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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误入仙门论道群-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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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
  这个比溪边兰草更加清雅温润的公子在看见道思源的瞬间就是眼眸一亮,有些话语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道:“好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真想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啊!”
  场面一时之间安静得近乎窒息,只有额冒冷汗的管事嗫嚅着道:“公子……您还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小郡主啊?”
  肖瑾知拢袖款款一笑,温文尔雅,语气轻飘飘地道:“……我觉得我应该有个女儿,小小的,软软的,凶巴巴的……”
  对于自家公子这副思女成疾的模样,管事也早已习以为常,毕竟自家公子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停地嚷嚷自己有个女儿,这在皇宫里早已不是秘密了。管事也没多劝,只是让人送来当季最新鲜的果酒,便微笑着退下了。
  肖瑾知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些许的少年郎,兴致勃勃地想要知晓对方钟爱哪一种风雅,却听着对方从容自若地背起了清静经。
  行叭,可以的。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却唯独不曾修习过玄门经文的公子瑾露出了悲天悯人的笑。
  “小友可是——”肖瑾知笑着指了指天空,持杯品茗,道,“红尘世外仙呐?”
  “不敢当。”对于道思源而言,他只能称得上“问道者”,还远远当不得“仙人”这样的名号,“冒昧来访,是为了问询一些事情的。”
  出乎意料直白的少年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却只得到面前这位号称“皇室最受宠公子”的困惑与不解。
  “母后吗?”公子瑾勾了勾唇角,人似馥郁绽放的君子兰,“很多人都对母后感到好奇呢,但是说句实在话——”
  他目不斜视地对上道思源的目光,坦然地道:“我也不知道。”
  “听起来很像狡辩?”公子瑾温言自嘲,比起鹄峙鸾停、高标韵致的道思源,他身上更有几分随性而至的潇洒,“但是我从小到大,实际上并没有见过母后几面,即便有,母后也是在屏风后见我们。啊,与其说是‘母后’,但其实她并不喜欢我们这么称呼她。”
  “所以,爱莫助之,对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但被拒绝的道思源也没有流露出不渝羞恼之色,反而平静地点点头,如此云淡风轻,倒是让公子瑾心生好感。毕竟能体谅他人的难处而放弃自己原有的目的,不会咄咄逼人到令人生厌的美少年,谁会不喜欢呢?
  “如果我有女儿,真想把她嫁给你啊。”公子瑾不怎么真诚地感慨着,实际上这句话他不知对一两个人说过。
  以往,他这么说完,听到他这番话的人多数都只是风度翩翩地一笑而过,没有人会把他的话语当真,就如同没有人相信他真的有一个女儿。
  可是出人意料的,那气质清微淡远却俨然如山的少年忽而停住了离去的脚步,略有困惑地偏头望来,道:“令媛可有名字?”
  肖瑾知愣了愣,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涣散仿佛融了天边的云雾,带着说不出的飘忽:“……啊。”
  肖瑾知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女儿。
  小小的,软软的,会躺在他的臂弯里嚎啕大哭,睡着后会手脚软绵绵地缩成一团,一旦他把手抽出来,那小小的孩子就会从梦中惊醒。
  为了让她好梦,他甚至想把自己的胳膊都给卸下来。
  再长大一点,那小小的女孩能跑会跳了,就会像一只活力充沛的牛犊子一般横冲竖撞,牙尖嘴利,明媚而又张扬。
  等到懂事的年纪了,小小的女孩就开始学着模仿自己的父亲,姿态也多了几分娴雅,但是骨子里还是那个锋芒毕露的女娃娃。
  后来的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肖瑾知偶尔会觉得这只是一场虚幻而毫无凭依的梦,就像枕边黄粱,树下南柯,就连他,偶尔都会觉得那个女孩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为什么这么问呢?仙长?”肖瑾知笑意微淡,语气却平和如初,道,“难道真的想娶在下的女儿吗?”
  道思源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公子之举止与在下道侣甚是相似,故而多此一举,失礼了。”
  肖瑾知沉默不语,道思源则转身离开了公子府。
  还在焦心等待情报的易尘见少年快步而来,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就听少年说道:“晋国皇室,有逆天改命之人。”
  说起“逆天改命”四字,少年清隽如画的眉眼都沾染了些许凝重与肃杀之意。
  易尘愣了愣,下意识地追问道:“何意?”
  “改其命骨,塑其体肤,缚其神魂,书其意识——”少年一字一句地道,“那位公子瑾,不是人。”
  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破空而来的惊雷,震得易尘彻底僵在了原地:“……不是人?那、那他是什么?”
  “我不知。”少年眉宇写满了困惑,却又转而化为清浅的凉冷,“但是这种做法已非‘邪魔外道’可形之,此法阴毒,大道难容!”
  ——传说,身在冥府地狱深处的天魔想要复活一个人,他想要的不仅是那个人的灵魂,还有那个人如生前一般无二的样子。
  ——记忆、灵魂、血肉、皮相、性子——一样都不能缺,一样都不能少,但是那些失去的、消散的事物,终究不可能变为原来的样子。
  所以,天魔成了一位匠人。
  一头雾水的易尘还没来得及对此事产生共鸣般的愤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老成到近乎寡情的少年却已经先一步地表态道:“我们进宫。”
  对玄门中的“规矩”还不太明了的易尘并不能理解少年的愤怒从何而来,自然也无从体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怀揣着何等的疯狂。
  ——亵渎生命、亵渎天道、亵渎因果。
  道思源说,公子瑾不是人。
  这是当然的,因为那一具完美无缺的皮囊,不过是用七零八落的肢体皮肤缝合起来的驱壳。
  ——只为了用这一具污臭的尸身,困住一缕求而不得的魂。


第99章 箱庭(上)
  一枕槐安; 一梦华胥,对于百载红尘中挣扎的蝼蚁而言; 究竟是浮生如梦; 还是梦如浮生呢?
  道思源,或者说少言,其实一直一直; 都在深思这个问题。
  当他呱呱落地来到尘世的那一天起; 他就一直在思考; 自己究竟是在做一场关于浮世的梦,还是一位活在浮世梦里的人。
  没有哪个婴孩,会在一无所知的年纪里不停地做梦的吧?
  是天道厚爱的生而知之,还是奈何桥上的那一碗孟婆汤,没能将他尘世的过去洗刷干净呢?
  出身世家的少年; 面对着身为族长的父亲不含私情兜头而来的鞭子; 如此无喜无悲地想着。
  “身为穆家子弟,应当以家族声望为重,护持家族百世不衰,乃是你应尽之责!”
  严厉得近乎冷酷的话语; 伴随着那裹挟着利风鞭打在少年身上的皮鞭,刮擦而过的瞬间立时带起分肉割骨般的剧痛。
  澹泊得近乎寡情的少年微微抬眸,目似冰雪,言语含霜; 澄澈却也冷冽:“盛极必衰; 理所必至; 父亲何必如此介怀?”
  少年略带困惑的反问没能得到血亲的谅解,反而换来了一顿狂风骤雨般的鞭打,伴随着中年男子愤怒得近乎扭曲失态的骂声:“逆子!”
  少年的白衣早已沾染了斑斑血渍,但他面上却看不出隐忍的痛色,只有沉浸于思索之间的失神与恍惚。
  身为穆家嫡长,又是族长唯一的子嗣,为何他对这个家族毫无归属感?只觉得周围的一切荒谬得简直像是笑话一场。
  不爱家族,亦不被家族所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有哪位家族的子弟,能如他一般淡漠地注视着家族的衰败而无动于衷呢?
  但是不爱这样的家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这么一个以污秽的手段延续下来的、孕育邪恶的肮脏的牢笼。
  “我再问一次!”那应当被称为“父亲”的男人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现在!换上喜服,和月语拜堂成亲,为穆家诞下血统纯粹的子嗣!这是你身为穆家嫡长的职责!穆家因大巫血脉而兴盛至今,你也应当以此为荣!”
  “我拒绝。”身穿雪白寝衣的少年脊梁笔挺地跪坐在蒲团上,直面着穆家祖辈的牌位,神情却冷淡如霜,“这是错的!”
  “我穆家传承百年,一直如此!哪里由得你置喙家族传统?!”
  “所以说——”少年眉宇依旧困惑不减,他的思绪始终游离于俗世之外,既不为父亲逼迫自己娶自己的妹妹而感到惊诧,也不为家族的兴衰而萌生丝毫的动容,“穆家命该如此,不过恰巧应该断在这一代罢了,父亲为何总是看不开?”
  再次激怒族长的少年遭受了毒打与虐待,他被勒令跪在穆家祖宗的牌位前忏悔,哪怕他毫无悔改之心。
  跪坐在蒲团上的少年放空了思绪,仿佛冥想。
  漆黑阴暗的宗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周围摆满了牌位,虽然庄严肃穆却也阴森诡谲,若是换一个人在此绝食禁闭,只怕最后会被自己逼疯了不可。穆家惩罚后嗣的手段一直如此,肉体的毒打以及灵魂上的压迫,谁也说不清楚究竟哪种更残忍一些。
  已经绝食三天的少年沉默无言地跪坐着,即便身体里的力量已经流失得一干二净,他也依旧保持着端庄矜持的姿态。
  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吱呀声,有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窗,从外头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呼喊:“兄长?”
  跪坐不动的少年缓缓地睁开了轻阖的眼帘,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将一颗数珠拨到了地板上。
  咚。数珠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兄长,你还好吗?”声音属于一位稚嫩柔弱的少女,她声如黄鹂,嫩生生的就像是破壳雏鸟的啾鸣,“娘亲很担心你。”
  “娘亲准备的包袱里有干粮还有一些银票,娘亲叫我跟兄长说……”
  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何等伤悲的少女,用天真而又稚嫩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愿意去做的话,就放弃穆家嫡长的身份,离开这里吧。”
  “娘亲是这么说的。”
  “我给兄长开门,后院的侍从已经被调开了,兄长尽快离开吧。”
  听见少女的话语,少年没有开口,实际上,他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淡如春樱般的唇因为许久没有涉入水分而干裂,饥饿与干渴到了极点就会将一个人逼疯,但是少年没有,他依旧是平静的。
  即便走到穷途末路,他也是平静的,平静而又从容——不似人。
  身后的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槛摩擦之时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刺耳得吓人,就像理智的琴弦即将崩断的前调。
  踩着月光走进宗庙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稚嫩而又娇小,纤细单薄的身体笼罩在月光的薄纱之下,比断了线的风筝还要更加飘忽无依。
  她有一张比昙花更加清艳绝俗的容颜,却也像昙花一现般脆弱。
  少女的唇微微发白,在寒冷的冬夜中呼出一片白雾,精致秀丽的五官就模糊在白雾里,如纸纯白,不染尘埃。
  “兄长。”抱着包袱的少女亦步亦趋地靠近少年,微仰着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伸手去拉少年的袖摆,“快走啦,我都困了。”
  ——她很美,但那种美却是罪恶的,让人没有由来地想要去摧毁。因为所有人都在痛苦着,只有她独自在天真中快乐着。
  少年没有说话,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撕下了少女送来的干粮填进了嘴里,安静得等待着力量重新回归自己的身体。
  “兄长,父亲到底为什么要罚你啊?”少女跪坐在少年的身边,充满依赖地揪扯着他的袖摆,眉眼却写满了任性的不渝,“你听话一点不好吗?这几天家里给人的感觉好糟糕,娘亲还一直拉着我的手哭,我不喜欢这样。”
  面对着向来温柔宠溺自己的兄长,懵懂无知的少女说了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兄长牺牲了什么,又将要失去什么,才能保护她这份无知无觉的纯粹,她只是抱怨着控诉着,等待着兄长的再一次妥协。
  “我要走了。”勉强恢复了体力,少年站起身来,手脚绵软,身姿却如竹般笔挺,透着绝不低头妥协的坚毅,“穆月语。”
  少年低头,眸光淡淡地凝视着不知事的少女,话语冰冷得近乎凉薄,并无多少温情:“以后,你就不再是孩子了。”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少年离开了穆家,头也不回,毫无眷恋。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眷恋的,对于无欲无求的少年来说,不管是有生养之恩的父母还是备受宠爱的幼妹,都不过是可以拿起也可以放下的缘。
  少年有一颗充满大爱的心,却从来不懂得爱一个人应该有着怎样的姿态与样子。
  他只是等待别人的索取,然后成全——如高驻云端的神明,大爱不过是施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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