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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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人专门主刀,另有人负责洗递。
他们这趟下湖,捕到的东西不少,鱼类尤多,什么鲤鱼鲥鱼马棍鱼翘嘴鱼,宗杭也认不出,只知道是大小粗细各色鱼等,又有淡水虾、毛蟹、螺贝,还有些压根没见过的绿色植物。
主刀那人手法熟练,削剁撬切,粗略处理了就往盘子里扔:各个盘子里都是越积越高,那些生鱼生虾肉块堆叠,有些神经未死,还在蠕蠕而动,盘底汪一滩血水,不同的腥味叠加在一起,这大杂烩的味道也是够销魂的。
再然后,不蒸煮不煎烤,就这么端走了。
后厨又是一轮议论纷纷——
“这不是给人吃的吧?”
“不能这么重口味吧,里头得多少寄生虫和细菌啊。”
“没见识了吧,我吃过日本料理,人家就是这样的,生吃。”
宗杭心说:胡说八道。
他也吃过日本料理,但日料好歹有一些措施,譬如熟水洗、低温杀菌、佐芥末、吃配料等等,哪有这么血淋淋的,姜丝都不切一份就上了的?
肯定不是给人吃的,不是要开金汤嘛,估计是仪式上用的,祭河的吧。
***
易飒歪在床上,正打手机游戏,忽然听到走廊里有砰砰门响。
她皱起眉头。
午饭过后,顶层这一块,尤其最靠里的这几间,根本不让人随便走动——要保持安静,方便他们这些做水鬼的领水餐、洗浴、打坐、静修,做夜半开金汤的准备。
这谁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手机一甩,开门去看。
隔了两间房的地方,伸手拍门的那是……
姜孝广?
易飒奇道:“姜叔叔,你怎么出来了?”
老一辈人,应该比她守规矩才是。
姜孝广眉头紧皱,示意了一下脚下的盘子:“你看看!”
易飒循向看去。
那盘子里,一大盘的水餐,送来什么样,还什么样,但其它几间房的门口,包括她自己的,摆着的都已经是个空盘子了。
那间房,好像是……姜骏的。
易飒开门出来:“小姜哥哥……还没领水餐吗?”
领水餐是开金汤之前的必备程序,在哪片水域开金汤,做水鬼的就要尽量多地生食这片水域的河鲜:因为下了水就是“鬼”,要用这些土生的活物水腥气去盖身上的“人气”,这样才会更安全,水下的东西才会看你是同类,不加侵扰。
送水餐的人一般把盘子端到水鬼门口搁下,不轻不重,敲门三下,然后尽快离开,水鬼开门自取,吃完了把盘子送出来,这一节就算过了。
易飒也领了,但她从小就有点离经叛道,成年后又长住东南亚,对这些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向来不置可否,觉得大半都是封建迷信,再说了,那些所谓的水餐腥臊难闻,不定多少致病菌呢,她也咽不下去。
所以领了水餐之后,她全倒进马桶里冲了,然后掐算好时间把空盘子送了出去。
姜孝广沉不住气:“我跟姜骏住对面,我送空盘子出来的时候,他还没领,我还怕他是今晚要领头,压力太大给忘了,过了会又看了一次,还是没领,想提醒他,怎么都叫不开门……”
易飒说:“我来吧。”
她走到门边,屈指在门上重重叩了叩:“小姜哥哥?小姜哥哥?”
没人应。
她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然后麻利地伸手撑趴到地上,眯着眼睛往门缝下看。
姜孝广心里实在没底:“是不是没人啊?要是在屋里,不会不应的,要么,叫服务员拿钥匙过来开门吧。”
真不在屋里的话,就太荒唐了,这么胡闹,哪有资格领头。
易飒站起身,掸了掸手,后退两步:“叫什么服务员啊,我来吧。”
说话间,又一扇门开了,是丁家的水鬼,丁海金,老头子七十来岁了,身体不好,做过心脏搭桥,走路都有点颤巍巍的——姜骏昨晚还提醒过易飒,她年纪最轻,下水后要照顾老的,重点负责这个开过刀的老头子。
易飒冲着丁海金笑了笑,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她打头进去。
客舱房不大,一眼的功夫就看遍了,也没地方能藏人,窗倒是开着,易飒探身往下看了看:甲板上随时有人,要说姜骏爬窗走了,似乎有点不太可能。
她回头看姜孝广:“小姜哥哥……是不是出去办事了?”
***
外头又起了喧嚣。
这次跟之前出去捕鱼不同,声浪里带惶惶不安,而且势头越来越大,宗杭满手果皮,正不知道向谁打听,领班急匆匆进来:“都回房,屋里找找藏没藏人,有个乘客不见了,满船都炸了锅了。”
不见了?
这可是在大湖中央,鄱阳湖虽然赶不上洞里萨湖的规模,但人好歹也是国内第一大淡水湖,面积跟青海湖也相差不多,船上没有,难不成……掉水里了?
宗杭心头惴惴的,跟着议论纷纷的伙工们一路出来。
天已经黑了,船上和远岸都已经亮起了灯,甲板上氛围明显紧张,踹门怒斥声不绝于耳,宗杭惦记着井袖,正想奔去舱里,忽然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下意识回头——
从没见过这场面,有上百人之多,有人从船舷倒翻下水,有人从二层、顶层直接奔跳入水,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带了浮漂,下水后放出,浮出水面。
你觉得他们挤饺子一样跳在了一处,但浮漂出水时,各有方位,最远的那个,几乎去到了一里之外,而且这浮漂是圆的,带幽幽的夜光,刹那间,如满湖莲叶的鬼影绽放,簇拥一条飘摇不定的客船。
***
易飒陪姜孝广站在顶层的平台上,看远近浮漂,然后低头把T…shirt的下摆打结,接过边上的人递来的浮漂腰带扎上,准备下水。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方向的水面上忽然爆了记水底烟花,赤红色。
易飒大喜:“找到了!”
姜孝广急忙举起望远镜,朝那个方向看去,看着看着,手突然发抖,望远镜咣当一声砸到地上。
易飒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俯身捡起那个望远镜,朝爆烟花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下水的人已经浮出水面,正反复向着客船的方向做同一记水鬼招。
拳头握紧,然后撒开、垂落。
这代表……
人死了。
☆、第40章 09
湖里的浮漂渐渐收起来了。
易飒攥着望远镜; 看远近水光; 又看脸色惨白、两手紧攥船栏的姜孝广;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只认识领头的是丁长盛。
丁长盛个子不高; 寸头,架一副圆眼镜; 如果穿上中山装,活脱脱民国知识分子的形象——典型的外表木讷; 心如山海。
这“山海”可不是夸他心胸宽广:山幽海深; 也无常也莫测。
丁长盛一开口就很稳:“孝广,这船上的班组不是我们的人,万一让他们知道死了人,向外报警,那事情就闹大了。”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先放几条船过去; 看看那头是个什么状况,确定一下死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姜骏;这头; 我让丁碛出面,假装是要找人,把客船暂时接管——反正也定锚了; 只要船上那些员工老实待在房里不出来,里里外外,我们办事就方便多了。”
“事后再跟他们说; 人没丢,找着了,虚惊一场。你看这样行吗?”
姜孝广好像只把“放船过去”听进去了。
他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往下一层跑,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是姜骏,不可能的,做水鬼的,怎么会在水里淹死……”
***
易飒陪着姜孝广一起坐上橡皮艇。
到的时候,有两条已经先到了,人都聚在一条艇上,另一条专门腾空,放姜骏的尸体。
姜孝广拿了手电,没等橡皮艇停稳就起身跨了过去,易飒坐着没动:她毕竟是外姓,跟姜骏也谈不上很熟,说到鉴定,远没姜孝广合适。
她看向坐满了人的那条小艇:“谁发现的?”
坐在边沿上的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举了下手:“我,易家人。”
易飒嗯了一声:“什么情况?”
“身体僵硬了,没浮肿,应该就是今天出的事,其它的……天太黑,我也看不出什么。”
说话间,那头的姜孝广忽然一屁股坐倒在艇里,手电歪在一边,光柱斜斜打向半空,在尽头处的夜色里淡出一块白斑。
易飒心里一沉。
***
外头闹闹哄哄。
宗杭探头出去看了一回,又很快缩进来,跟井袖解释:“说是船上少了个人,现在满船找,一间间房看,还有好多人下水去找了……”
井袖说:“这么大动静,人在船上肯定早听见了,要么是被人控制了,要么就是在水里了……哎,你说……”
她压低声音:“会跟那个易萧……有关吗?”
宗杭也说不好,易萧那架势,写了满脸的来者不善,这船上又多是三姓的人……
正思忖着,门上忽然砰砰响。
查到这间了。
宗杭有点紧张,先深吸一口气,井袖坐到床上,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眼妆虽然有脱,但更添模糊效果,那道疤也还依然□□,应该没问题。
宗杭打开门的刹那,脑子里一炸。
门外站三四个人,厨房领班也在,但打头的那个是……丁碛。
虽说两人中午自助餐时已经打过了照面,但那时多少有掩饰,现在这样脸对脸,相隔不过半米,实在猝不及防……
宗杭后背开始冒汗。
丁碛瞥了他一眼。
厨房领班在边上解释:“这个是张……有合,厨房的厨助,帮忙切菜端菜什么的,屋里没别人了,哦对,他带了女朋友,小年轻嘛,感情好,就是离不开……”
说着朝屋里喊话:“那谁,姑娘,露个脸,我们这查人头呢。”
井袖赶紧笑着探出头来。
船工带女人上船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儿,丁碛不感兴趣,都已经要抬脚走了,忽然反应过来。
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伸手把门推开些,看井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丁碛按住心头的犹疑,抬手拈起宗杭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然后把证件带照片的那一面移向领班:“他?张有合?是我眼神不好吗?这跟照片上是一个人吗?”
领班叫苦不迭,只得陪着笑解释:“是这样的,张有合临时家里有急事,船上又缺人手,我们就临时调了他过来,但是公司总部那边出证比较慢,来不及,所以就挂了张有合的工作证。真的,小伙子绝对没问题,一天都在后厨忙活,厨房的人都能作证。”
解释得很合理。
丁碛笑了笑:“这样啊。”
他把工作证放回去,给领班吃定心丸:“没事,我只关心找人,你们内部的人手调动,你们说了算。”
***
居然就这么过关了。
宗杭关上门,后背抵住门板,一颗心到这时才跳个不停,过了会夸井袖:“井袖,你这个妆,真太管用了。”
井袖脑子里乱作一团,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只生硬地笑了一下:“我早说了没事的。”
不不不,宗杭或许没事,但她有事。
丁碛看见她了。
眼神很深,如果不是碍于旁边这么多人,他不会就这么走掉的。
他会怎么想?会以为她是为了他,追到这儿来的吗?
井袖如坐针毡,宗杭问她要不要去洗漱,连问了两遍,她才应声。
洗澡的时候,听哗哗水声,几次发怔。
她有种预感,丁碛一定会再找她的。
果然,洗完澡回房,刚吹完头发,领班就来敲门了,说是要赶批夜宵,让宗杭去厨房,再赶几筐活。
***
宗杭庆幸自己的妆还没洗。
他换好工服,一路出来。
走廊的光很暗,厨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宗杭摸索了好久,才把灯给打开。
不是赶一批夜宵吗?怎么就他一个人?
他心里泛着嘀咕,把下午没削完的几筐土豆过水洗了,然后装了盆,坐在板凳上慢慢削。
削一会,就疑神疑鬼四下去看。
这么晚了,后厨里空荡荡的,总有怪声:水龙头拧不紧,时不时滴答滴答;堆菜品的那几大麻袋下,偶尔会有窸窣怪声,不知道是不是卫生不过关,窜进了老鼠……
宗杭去肉案那拿了把菜刀过来。
船上刚失踪了一个,他可不想做第二个。
***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井袖在擦口红。
她说服自己:不是在为姓丁的上妆,而是陡然两相遭遇,她希望自己看起来舒服、漂亮、神采飞扬。
天涯何处无芳草,过了你这站,我还有更好的。
但是去开门的时候,她用手背把口红给擦了。
不想让他误解,毕竟女为悦己者容,你这样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