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by张勇-第3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万里同一乡。”阿初有些哽咽。
“脱胎换骨了?”丛锋放松手臂,审视阿初。
“你也是。”阿初说。
“想我和丛惠吗?”
“深心挂念。”
两个人开心一笑,再次握手。
“我来介绍一下。”丛锋拉起荣华的手。“我太太。”
阿初笑得很幽默。
“我们认识的。”荣华干脆说穿。
“认识?”丛锋很意外。
“我们两个很小就认识。”阿初补充一句。
“哦。”丛锋理会了。“青梅竹马?初恋情人?”
“哥哥和妹妹。”荣华含蓄地笑。
“小姐与家奴。”阿初不避讳。
丛锋明白过来。“姓荣的?荣家的小姐。”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颔首。
丛锋爽朗地笑起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啊。”他伸开双臂搭在两个人的肩上。“走,到我屋里去谈谈。”
“这……不太方便吧?”阿初看荣华。
“这有什么不方便。家人团聚啊。”丛锋的兴致很高,浑然忘了所在之地。阿初再次用眼神问询荣华,荣华点头默许。
“麻烦你二小姐,门口有我的司机,您去告诉他,我今夜留在这里了。”阿初客气地说。
“好的。”荣华转过身去,微风中,听着两个久别的朋友讲话。
“你现在做什么?”丛锋问。
“实业。”
“怎么,不做医生了?”丛锋真得很惊异。
“医家要有割股救人之心。坦率地说,现在的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何必勉强自己呢?你呢?还是政治?”
“政治和实业也不分家。”
“聪明人说得每一句话都是聪明话。”
“我觉得你变许多。”
“哪里?”
“这里。”丛锋指着自己的大脑,而后,注视阿初的双眸。“你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大海。”
阿初故作惊奇地说:“哇,怎么开始读雪莱了?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他。”
“那你认为我应该读谁的诗歌?”
“普希金啊。俄国口味,最适合你。大海啊,你这自由的元素。”
荣华听到此处,觉得阿初的确深不可测,他在暗示丛锋来自苏联。什么意思呢?她抬起头来,皓月清盈,回转身去,阿初浅笑回眸,正好与荣华深邃的目光交汇。阿初在风中凝视她片刻,然后,随丛锋步入浓荫底的小径,茫茫尘寰中,阿初身若纤尘,消失在荣华的视线中。
杨慕次在沪中长官公署上班。勤务兵小吴告诉他,中午十二点,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来找他,说家里出了点事,约他下午两点到“英伦茶室”见面。
阿次想了想,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究竟是谁呢?他第一个想到了丽丽,因为荣华是绝不可能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除非,“家”里真出了大事。
下午两点过十分,杨慕次来到了“英伦茶室”,茶室布置得古典而华丽,典型的英国风格。柔和的壁灯下,他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有点难以置信。
不可捉摸。
“坐。”阿初说。
阿次异常诧异。诧异归诧异,坐归坐。
“你迟到了。”阿初拿起一张《英伦时报》来看。“你有迟到的习惯吗?”
“不。”阿次机械地回答。
“不用紧张。”
“没有啊。”慕次定了定神,反应过来了。“是您约我出来得?”
“你以为呢?”阿初一边翻阅报纸,一边说话。“喝点什么?”
“红茶。”
“Bellboy。”阿初放下报纸,吩咐闻声而来得侍应生。“一小壶咖啡,一杯红茶,再上一盘甜点,点心不要太腻。”
“好的,先生。”侍应生退下。
“初先生?是吧?”慕次微笑地问。
“杨先生,杨慕初。”
慕次的笑容凝固在阿初的话尾。“您喜欢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我为人很古板。”
阿次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来,递给阿初。“吸烟吗?”
“我不吸烟。”阿初说。
阿次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烟,他发现阿初盯着他看,有点不自在,出于尊重对方,阿次礼貌性地征询阿初是否介意他吸烟。“可以吗?”
“不可以。”阿初说。
“啊?”阿次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可以。”阿初严肃地说。“以后在我的面前,你不可以吸烟。”
“我只是出于礼貌,征询一下你的同意。并不等于你可以替我做决定。”
“无论你处于何种立场,你征询了我的意见,你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
“我跟你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就可以言而无信吗?”
“我没答应你什么啊?”阿次觉得自己很冤,负气地把烟掷在桌上。
侍应生过来摆咖啡、红茶、点心,然后,礼貌地请二人享用,退下。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大家开门见山吧。”
“好啊,我曾经救过你的朋友余先生。你应该知道是吧?”阿初漫不经心地说。
“余先生?我认识好几位余先生呢,您说的是哪一位?”
“你不记得,也无所谓,你还有位朋友刚从苏联……”
“初先生!”慕次立即打断他的话。
“我话还没有讲完呢,你这样肆意打断我的话,很没有家教。”
“你!”慕次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问:“你到底要什么?”
“余先生上次忘了付医药费。”
“明白。明白了。”慕次准备掏钱。“您说,他欠您多少?我付钱。”
“一百万!”
“一百万?”阿次惊叫起来。
“怎么?听不懂吗?我想我说的话还算是通俗易懂。”阿初平静地说。
阿次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你知道,我一个月薪水是多少钱?”
“这是你的私人隐私,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我一个少校副官、一个月的薪水是八十块。”慕次说。
“一百万,这笔钱的数目不算大,尤其是对上海杨家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初先生,您可能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我杨慕次不是一个可以令人随意挟制,而予取予夺的人。”
“予取予夺,也是与生俱来得,是父母赐予的恩惠。”
“真是笑话。您是叫我一个七尺汉子,去向父母伸手,索要钱财?”
“这一点,我们不谋而合。”
慕次忍无可忍,倏地站起来,冷冰冰地说:“中国人有句老话,叫:自取其辱,不知道初先生听说过没有?”
“中国人还有句老话,叫做:长兄为父,不知道杨先生听说过没有?”阿初不急不缓地说。长兄为父,四个字,令杨慕次在惊愕之余坐下来。
“危言耸听。”
“不妨看看我们的脸。”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如果,你觉得是我信口开河,干吗还要坐下来?你大可以对我嗤之以鼻,拂袖而去啊?”
“你,你以为你是谁啊?”阿次放肆地冷笑。“你以为你叫杨慕初,就可以在我的面前摆哥哥的谱?我哥哥死了,许多年了。你认为你可以从坟墓里爬出来吗?”
“谁告诉你,你哥哥死了?你父亲?还是你母亲?”阿初问,表情阴恻恻,令阿次很不舒服。“我实话告诉你,我虽然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得,却是令尊大人和令堂大人亲自从坟墓里把我挖掘出来得,值得庆幸的是,我埋藏在泥底深渊的尸骨,二十年了,居然没有寒透。我的残肢缝缝补补还可以用,哦,忘了告诉你,我是学医的,这方面很善长。”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跟你开个玩笑,吓倒了?”阿初笑起来。“昨天晚上,我呢,遇见一个老友,从国外刚回来,我们聊天聊到天亮。我告诉他,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你猜他怎么样?他也被吓倒了。”
“你们聊了一夜,在哪里?”
“梅花巷。”
慕次依旧不动声色。“聊什么?”
“聊得多了。譬如,北高加索民族的解放运动,血与火的斗争,为了'被侮辱与损害的'人去夺取政权,纯粹的俄式革命观点。还想听吗?”阿初问阿次,阿次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初先生。”阿次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身。
“叫我杨先生。”
“好吧,杨先生,我知道,您的社会名誉一直都很好。”
“你错了。我的社会名誉一直都不好。荣家的私生子,来历不明的医学博士,忘恩寡情的小人,放高利贷的伪君子。等等,等等。”
“杨先生您曾经是一位医生,医者父母心,您绝对不是一个眼睛里只有钱的人……或许,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你用不着替我曲为辩解。”阿初说。“我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话又断了。阿次喝茶继续想办法。
“我们……”
“什么?”阿初问。
“大家……”阿次的态度开始妥协。
“啊?”
“彼此……”
“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过于霸道。我们大家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彼此冷静冷静,再好好谈谈。”
“你跟我要'民主'?”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要求“民主”,阿初突然内心悲凉起来,自己真的变了。
“你不觉得我在你面前丧失了基本'民权'吗?”阿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有商量的余地。
阿初喝了一口咖啡,说:“我们中国,有五千年的文化。从大汉朝到前清,想鱼跃龙门的举子们,在参加考试的时候,都要写一篇'策论'。大家各说各话,从不交流。上司和下属也没有什么可以平等的对话。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是'利害'关系、'利益'关系。我救了你朋友的命,替你保守秘密。你付出金钱来封我的口,天经地义!所以,我们没必要对话,我们之间如果有对话,那就是'讨价还价'。明明是一件共存获益的好事,我不想变成市场交易。”
“我之所以想跟你继续谈,是因为我从我朋友口中所知道、所了解的初先生,跟我现在所见所闻的您,差别太大,距离太远。我想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苦衷。大家都是青年人,有困难、有问题,你可以提出来,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何必要用'胁迫'的手段呢?”
“你从你朋友的口中……知道我?了解我?哪位朋友?荣华吧?”阿初笑起来。“你知道荣华是谁?我是谁吗?荣华是荣家的二小姐,而我是荣家的家奴。一个家奴在小姐面前永远都是和顺的、谦恭的。”
“水无有不下,人无有不善。”阿次给阿初续咖啡。
“你相信这句话吗?”阿初逼视着阿次的眼睛问。
“我相信你。”阿次直视着阿初锋芒凌厉的目光答。
阿初“哼”笑了一声。“我是一个可以'不计其功',但是,不能'不谋其利'的人。我跟你在一起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希望尽快地看到这笔钱!如果一星期后,我没有拿到钱,我就到上海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去向你的顶头上司要钱!!”
“你敢!”
“我敢!”
“你不怕有命挣没命花。”
“这句话说得好极了。有点意思了。你知道吗?从头到尾,也就只有这句话提醒我,我和你是介于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我差一点就被你伪装起来得君子情怀所迷惑,在过去,这是对付我的杀手锏。现在,不同了。”阿初站了起来,对咖啡馆的侍者说:“结账。”回头对阿次说:“你付钱。”不待阿次回答,阿初已经走到门边,他从容地笑看阿次,说:“今天的谈话只是一场敲诈勒索的预演,精彩的好戏还在后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次被他激得心里冒火。
“为了杨家。”阿初严肃地说。
为了杨家?
“提防你的父亲和母亲。”
“你叫我提防自己最亲的亲人。”
“你没有亲人了。除了我。”阿初说完,甩手出门。玻璃弹簧门荡起来,荡得慕次心乱如麻。
夜九点钟。
自鸣钟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客厅里开着悬吊的莲花灯,流光轻盈软美,阿初刚洗完澡,他穿了件宽松的猩红色睡袍,头发很湿润,他站在客厅的小柜前煮咖啡。
他喜欢闻咖啡豆沸腾起来得醇美香味,每当他感觉自己很疲倦,负荷过重的时候,他就通过这种方式舒缓情绪。
岳嬷嬷走进来,问:“先生,您饿了吗?我去给您煮消夜。”
“不用了。”阿初说。“岳嬷嬷,您过来坐吧,您喝咖啡吗?”
岳嬷嬷笑着说:“我不喝那洋玩意,喝了,睡不着觉。”她的脸因为曾经烧伤的缘故,笑起来很可怖。
阿初贴着她的身子坐下,他从岳嬷嬷的眉眼中看出来她的忧伤和劳累,她从前的容貌一定是不差的。
“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