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翩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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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这就去准备案几。”掩了笑意,苏枕月踏上台阶,斗篷抖落的桃花瓣洒了一地。
……
夜风习习,落英萧萧。
两方案几上各安置了一把古筝,红木银丝,芳香满满。殷祥与苏枕月对坐调琴,玳瑁义甲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浙江筝又称杭筝,盛行于江浙一带,音色有些江南丝竹的意思,曲目多为细腻绮丽。但殷祥生性豪迈、不拘一格,照理说三皇子不应该赠以此琴予他。
苏枕月如是想着,殷祥已拨弄琴弦弹了一曲《出水莲》。指滑音柔,以他的品性竟能弹出此般妙音,实乃音律奇才。
此后两人合奏了一曲《风摇翠竹》,应景应情,余音绕梁。
“春桃指法精妙,托、劈、挑、抹,玉指从容优雅,恐怕江南一带的才女们亦有所不及。”
“公子才是音准且变化多端,叫人拍案称绝。春桃实在愧于与君对琴。”
殷祥随意拨了两三声,眼波在指尖流转,不知会心笑着什么:“我是遇强则强而已。前几日教我们音律的上官先生抚了一首极为清丽动人的曲子,我学了来,弹给你听好不好?”仿佛在自问自答,他右手挑弦,左手顺应弦力滑按。不时,一阵悠扬情深的曲调跃然而出。尔后殷祥更是伴唱起来,笑容难掩,目光似游离至了天外。
苏枕月倾耳一听,原本红润的朱颜霎时冷如寒月。
那是一首《北方有佳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在曲里倾诉着自己的倾慕和情怀,却浑然未觉眼前人的痴恋。
“如何?”曲罢,他问。
“曲即情,曲情交融宛如天人合一,妙不可言。”苏枕月诚恳地答了,忽然脸上浮起一抹释然的笑容,“公子,我这里亦有一首曲子,是在武当山修行时原籍江浙的师姐传授予我的民谣。春桃想借此相赠,以报您照拂知遇之恩……”
殷祥察觉今夜的春桃莫名感伤数度,言词亦恍惚无序,跟平时大不相同。再一想,也许是她抱病在身,因而才精神不佳,此曲作罢该让她好生歇息才是。他却哪里知道,这是那个女子暗吐的离情。
“江浙民谣,吴侬软语,我甚为喜欢,你且弹来。”
苏枕月望了一眼自己的月满楼,唇边绽出一个凄艳的笑容。
十指剥青葱,双眸剪秋水。当第一个音调飘然而出时,她亦随之唱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不像殷祥自弹自感,却是一双如墨明眸死死盯着对面的少年。这仿若人世间最后的凝望,伴着琴音歌声,温软绵绵,却实为惊涛拍岸、石破天惊。
“今日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无论珠圆玉润的长摇,错落有致的别打,抑或凄婉绝妙的走吟,她的手法在银光下出神入化。殷祥听不懂江浙方言,却听得女子句句幽怨哀叹。
只是音至尾声,愈发凌乱不成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歌与曲戛然而止,苏枕月几经伏案而泣。
正是,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有个女子在此时此刻为他弹了一曲《越人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云雾终散月终暗
次日,苏枕月想是夜里吹了凉风,又伤心劳神过度,竟真的病倒了。殷祥打发了夏吟来照顾她,她却认为万万使不得。
夏吟的莺吟馆距月满楼不过数步之遥,她素日也明朗泼辣,本对此事也并无介怀。只是苏枕月不愿给人添麻烦,几番推辞,夏吟也就顺了她的意思。但在殷祥那里,苏枕月并未来得及禀明。后来被翠兰私下里发现,为此没少责备夏吟怠慢。
近来殷祥忙于朝中之事,总是早出晚归。殷镇也时常到闲者居走动,李麾受殷祥推荐成为他的门客,三人总是在垂钓斋商讨至深夜。偶尔殷祥也会抽出空闲与崔妩甄一道去郊游踏青,只是这一切的一切,跟在他身边的不再是温润善言的小丫鬟——春桃。自翠兰顶替了病中的春桃,殷祥已有半月不曾见过她的面了。倒是李麾前往月满楼探望过三回。
起初殷祥很是不解,近日的自己为何浮躁惫懒,说话谈笑间似没了一股灵性的回应。而三哥的“大事”逐日激烈,皇子们的暗斗已愈发势如水火。他本志在高山流水、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三哥,为了妩甄,他都不得不舍命陪君子。只是偶像忆起昔日游走于荼蘼茶寮、圣母堂等地,竟觉恍如一场午后清梦。
于是他便想起了养病中的春桃,那个曾经陪伴他走走停停的女子。随即他决定是夜去月满楼看她,那日她初病来告假,当时一见那原本就孱弱纤纤的身段在病中愈发苍白无力,心里莫名地就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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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的夜总是分外清幽如禅,殷祥负手漫步于长廊,想着这也许是春桃带来了些武当山的仙气,不禁莞尔一乐。
屋檐外明月高悬,飘飞的树叶花瓣徒增几抹山林意境。越临近月满楼越是晕染出一层悠远空灵,让殷祥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止住了步伐,止住了心跳,那是连风也无法捕捉的瞬息。
廊子石椅上小憩的女子,秀目轻阖。偶尔飞花飘絮悠扬撒来,覆了她一身,散发出阵阵醉人的幽香。
殷祥怔立了许久,随后迈着轻盈的步履靠近。见她面色苍白,他便将自己的斗篷取下为其披上。
“公子?”苏枕月醒来,满眼惊诧。
“你还在病中,为何又出来吹夜风?”
苏枕月起身,将斗篷收起递还给他:“良辰美景奈何天。春桃想在有限的时日里,多瞧瞧周遭的一切。”
殷祥蹙眉:“春桃,近日你言行颇异,是否有何心事?是家里有事抑或何人欺负你?”
她摇头:“病中自然爱胡思乱想,多谢公子关心。”一度欲开口道别,可话到了嘴边总是道不出。
殷祥点点头,爽朗笑道:“你快些养好病,改日我们再去荼蘼茶寮坐坐,还有宛姑和约翰神父都很惦记你……再过一段日子,也许就再难有这般闲情逸致了呢……”他话锋一转,两眼的光彩刹那暗淡。许是与这淡如水的女子相处,自己才忍不住表露心迹。
苏枕月见他背对月光的容颜打满阴影,心中亦替他难过。她知道,他要助其兄长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要携手未婚妻破除所有荆棘阻碍,他将再无法做回那逍遥人间的项十三。思之至此,苏枕月望向西厢的金吾阁,默默念道:“当官莫若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这黄图霸业路上的得与失,唯有自作自受,自品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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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黄道吉日,殷祥只带了翠兰和小伍、顺儿前往崔府赴宴。
此次晚宴的意义极为重要。殷祥虽是初次拜访崔妩甄府上,却是打着提亲的算盘。待与崔额达成共识,次日他便会进宫请求皇上赐婚。
闲者居和崔府上上下下对此事都心知肚明。殷祥和崔妩甄之感情亦早已不是秘密,只是他们很清楚这条路将举步维艰,轻则如履薄冰,重则分道扬镳。
三皇子和十三皇子表面依附于太子,与崔氏一族所属的七皇子党势如水火。两党势力都不会轻易允许这桩出格的婚姻。所以当殷祥提出想登门造访崔妩甄双亲时,她心领神会,也鼓足勇气向父亲大人禀明了此事。初时如她所料,崔额果真大发雷霆,她也一如既往坚持己见,句句顶撞,只是这次多了几分底气和誓不罢休。不过第二日崔额态度逆转,竟破天荒决定不日设宴邀请十三殿下过府一聚。殷祥和崔妩甄颇感诧异,可听了宛姑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安慰,两人也就释怀不少。
原本三皇子殷镇也是极力反对的。他深知殷司定会以此为难殷祥,两党联姻也非他们几人所能做主。可见了那对小情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模样,脑中不知怎么闪现出曾几何时有个人说过的“别把十三殿下算计到您的权谋之中”,于是他便心软妥协了。
殷祥离开闲者居的这一个时辰里,苏枕月把垂钓斋打扫得一尘不染。她煮了莲子茶放在案几上,想着他归来能喝上一口也是好的。
桌上留书一封,那是她字字诛心的告别。终是没有办法道明自己并非春桃的实情,只说师父有命,需重回武当,劳烦照料双亲,不忍当面辞别云云。
苏枕月最后望了一眼这间书房,每个夜里她和他在烛火下的剪影,清晰又不真实。短短数月的日子,如同南柯一梦,此刻该是梦醒云散。
一抹隽永的笑容划过嘴角,她掩门而去。
行至东院和南院的交叉口,顺儿匆匆忙忙地从大门奔来,与苏枕月撞了个满怀。
“哎哟!对不住了春桃姐!”顺耳扶起她连连躬身道歉,“今夜无月,小的眼拙没瞧清楚路,您别见怪才好!”
“小顺,你不是随公子去崔府了么?此刻怎如此慌张地往回赶?”
“夜里起风,殿下被灌得微醉,翠兰姐说担心殿下风寒入侵,便差小的回来取件斗篷。春桃姐,先不聊了,我还赶着去崔府呢!”顺儿气喘吁吁地说。
苏枕月思忖了一会儿,拦道:“哎,小顺!你不知公子起居,待我去取来公子那件绛紫色祥云纹的斗篷,随你一同去。若是公子醉倒,我也好给翠兰姐帮把手。”
顺儿大喜:“如此甚好!我去叫老王在马车上备些醒酒汤!”说罢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苏枕月怔了怔,急步倒回东院。
这是自己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她终是无法做到如此洒脱地离去。只需一面,只需这浮生最后一面,明朝红尘,自己定会决然上路,再无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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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额家在崔国维崔大学士宅邸的斜对面。外表看似与一般官宅无异,一进了大门方知别有洞天。其富丽堂皇的景象,丝毫不输太子在民间的别院。早闻七皇子党囤财有道,想不到竟连这进京不久的崔额,仅凭区区一介户部巡官,都有如此财力。
苏枕月瞥了一眼门口十多辆锦绣华车和八抬舆轿,心疑今日商讨婚事竟有这么多崔氏族人到场。
穿门入户前往内堂颐寿园,一路山亭池榭溪水声不断,夜风吹着檐下的红纱宫灯,倍显诡异。她抱紧了怀中的斗篷,就像在这陌生的江海抱住了最后的浮木。
忽而前方石桥上两溜黄绢灯笼迤逦而来。苏枕月和顺儿退至路边,恭敬让道。定眼一看,竟是步履漂浮、人已醺醉的殷祥!
苏枕月当即奔了过去,将斗篷披在了他身上。整颗心似孤帆泊岸,踏实不少。
殷祥迷迷糊糊地抬头,只见女子朱颜在侧,蹙眉含笑,眸中沧桑,不禁展眉宽慰,带着难得的憨厚:“春桃,你来了……我,不打紧……”
只这一句,苏枕月便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了!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酒席已散,咱们回去吧。”翠兰把斗篷给殷祥系好,脸色很差。
苏枕月这才注意到她和旁边的崔妩甄、小伍。气氛有些异常,莫非婚事没有谈妥?
顺儿赶上来搀着殷祥努嘴道:“殿下怎醉成这样?七殿下他们灌酒也得有个限度啊!”
“七殿下?”苏枕月皓腕垂下,心里赫然一凉。
恰巧这时灯笼队伍接踵而来,黑压压的十余人纷至沓来,似猛兽张开的巨口,要生生将她吞噬。她别过脸去,隐没在翠兰身后,心惊之余总算明白今日殷祥定是被这群七殿下党派左右刁难。
“十三殿下不胜酒力,看来得多练练。”说话的是崔国维。
“十三弟号称千杯不醉,今日试了才知是世人夸张了呀。”九皇子殷偔哂笑。
围观之人都瞧着殷祥略显狼狈的醉态,摆明了今日是要给他难堪。
“你们一群人灌他一个,量他是千杯不醉也敌不过这般无赖之举!”崔妩甄双手交叉在胸前,毫无顾忌地讽刺,“我与殷祥之事更不知为何今日会引来这么多不相干之人。”
“放肆!”崔额霍然给了她一个耳光,“此处岂容你撒野!”
崔妩甄结结实实受了那一巴掌,毫无闪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今夜她穿了华美的宫装,浅绿罗裙在风中微摆,鹅黄纱褙上的十二颗东珠在月光下璀璨夺目,竟是比往日的侠士红妆更为妩媚动人。
殷祥吹了一会儿夜风,清醒了不少。顾不得任何礼仪,他拉过崔妩甄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涨红的娇颜仍留下了五指手印。她朝殷祥温柔一笑,示意自己无碍,她与父亲的磕绊早已习惯。
几位皇子臣子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七皇妃王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