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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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刑官得了命令,打了个手势,棍子便挟着风声砸到了两人背上。
东阳侯特意嘱咐,宜林左将军亲自监刑,掌刑官自然不敢放水。大帐内,众将听着外面沉闷有力的杖击声,只觉声声砸进心头,均是有些走神儿。唯有季礼稳如泰山般坐在那张被砍断的桌案后,对其余声音充耳不闻,不急不缓的布置后续的壁亭驻防任务,还特意让诸将军提出对策,等到计议完毕,壁亭相关事宜商议妥帖之后,季礼终于挥手命众人散去。
各营将军出帐之时,便见帐外两个少年已然面色灰白,气息微弱,冷汗粘着凌乱的发丝,甚是狼狈,而季剑后背白袍上渗出的血色尤其刺目,不由一阵心疼,一阵叹息。
待人都散尽了之后,季剑方才松口,蓦然喷了口血出来,而后艰难的抬起手臂,抹了抹嘴,喘着粗气,转头冲身旁的黑衣少年道:“阿辰……你……还行……吗?”
九辰闻言亦转过头,点头,刚道了声:“嗯……”,亦是毫无预兆的喷了口血出来。
季宣微微蹙眉,掌刑官忙道:“将军放心,这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一百军棍打完,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再也强撑不下去,齐齐栽倒在地。
掌刑官亲自上前检查一番,向季宣道:“人还醒着,只是太疲累,现下虚脱了。”
季宣只能入帐请示季礼的意思,季礼听罢,哼道:“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缓过来再进帐仔细汇报壁亭的事。”说罢,瞅着季宣脸色,道:“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若再不杀杀他们的锐气,日后,指不定他们再惹出什么祸事。”
季宣一直紧绷的面部这才松弛了些,道:“末将只是担心,王上那边会有雷霆之怒。君心难测,虽然他们夺下壁亭,但无视王命,烈云骑、黑云骑首当其冲,犯了主君大忌,若剑儿有个三长两短,末将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季礼虎目含痛,道:“你以为,若王上降罪,烈云黑云两骑能承担得起么?我季礼才是三军统帅,他们只是我的部下,在王上眼中,这都是我季礼之过,季氏满门,哪里还会有幸存之说!”
季宣心中抑郁,道:“末将在想,要不要先给南相修书一封?毕竟――”
不等季宣说完,季礼便断然否决道:“不可,如此,不吝于火上浇油。南相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正午时分,阳光正暖,季剑缓过气来,撑着地面起身,看到一旁的九辰已经端端正正跪直了身体,忙道:“阿辰,你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九辰转过头,唇无血色,道:“一刻之前。”
帐中,传来季礼中气十足的声音:“滚进来回话!”
两人对视一眼,便费力起身,到帐内跪下,齐声道:“末将参见侯爷。”
季礼也不与他们绕弯子,踢案而起,道:“说!这是谁的主意?!”
“是末将的主意!”两人异口同声,配合的天衣无缝,说完后,不由相互瞪了一眼。
季礼眼睛瞪得更圆更大,简直要火气冲天,待狠狠剜了眼两个少年,方才指着右边那个,道:“九辰,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九辰面不改色,道:“回侯爷,是末将的主意,少将军是听了末将的话才同意攻打壁亭。为了防止侯爷起疑,末将还伤了斥候坐骑,末将愿承担所有罪责。”
季礼眼睛一眯,道:“斥候若按时复命,本侯何来疑心?”
九辰毫不畏避,道:“那是因为,末将听完密令,心生怨怼,对斥候出言不逊,还大打出手。末将害怕,侯爷会因此察觉出异样,才用箭射伤斥候马腿。”
季礼冷笑,陡然喝道:“好一个‘出言不逊,大打出手’!九辰将军要不要本侯将那斥候找来对质?!”
季剑再也憋不住,道:“爷爷,你别为难阿辰了,我说,其实与斥候大打出手的人是我,阿辰为了替我掩饰,才出手伤了那马。”
“住口!”季礼怒道:“军中无父子,谁是你爷爷!违抗君命,是谋逆的大罪,季氏满门忠烈,三朝英名,都要毁在你这个逆子手里了,你可知罪?”
季剑被问的哑口无言,紧抿嘴角,倔强的盯着地面。
一直沉默的九辰突然开口,道:“侯爷,违抗君命是真,但是,末将自认无错。”
季礼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满是震惊的盯着那黑衣少年,道:“你再说一遍。”
九辰眸色异常坚执,道:“夺下壁亭,末将无错,就算到了王上面前,末将依然是这句话。至于理由,侯爷心里清楚,王上心里更清楚,既然箭在弦上,为何不发?”
季礼神色忽然疲惫下来,颓然叹了口气,道:“我已上书王上,请求降罪,过几日,王命便会传到月城。今夜,马彪会带兵去驻守壁亭,替回烈云骑与黑云骑。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昌平十二年六月十八,夜,巫国大败风国于剑北壁亭,自此,乌岭归巫国。消息传到王都,举国欢呼,唯有左丞相南央深夜入宫,于垂文殿大骂东阳侯,数其擅自用兵之过,请求巫王重处,巫王抚之。六月十九,东阳侯季礼撤兵回月城。
六月二十五,王使携巫王意旨抵达剑北月城,奉王命犒赏三军,赐御酒,赏金帛,东阳侯季礼加封采邑五千户,赏万金,升宜林左将军季宣为宜林大将军,升忠武右将军陈烈为忠武大将军,各赏千金,其余将士亦各有封赐。此外,王使特传巫王加急诏令,命东阳侯季礼即刻回王都沧冥主持朝中军务要事。
………………………………
4。龙驹射佩
昌平十二年六月十九,东阳侯率军进月城,月城郡守、郡尉亲自出城相迎,百姓夹道欢呼,群情激奋。
六月二十五,王使携巫王意旨抵达月城,大赏三军,特诏东阳侯回朝。
东阳侯季礼离镫下马,面东而跪,伏地而泣,道:“君恩高厚,更胜日月甘霖,臣如瓦砾,恬沐王上盛德,敢不以死相报?”
三军将士闻言,山呼“王上英德,千秋不衰”,东阳侯将所得赏赐尽数散于百姓,诸将从之,郡守携百姓面东而拜,久久不起,俱是感念巫王圣名大德。
由于东阳侯长期驻军在外,月城之内并没有特设将军府,郡守特意在月城府衙辟出一方之地,暂作东阳侯议事大厅。其余将士则由郡尉府负责安置。
乌岭大事初定,当日,郡守特意在府内备下了酒宴,欲为东阳侯接风洗尘。季礼固辞不受,反而换上便装,吩咐季宣:“咱们今日下馆子吃,你让人去郡尉府将那两个小子一并叫来。”
季宣难得见老父兴致如此之高,亦换了便服,特地嘱咐了传信人几句,才让他往郡尉府去寻人。
季礼见他这一番做派,有些不满道:“怎么回事?昨日没派军医去给他们瞧瞧?”
季宣笑道:“昨日午后便让军医去了,谁知那两个混小子竟然挤在一张榻上趴着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孩儿没办法,只能撕了他们背上衣物,让军医抹药。孩儿怕他们不知轻重,搅了父亲兴致,才叮嘱手下人提醒他们换药。”
季礼朗声而笑,道:“这个年纪的男儿,哪里有那么娇气,想当年我十岁从军,跟在叔伯们手下,挨棍子都是家常便饭!仔细算下来,这两个混小子大大小小的祸事也闯得够多了,倒与年轻时的我,颇有相似。我只希望,这顿棍子能让他们长点记性。”
季宣忙道:“父亲说的极是,军中的男儿,哪一个不是这么练出来的。只是,昨日孩儿发现,辰儿的左臂上有箭伤,而且伤口颇深,足有两寸。辰儿箭术超群,能以箭伤他至此,风国之中,果然有高人。”
季礼听了,颇有意外,道:“看来壁亭一战,倒真是逼着风国露出了利爪。虽然我们拿下了整个乌岭,但万万不可放松警惕,剑北,依旧是险地。你和陈烈商量个对策,将这个意思明明白白的告诉各营,尤其要传信马彪。”
季宣领命,道:“孩儿明白。只是,父亲也不必过于忧虑,乌岭有辰儿在,尚可放心。”
季礼叹了口气,道:“你说错了,这一次,烈云、黑云两骑可真正是名扬剑北了。王上诏命中点名要见剑儿和辰儿,王使也再三嘱咐我带他们回王都面君。是福是祸,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季宣一惊,未及开口,便见府门外两个少年已然并肩而来。今日,季剑穿着一身簇新的白袍,九辰依旧是简单利落的黑衣箭袖,两人一个剑眉星目,一个面若美玉,看起来均是精神抖擞,意色飞扬,配上少年人独有的灵气,让季礼大为满意。
东阳侯中意的馆子是闹市中心一个极为简单的两层酒楼,店家只扯了面破旧的红色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酒家”二字,连名字都懒得取。
季礼等人刚刚驻足,便被站在店门外招揽客人的小二殷勤热情的请到二楼,当垆卖酒的老板娘见几人均是仪表堂堂,相貌不凡,不敢怠慢,连忙亲自上楼招呼酒菜。
季宣特意选了靠栏杆的位置,俯望而去,可将月城繁华尽收眼底。季礼甚是舒畅,心情大好,向着正介绍菜品的老板娘道:“这些全免,来痛快的!直接上大盘牛肉,十斤烧刀子!”
老板娘扭着腰笑道:“哎呀!真是没想到,几位爷个个贵气逼人,竟然也随咱月城的豪气!真是爽利,奴家这就吩咐去!”
季剑早已忍不住偷笑出声,捣了捣九辰,道:“阿辰,这月城的女子果然别有风骚。这老板娘看咱们老侯爷的眼神,可是格外的炽烈。”
季宣听了,气得笑骂道:“混小子!真是口无遮拦!”
季礼却不以为意,容光焕发,大笑道:“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十分迷恋那些个酒肆里面的美娇娘呢。其中一个,见我像个士族子弟,长得又不错,还一度要同我私奔,幸而我及时逃了,才没闹出笑话!”
三人闻言,均是笑得捧腹。
小二很快便端上了热腾腾的牛肉和酒,四人大快朵颐,吃的好不痛快。及至意兴湍飞,季礼更是击箸高吟,唱起九歌:“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声音高亢激昂,纵情豪迈,令人不由想起那将军白发,马踏边河,金戈相交的壮烈画面。月城为巫国边城,遭受战争祸害最深,酒楼中很多客人被这歌音感染得怆然落泪,连向来迎来送往笑不离面的老板娘都倚在栏头静静听着。
季宣倒是不急不缓的继续喝酒吃肉,还不忘紧盯着两个少年,提醒他们身上带伤,不可贪酒。
季剑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道:“爷爷今日是怎么了?我还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形容。”
九辰淡淡一笑,道:“待你戎马一生之后,便能知道山河犹破,将军已老的遗憾、悲壮以及……不甘。”
季宣适时的夸赞道:“还是辰儿看得透彻。”
季剑撇嘴,道:“老爹,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家伙最拿手的,就是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明明还比我小半月。”
话刚说完,季剑便忽然一指街上涌动的人群,道:“阿辰,你看那边。”
九辰扭头去看,果然见楼下人头攒动,不断有新的人从巷陌汇入人流,向同一个方向——东面涌去。
季剑早就按捺不住,连忙招来小二询问。那小二却是见怪不怪,道:“今日东市的马市要开了,这些人,都是去瞧热闹的。”
九辰奇道:“月城并不缺马,这有什么热闹可寻?”
小二嘿嘿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东市的马市,每月只开一次,每次只有一匹。这卖马的,也是个怪人,听说是从北边的卢方国来的,别人卖马,卖的是价钱,他却反着来。依他定的规矩,谁要是有本事能驯服他的马,他便将马白送给那人,分文不取,若是驯不服那马,便是给他万金,他也不卖。这不,已经大半年了,那马还没有卖出去呢,两位公子评评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季剑一听,顿时来了劲儿,骂道:“你懂什么,这卖马的人才不简单,好马如挚友,若是落到不懂马的人手中,便是祸害良马。此人正因为懂马,才会一心求取伯乐,你这样的大俗人,自然不懂。阿辰,既然有好马,怎么能少了我季剑,我们去会会这位懂马之人,如何?”
九辰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月城奇人颇多,说不准,咱们还能觅得一二知己。”
季礼与季宣看饭已吃得差不多,倒也不想拘束他们,便由着他们去了,只是季宣再三嘱咐两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