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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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水压,去得再深,又觉得恐怖,说是一片黑压压的,手电光都照不了多远。
他看小说《盗墓笔记》时,觉得最费劲的就是海底墓那次了,这还亏得墓虽然造在海底,但墓里没水,人能够呼吸,不然那点氧气,哪能撑起那么长的故事。
易萧说:“任何地方,没人,也就没了事端,水底下没人,所以清静,也更安全。不是没人想过要去在水底下倒腾,但费用巨大不说,效率还低。”
“做生意这种事,人无我有,才能独大。”
宗杭瞠目结舌:“所以,你们是做水底……这一块的?”
“鱼也会捕,有时候看人可怜,也会捞个尸,还帮人选过养尸囦,水里下葬,但都不是主业。”
“主业是帮人在水下藏东西,或者叫托管,每一单都价值巨大,毕竟如果只是一两箱金银,也不值得费这个事。存期少则几十年,长可几百年,随客户的心意。”
宗杭听傻了:“那……你们怎么挣钱?拿出来放贷吗?也像银行那样,付……利息给他们?”
易萧再次大笑,这一次,笑得很得意。
她说:“你动动脑子,你往前想几百年,中国度过了多少乱世?有多少豪门巨富,一夜之间被抢光踏平,连个铜板都没落下?我们帮他们防人祸、度乱世,还要倒付利息给他们?”
“我们只收钱,不付钱!管你金山银山,想托我管,分出三成。”
“到期不来,等你过夜半十二点,然后三成变五成,不过我们不做绝,给你延期十年,十年再不来,都是我的。”
宗杭结巴:“那乱世……很多人,即便存了钱,后来打来打去,天灾人祸,都死了啊,万一死绝了,那就都是你们的了?”
易萧没说话。
但眼神给了他答案。
不然呢?就像银行的死账户,还不全归银行了?
早几百年,应该没人会去水底下存纸钞吧,都是金银古董这些硬通货,放到现在,身价暴涨,难怪她一出手,就是一块柿子金。
三成变五成,五成又变成全部,那些捕鱼捞尸捞沉船,跟这一比,简直不值一提,自己果然是想象力太局限了。
宗杭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水鬼三姓,又是沿着大河居住,人数一定不少,你们会赖账吗?”
万一人家只剩个孤儿寡母,拿着凭契上门,你把人家沉了河,独吞这财产……
易萧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爸好歹也是个生意人,没教过你吗?”
“做生意,坑蒙拐骗,以次充好,或许能挣几年利,但你想做长久,没点真本事,没个‘信’字,能撑到几百上千年?”
“再说了,水鬼三姓,会去贪这种小钱?你是不是对我们接什么样的生意没概念?张献忠江口沉银听说过吗?”
这倒真听过。
好不容易来了个自己有把握的,宗杭精神一振。
***
明末的时候,起义军之一的张献忠在成都建立了大西政权,据说烧杀抢掠,聚宝无数,本来想学刘备据蜀称王,但后来清军南下,他见势不妙,于是安排财富转移,大概想隐姓埋名,抛却刀兵戎马,后半辈子做个低调的富贵闲人。
这批被转移的财富,据称有千船之多,都沉在了江口附近,但张献忠没走成,被清军包围,中箭而死。
后世有童谣流传,说是点出了沉宝处,叫“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
这传说引来后世无数寻宝人。
官方的,乾隆和咸丰皇帝,都派过朝廷大员组织河工在江口打捞,基本没收获,民国时,川军也轰轰烈烈捞了一回,没下文。
民间的,解放前,有个叫马昆山的,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到了沉银藏宝图,心花怒放,成立了个“锦江淘金公司”,大量招工,还购买了金属探测器等先进装备,耗时费力,最后捞上来三筐小铜钱,气得险些吐血。
解放后,被童谣和传说鼓舞,怀揣美好梦想,私底下下水碰运气的人不在少数,可惜都一无所获,以至于开始有人怀疑,这仅仅是个传说罢了。
直到2016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正式启动对疑似沉银遗址的水下考古,2017年,出水文物超过一万件,价值无可估量,好像2018年,还会建个对公众开放的江口沉银博物馆……
事情上了新闻,无数人才开始咂舌:这传说,居然特么的是真的!
***
宗杭有点激动:“张献忠这事,也是你们做的?”
他忍不住想夸两句:也太牛了,从明末到现在,好几百年呢,皇帝都没能挖出来,可见藏得确实严实……
哪知易萧硬邦邦回了句:“我们拒接的。”
“我们做的,会有那么多消息漏出来?会连地点都让人知道?会被捞出来?”
“张献忠屠川,四川是江流重地,不少姜姓、易姓都死在他手上,杀孽这么重,我们不接他的单子,况且时间仓促,银子这玩意儿,不怎么值钱,又笨又重,处理起来,太麻烦了,于是没接。”
“他狗急跳墙,使尽各种手段得到点边角消息,学猫画虎,筑堤断河,做什么‘锢金’,又凿木藏银,江口沉水……”
“结果怎么样,你现在也知道了。”
***
是知道了,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宗杭有点紧张:“像我那样,能活在水底,就叫‘坐水’?你们水鬼三姓,都可以这样?所以才能完成那么大工程,把东西藏到水底下?”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但如果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会觉得接受起来,没那么困难。
有些“独一无二”很难捱,同病相怜都值得庆幸。
易萧笑起来。
这纸没用了,她撕成一条一条,掀开马桶盖扔进去,然后揿下冲水。
她说:“这你就错了,能像你这样的很少。水鬼三姓,确实人人都要学‘坐水’,但能坐一分钟、一小时,还是一天,那就听天由命了。”
“听说当年的老祖宗,能在水里待上几天几夜,还斗过巨鳄……总之,能常人之所不能。”
她说得意味深长:“你可能认为是夸张,是胡诌的传说,但我们三姓,每个人都深信不疑,因为眼见为实,三姓每一代,确确实实会出一个水鬼。”
“我们用‘七试八考’去选,女七试,男八考,甄选的环节不少,但其实,从第一项‘坐水’开始,结果就已经明明白白,没悬念了。”
“我们把选出来的这个,叫水鬼,不讲究的话,你也可以觉得是‘返祖现象’,因为她跟别人不同,她把老祖宗的能耐给继承下来了。”
说到这儿,看了宗杭一眼:“你别多想,你这样的不是。”
宗杭硬生生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水鬼三姓本来就行事隐秘,古时候,我们的事儿只在豪门贵胄间流传,民间没什么记载。解放之后,知道我们的更没几个了,再说了,现在这社会,也不会有人再用这法子去藏东西。”
“行话里,我们把藏东西的地方叫‘金汤’,因为同样是水,这一处值钱,金光宝气的,三姓的‘金汤’合起来,就是一本金汤谱,做水鬼的,要记得滚瓜烂熟。”
“这百十年来,我们做的事儿就是去‘开金汤’,金汤在哪条大河,就是哪家的水鬼领头,不过开金汤很凶险,三姓的水鬼都要到场帮忙。”
“开成功了,领头的那家拿大头,帮忙的都能分到一份,这是规矩。开不成,就是翻锅,但有意思的是……”
她的笑里,忽然多了几分诡谲意味:“最近几次,都是翻锅。”
宗杭好奇:“翻锅了,你们会怎么样?”
易萧盯着他看,一字一句,让他毛骨悚然。
“我会变成这样,你会变成这样,都跟他们翻锅有关。”
☆、第36章 05
宗杭觉得这逻辑有点乱。
水鬼三姓开金汤翻了锅; 祸及易萧他可以理解; 为什么会祸及自己呢?不对; 这个“祸”字用得也不贴切,他本应该死在枪下的,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那算是……因祸得福?
易萧没说话,她撸起左臂的袖子; 胳膊上无数刀疤,有横有竖; 有撇有捺; 乍看上去,有点像拿刀在胳膊上写字,写得太多,刀痕累叠,字反而看不出,只剩下疤了。
宗杭倒吸一口凉气。
更让他不寒而栗的还在后头:易萧伸出右手; 抠在左臂腕端,狠狠向着肘心处抓挖。
宗杭急忙把脸偏转开; 声音有点颤:“你别……别……”
他在她手上吃过苦头,知道她指甲锋利,腕劲又大; 这样抓挖,势必皮开肉绽,那画面; 想想就毛骨悚然,他不想看。
从前,恐怖电影看到血腥镜头,他都会低头等进度条过去:反正是假的,何必放它来恶心真的自己、还有真的生活。
易萧说:“你把头转过来。”
这语气,可不是在跟他商量。
宗杭咬咬牙,把头转了回来。
他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今晚上的种种,也许只是前奏,前头不知道哪一刻又会有不测,想再往前走,是得逼逼自己:你把自己逼狠了,世界就不会逼你太过。
那条胳膊上,的确皮开肉绽,但没有血,是条惨白的沟壑,竖在纵横的疤痕间。
易萧不流血这事,井袖跟他提过,他没当回事,还反说井袖:“你抓挠的力气,能有多大啊,说不定她是皮厚呢,又可能是她上血上得慢,后来流了,但你没见着。”
现在知道不是了。
他忍不住问了句:“你的血呢?”
易萧没看他,伸手去捏豁开的皮肉,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道口子重新捏合一样:“为什么他们翻了锅,我们会这样,其实我也不知道,一直想查清楚。”
“不过我知道的是,水鬼三姓,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东西,即便我姓易,即便我曾经是他们的水鬼。”
她眼皮慢慢掀起,掀出森冷的光来:“你也看到了,丁碛对付我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让他知道,你不但活着,还成了这么个怪东西,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水鬼三姓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三姓的人,加起来能有多少,但年轻力壮、可以用来追踪你围剿你的,上千口总是有的,这上千口,都是危险,都是你的敌人,我是可以放你回家,你敢回吗?”
宗杭脊背上爬起道道凉气,蚯蚓样蠕蠕而动。
“遮好你的脸,不要在人前泄露你会的本事,藏好你的秘密,谁都不能说,哪怕是那个井袖,她知道的已经很多了……”
宗杭浑身一凛,刹那间,如同猫奓了毛,眼里全是警惕戒备:“你别动她,井袖是被拉进来的,她只是想赚钱!”
易萧讥讽地笑:“是吗?你跟她认识多久了?你了解她吗?万一遇到状况,能保证她不会出卖你吗?别人拿钱利诱呢?逼供呢?”
宗杭被噎住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电影电视里那些有秘密的人,都是孤单的:因为要命的秘密不能分享,多一个人知道,就像严冬的窗子多一道风口,你永远不能踏实暖和。
易萧神色重又温和,宗杭这才发现,她面目虽然可憎,但声音其实挺好听的,尤其是温柔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蛊动人心的魅惑:“她跟你不是一头的,我跟你才是,以后你就会知道,有共同遭遇、面对共同危险的人,关系才最牢不可破。”
宗杭心一横:“要么你放她走吧,趁现在她知道的还不多,那块柿子金就当是封口费,井袖人很好的,我相信她拿了钱,又看在我帮过她的份上,不会乱说的。”
易萧说:“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我已经好了……”
易萧面色忽然冷下来:“没有,远远没有。宗杭,你看着我的脸。”
宗杭和她对视,眼神里带执拗和不服气。
“我漂亮吗?”
宗杭没吭声。
从小童虹教他,别去评价别人的美丑,如果能有选择,谁都想人见人爱,但天生的事儿,不可控,你长得好看,不是你的功劳,不值得炫耀,有人长得丑,很正常,但你跑去嘲笑、去恶意品评,非常可耻。
所以他不说话。
但心里知道,易萧不止是不漂亮,是很丑,无关乎一张面皮,细看会知道,那是骨相上的混乱和错位,眉距太宽,鼻梁歪,上下牙槽好像也有点错位——她问出“我漂亮吗”这种话,有点荒唐,近乎自取其辱。
易萧从这沉默中已经有了答案,轻轻笑了笑。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给他。
是张彩色小照,镀了透明塑料膜,上头的姑娘二十来岁,明眸皓齿,托着腮在笑,发型有点过时,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但这颜值,放到现在都很能打。
摆到一些明星面前,也不输。
宗杭说:“这是……谁啊?”
其实他想问“这是你啊”,但又觉得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