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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触即发by张勇-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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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正齐掏出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面对阿初双膝跪下。“请先生照顾韩禹。”
  “您跟我讲条件?”
  “不是。”
  “那就行。我不搞株连。”
  “我愿意用我的血来洗清罪孽。”话音未落,扳机扣响。
第十九章梅花一夜漏春工
  自杀是需要血性的。
  不仅需要血性,还需要勇气。
  韩正齐就是靠着自己军人的血性和男人的勇气扣响了扳机。
  他的身体绷得笔直,神经拉伸成一根即将断裂的钢丝,胸口裹挟着一团快要熄灭的热气。不过,他还活着。
  子弹并没有射穿他的头。
  他记得,来之前他检查过弹夹,弹夹里有子弹。
  阿初冷漠地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句话:“还有勇气开第二枪吗?”
  韩正齐面色苍白,抽紧了心。为了男人最起码的尊严,他必须开第二枪。可是,他手臂酸软,额头上渗出汗珠,他预感自己无能为力了。他再也恢复不了自杀的勇气。
  眼前一片漆黑。
  漆黑的世界里,他看到自己的魂魄孤独地徘徊在荒郊野外。
  他看见自己一身湿漉漉的全是血。
  他看见自己把枪口对准阿初,阿初的脸又变成了真的徐玉真。徐玉真盯着他的眼睛,眼神空洞,是死人的目光。
  自己真该下地狱。
  韩正齐发现自己真正精神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对徐玉真的单恋。只需要手指轻轻一扣,自己就可以解脱了,他已经闻到了泥土的香味。
  他开了第二枪,枪声响了,他应声倒下。
  刘阿四和陆良晨打开了茶室的门,阿初举手示意他们在门外等候,韩正齐虽然机械地应声倒下,虽然他的太阳穴疼得厉害,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依然活着。
  这是一枚空心弹。
  “我原谅你了。”阿初平静地说。“我并不想用这两枪来羞辱你,我要你知道,从前所有的罪孽,你已经偿还了。你的生命经历了一次轮回。你有两次机会杀死我,你放弃了。你放弃了生命,承担了罪责,挽回了信誉。”阿初主动向韩正齐伸出手去。“我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下去。再没有任何阻力,我需要你!社团需要你!”
  这是一种姿态。
  韩正齐感到惊异,又对阿初的宽容,产生了敬意。他心情复杂地握住了阿初的手。两个人同时站到了阳光下。
  “你枪里的弹夹,我已经教你身边的人替你换过了。”阿初从衣兜里掏出装满子弹的弹夹,扔到茶几上。“韩禹在国际大饭店三楼306室,他被人注射了麻醉药,估计现在还没醒,你立即送他去医院,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这是306房的钥匙。”阿初把钥匙扔到韩正齐的手上。
  韩正齐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阿初的可怕和冷酷。
  “先生,谢谢。”韩正齐揣了钥匙,飞奔而去。
  阿初也走出茶室,他听见门外汽车声和警笛声,嘈杂的脚步声。韩正齐带着他的手下去国际大饭店了。
  陆良晨给阿初披上外套,夏跃春的车子开到他面前。
  “你怎么没走?”阿初问。
  夏跃春笑笑。“等你啊。”
  “等我?算了吧。你是怕我把韩正齐给做了吧?”阿初说。“现在放心了。”
  “上车说,上车说。”汤少在车里面嚷嚷。
  阿初回头吩咐陆良晨,“你们先回去吧,我直接去白玫瑰舞厅。”说完,他上了夏跃春的车。
  “先生,您需要的东西。”陆良晨贴着车窗,递给阿初一个大信封。
  车开走了……
  阿初打开信封,里面是私家侦探偷拍的一系列阿次的相片。
  一张杨慕次的军装照印入阿初的眼帘。
  “你弟弟很帅。”夏跃春斜睨了一眼。
  “帅什么帅,又不是没见过,跟他一个德行。”汤少很不屑。
  “我什么德行?”阿初问。
  “不可一世。不,自以为是。”汤少说。
  “你们长得太过相似。”夏跃春说。
  “是啊,太相似了,有一种恐惧感。”阿初说。突然,阿初的手抖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了一张阿次和荣华在一起逛街的照片,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即把照片装回信封。
  原来如此。怪不得,老余会认错人,原来他们是一路人。
  “你打算怎么跟你弟弟说?”夏跃春问。
  “先请他喝茶。”阿初有些答非所问。
  “还在这里?”
  “不,这里太郁闷了,离他的工作地点太远,找个清静点的,离沪中警备司令部近一点的茶室。”
  “那里有间英国茶室。”夏跃春说。
  “不错啊,就选那间茶室,明天下午四点,请他喝下午茶。”
  “不过,我听说令弟可是从日本财经大学毕业的,他是不是也要坚持喝日本茶啊?”汤少笑起来。“要不要,我提前赠送一篇'同室操戈'赋啊?”
  “你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想看你们兄弟争锋啊。”夏跃春从汽车的镜子里正好能观察到汤少得意洋洋的嘴脸。“听说你弟弟很傲气,他会俯首听命于你吗?”夏跃春问阿初。
  阿初“嗯”了一声,说:“自古来,长兄如父,父死从兄。由不得他不听。”
  “令弟倘若不肯受教呢?”汤少问。
  “那就打到他受教为止!”
  “这么厉害。那当你弟弟惨了。”夏跃春说。
  “开车吧,这么多话。”阿初把车前的镜子摁下来,懒得看汤少那张笑歪的脸。
  白玫瑰舞厅。
  伴舞女郎的大照片挂在舞厅的入口处,照片底下摆放着“某某公子赠送某某小姐的花篮”,花团锦簇的,煞是热闹。
  辛丽丽的半张脸在亮光里带着明媚的笑容,另半张脸隐藏在黑影里,让你捉摸不透她笑中的酸涩,她的额头、她的秀发、她流畅优美的鼻线恰到好处的映在明暗交界的地带,给人以美的遐想,令人回顾,流连忘返之,悠然向往之。
  阿初和夏跃春、汤少一起漫步在舞厅狭长、明亮的走廊上,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舞女们的照片和简介。
  舞厅的化装间里,和雅淑像往常一样打开了胭脂水粉盒盖,她用粉扑轻轻沾着胭脂,朝自己的手心里点染,她专心致志地调着粉色,手心上的香粉点染成一朵雅致而又不失绚丽的花。
  舞池里的音乐吹了进来,仿佛在催促雅淑上场。
  雅淑心中积攒的薄薄的凄凉,渐渐地在靡靡之音中放散了,化成了嘴上涂抹的厚厚的胭脂。
  她的红唇娇艳欲滴,充满了亮彩,活像夜里偷饮了蟾宫仙露的玫瑰花瓣,晶莹通透,色香合度。
  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在化装镜前扭了扭腰肢。她穿着一件白色玫瑰旗袍,胸脯丰实,线条突出。旗袍的丝料及其柔滑,手感极佳。
  镜子里呈现出的华丽优美的形像,就是过去的雅淑另一面。
  她做了舞女。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堕落。
  她要上场了。
  白玫瑰舞厅。三个月前已经成为了杨慕初名下的产业了。阿初接手帮会后,连续关闭了三家财务公司,终止了高利贷的所有业务。他把有限的资金全部投入到餐饮、娱乐行业来,扩大经营规模,让从前见不得光的社团成员,衣冠楚楚地重新走到阳光下。
  阿初做人、做事的原则是:诚已利己,信以待人。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社会责任感,自始至终引导着他的行为。所以,他对社团里的人,择而用之,想方设法保住他们的饭碗,不再刀口舔血,同时也保证他们对自己绝对忠心,一有风吹草动,将士用命。
  舞场大班知道老板带着贵客来了,一溜小跑地跑过来,一人送给他们一叠舞票。然后,恭身后退。
  阿初走在玫瑰走廊中间,什么“黑玫瑰”、“黄玫瑰”、“红玫瑰”等等小姐的照片在阿初游走的目光下,一幅幅暗淡下来。
  突然,阿初听到了汤少的怪叫声。
  “阿初,你完了,你完了。”汤少还在继续叫喊。
  “怎么了?”阿初问话的同时,也赫然呆住了,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诧。他看见了和雅淑的大幅旗装照片,色调华贵,仿佛油画。
  雅淑高贵而清冷的神情笼罩着整个色彩,她高高在上,就像幽居在天庭的少女突然被谪下红尘。她并不具备妩媚与冷傲之间的平衡能力,以至于她的笑靥很僵硬。她与生俱来得贵族气至今尚未在浑浊的暗夜中淘洗干净,她的眼睛在暖光的刺激下,显得异常感性,而且无所顾忌。让人有一种想把她从画中剥离下来得欲望。
  “阿初,你说荣家大少爷要是看到雅淑在你的舞厅里做舞小姐,他会怎么样?”汤少注视着阿初的表情。
  “这个玩笑开大了。”阿初自言自语。
  “所以说,我说你死定了。”
  “这位小姐想必出身贵族?”夏跃春看着照片说。“这气质是学不来得,可惜流落了。”
  “'流落'的极致必然是'堕落'。借助自己的姿色来拯救自己的经济,心甘情愿地向金钱献媚,也许这才是真实自然的她。不知夏兄和杨兄以为然否?”汤少兴致不减。
  夏跃春心中已猜到八、九十分,这朵盛开在舞池的白玫瑰与眼前的汤少、阿初一定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倒不好直言点破,恐伤了二人的面子。于是,微笑地应付了汤少一句。“汤兄所言,颇可细味。不过,小弟一言不敢赞。”
  “虚伪。”汤少笑骂。
  “情有可原。”阿初说。
  “你说情有可原?”汤少表情丰富地怪叫一声。“你认为她宁可做一个荡妇,也不肯嫁给我……”汤少突然看见夏跃春的笑眸,果断地把话噎回喉管,吐出一口肮脏气来,说:“像我一样的上等人,是情有可原?”
  “青楼女子不见得个个都是荡妇,遁入佛门的鱼玄机不一样艳帜高张?”阿初反驳汤少的话。“做舞女也是一种求生的方式,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仗着父辈的福荫,成天票戏、吸鸦片、跑马、逛舞厅,做社会的寄生虫。”
  “我票戏,是昌明国粹。”
  “吸鸦片呢?也昌明国粹?”阿初不依不饶。
  “我,鸦片是洋货,我吸鸦片是、是……”汤少脸通红。
  夏跃春打个圆场,救驾。说:“是融化新知。”
  “对,融化新知,你懂不懂?”
  “我不懂,你们这些公子哥的闲情逸致,我只知道,一个人牺牲自尊,靠卖笑赚钱,也是需要勇气的。我为雅淑感到难过。”不仅仅是难过,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为雅淑的生存环境;为雅淑的屈尊降贵;为雅淑曾经的笑靥和泪水。
  雅淑落到今天这一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所以,自己必须为雅淑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荣升的面子,也包含自己的歉意。
  “舞票给我。”阿初对汤少伸出手来。
  “干吗?”汤少愕然。
  “给我。”阿初几乎是抢过来得。“从现在开始,她不做了。”他撕毁舞票。
  “你滥用职权。”汤少不忿。
  “就算是吧。”阿初说。
  “上海是自由世界。”汤少不肯善罢甘休。
  “你去请她跳舞,无疑是羞辱她。”
  “她肯出来做,就会想到有今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不守伦理秩序,你的金科玉律对我不起作用。”
  “你是不是想看她在你面前,再寻一次死?”阿初这句话威力十足,汤少听了果然收敛了气焰,泄气地说:“你威胁我?”
  夏跃春主动把自己手中的舞票还给了阿初,拍了拍汤少的肩膀,说:“你想跳舞,换一家。我陪你。”
  “今晚的一切开销,我付钱。”阿初说。
  汤少半推半就地在夏跃春的好话里下了台,阿初叫人送他们去了“百乐门”,自己顺着走廊,来到舞池。舞池底灯光暗淡,十几对男女在舞池翩翩起舞,舞女们身上的香水流溢在闪烁靡丽的华灯下,阿初看见了雅淑。他的心忽然有了刺痛的感觉。
  和雅淑穿着高领旗袍,从脖颈到前胸裹得严严实实,雪白的胳膊却刺目地裸露在灯光下,她的眼神犹如梦一般凄迷婉转,带着落花的矜持,带着悲凉的自尊,踩着梦幻的节拍,肢体疲倦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舞池中仿佛腻水染了花腥,萍飘蓬转,不时溅起凄美的浪花。
  突然,阿初和雅淑四目相遇,刹那间舞池中的“玫瑰”开始颤抖,阿初甚至能听到她那颗簌簌颤动的心,阿初的歉意和雅淑的战栗一瞬间糅合成哀怨的乐曲。
  雅淑猛得垂下眼睫,晶莹的泪夺眶而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惶恐霎时压迫住雅淑的心魂。她忽然又想到,阿初会是怎样的表情?她想知道,于是,她抬起头,几秒钟的工夫,她找不到阿初了。阿初仿佛是夜间过路的流萤,一闪而过,是梦吗?雅淑在想,她暗守着内心的孤独,残梦初回般地旋转下去,再旋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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