演千万遍、足够伤人的话要说。
  可这时,她不自觉紧攥的手指,却忽而——
  被轻而又轻地,扯动了一下。
  陈昭低下头。
  她看见的,是陈正德那张衰朽的脸。
  和一瞬间,从他眼里爆发出来的惊喜和激动。
  这老家伙张开嘴。
  喉结滚动着,手臂发抖,一下又一下,扯动着她的手指。
  而后,发出几声“呜呜啊啊”的声音。
  呜呜……啊啊……?
  陈昭愣了愣。
  不知过了多久,唤醒她神思的,却是耳畔,一声惨烈的哭嚎。
  她蓦地回头,而臃肿的继母,此刻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仰面大哭。
  浑浊的眼泪,总也揩不干净的鼻涕,花成一片的睫毛膏。
  女人嚎啕着:“他一个死聋哑鬼,吃的救济粮,工作是我帮他找,钱是我挣得多,凭什么,凭什么!我什么都得不到,人也没,钱也没!老天爷没良心——我不服啊——”


第42章
  医院一层的小餐厅里。
  壁挂电视上,正在播报晚八点新闻;巧笑嫣然的女主播说起话来有如诗朗诵;陈昭瞄过一眼;见着屏幕上头一行大字:“宋三少来港交易惨被婉拒?江源集团黄总委婉发声:更愿意与宋二小姐详谈。”
  与之相伴;自然少不了要来一通金融专家有理有据的“专业分析”。
  果不其然。
  新闻内容播报完毕;女主持人复又转向圆桌旁的一位中年男人,“这次来港,宋家派出行政总监宋致宁与江源集团洽谈,想推动恒成地产旗下的子公司星辰IT和江源签订五年合作案;但竟然被直接拒绝,王教授;您对此有什么看法?这会不会对恒成的股价产生较大影响?”
  王教授轻咳一声,一副故弄玄虚的夸张语调:“众所周知,江源集团当年是钟家分裂出去的一个电子科技分部,现在在国际上影响力很大,星辰作为大陆新生力量;想要拓展国际市场;少不了要经过这个跳板。”
  “现在江源这个态度;对恒成地产有没有影响不知道;但是肯定会抑制股民对星辰IT的信心,而且,据说这位宋三少所分得的宋家长辈遗产里,有一项正是星辰IT的最大持股——这对股民有什么暗示,不用多说了吧?”
  话音落地;眼瞧着这人似乎还有后话,却很快被切入广告。
  陈昭微微蹙眉,莫名其妙,觉察出熹微不安,复又转过脸,看着对面紧张冒汗的胖女人。
  宋家肯定会出点什么惊涛骇浪。
  但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更大的事——是家事。
  好半晌,她方才终于平复了心情,默默伸手点单,叫来服务员。
  “一杯苹果汁,一杯葡萄汁,谢谢。”
  倒也没问人意见,不过点了两杯果汁。
  就在五分钟前,她们分明还剑拔弩张,现在却能坐在一张桌子上闲谈,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甚至算是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够这样平复情绪、安静的谈话。
  她心里冷嘲一声,把很快上桌的苹果汁推到女人面前,话音淡淡,撂下一句:“你女儿不在,现在,是不是能把关于我爸的事说给我听听了?”
  ——她总该知道,记忆里分明健康的父亲是怎么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聋哑人。这么多年来,所谓的真相,又究竟是怎么个嘴脸。
  女人闻声,默然,怯生生抬眼看她。
  末了,却终于还是乖乖抿了口果汁,轻声地,将那些陈昭从没机会得知的过去,娓娓道来——
  “那年他坐黑船来香港,海上走了一半就翻了船,警察就查咯,他只能游泳过来,漂了三天,翻上岸,我捡到他。那时候我还没嫁人,看他长得好,就带去医院看看,谁知道他耳朵也发炎,气管也出问题,连医生都跟我说这是贱命难治,别搞了。
  “我想带他治,可没钱。我们家打渔的,哪有那么多钱,最后只能拿点药回家。结果没多久,他又是发高烧又是吐血,我只能拿棉被裹着他,一天天给他喂药。总算有一天,他算是清醒了,可是就变成个聋哑人,又呆又笨。但你看我,我是个胖姑娘,怕嫁不出去的嘛,反正也穷,我就将就嫁给他了,至少他还长得靓仔,我也不算下嫁。”
  说到这,女人堆满肥肉的脸上,竟还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怀念。
  只是很快,这温馨情绪,又被回忆中残酷的现实压倒。
  女人的话音低落下去。
  “我帮他申请居住证,领救济金,日子过得虽然苦一点,但好在后来好不容易,又有个做物流的老板看他老实,愿意让他看仓库——是我贪心,我去过几次嘛,看见里面有很多建材,那时候在黑市上倒卖是最赚钱的,一年动一点,那么多,怎么发现的了。
  “可偏偏,还真就是那么巧,04年,全公司抽查,他被人给举报,工作就这么没了,还要赔钱。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好在、好在后面我们听说,是你跟钟氏的人有关系,专门从大陆过来,救了他一命,让他不用坐监,其实我们也都感谢你的——你爸、你爸还看过那个合约一点点内容,一直都很盼你跟他过来团聚。”
  陈昭:“……”
  她摩挲杯沿的动作随这敷衍的感谢而顿住,无言以对,唇角紧绷。
  所以,这家人是知道自己做过个傻乎乎的救命恩人,还能一点愧疚也没有的,把自己拒之门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女人看出她神色间的冷厉,后话难得诚恳,“我知道那件事上,你为我们付出了很多,但我真的不想让他见你,我也、也没钱可给你。你看看我,再看看你妈妈的照片,你现在这个年纪,会不明白我想什么吗?论钱,我们没什么可报答你的,论情,我只有这个老公,就这样一个小家,我——”
  更加没有留下容得了你的位置。
  女人及时把话刹住,有些惊愕地,又自个儿捂住了嘴。
  “你别担心,说不说出来,难道我心里没谱吗?”反倒是陈昭从容自在,“你跟我在大陆的亲妈差不多,看来我爸这么多年,不管在哪,过得还是一样的日子。”
  话说完,她拎包起身,“行了,我还有事,反正你说的跟我知道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我就先……”
  “亲妈?”
  女人的一声疑惑,打断了她的最后“结语”。
  “嗯,怎么了?”
  陈昭的耐心告罄,话语间已有些不耐。
  女人局促笑笑。
  “哦,没什么,你亲妈……我听正德说,不是早就死了吗,他就是因为带着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才娶了个叫什么、什么‘阿琴’的。”
  注意到陈昭神色不对,她又连忙补救摆手,“你别误会!我没胡说,都是正德亲自告诉我的,他还说,当时他来香港是受不了那个阿琴,也想多挣点钱再回去,结果没想到来这弄成这样。他没脸回去,也不敢再见你们。但、但他走之前把所有钱都留给他爸了,你会念这份情吧?而且,他爸最疼你,一定——”
  一定,代替父亲的角色,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你吧?
  “他啊,”女人苦笑一声,“你在我们家门口画猪,他都还以为这是你害羞,不敢来找他,每次一捡完瓶子回来,都在楼下找很久很久——他回的晚,你走得快,从来没遇见过。你要是还念一点他这个做老爸的……你要是……”
  说来说去,无非是要钱。
  可陈昭看着女人今天到头,大抵最是诚恳真挚、不容怀疑的神色,喉口却忽而梗了梗。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霍然绷紧又挣断,以至于她整个人迷迷糊糊,像饿急了的目眩,也像是惊骇之下的某种生理性反应。
  短暂的呆立过后,她问了句:“给我爷爷吗?”
  “是、是啊。”
  “苏慧琴不是我亲妈?”
  “正德告诉我的……”
  “……别说了。”
  她再挤不出半个字眼,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喝止,便扭过头,几近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小餐厅。
  脚步匆匆,漫无目的。
  可无论何时,医院大厅里总是人流汹涌。
  陌生的环境、诧异的眼光,都是让人不适的由头。她昏沉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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