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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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彦扔掉长鞭,眸底寒色稍缓:“这次,他伤得如何?”
金乌牙关颤抖着,维持恭敬姿态:“主上动了一夜鞭刑,其间,殿下昏迷,还用了针刑。属下……尽了全力……”
说这话时,他身体又是明显一颤。
子彦却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双目复归于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昏迷中,九辰不间断的咳了一整日,到了夜间,高烧得通身滚烫,连唇角都起了火泡。
守夜的两名老内侍摸了摸墙边少年的额头,俱被那滚烫如碳的温度吓了一跳。他们又提了两桶冰盐水,悉数浇在九辰身上,半个时辰后,九辰高烧非但没降,反而越加严重,原本苍白的脸,已被烧成浓重的潮红色。
二人见情况不对,忙去禀告管事的那名老内侍。熟料,那老内侍被九辰折了腕,余恨未消,听罢,不屑一顾,道:“这小煞星,病成这副鬼模样,王上看都不看一眼,便是要任其生灭了。你们若识趣,就少惹这身骚。”
禁室内的老内侍们,向来以此人为尊,见他发话,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老内侍翘着腿道:“不就是发个烧么?也不是大事,继续浇点水降降温就是了。”
说完,他便亲自带着另外两名老内侍,拎了几桶温度更低、浓度更高的冰盐水,专挑墙边少年伤口重的地方浇上去。
纵是深度昏迷,九辰也被疼痛刺激得双拳紧握、神色扭曲。
领头的老内侍见状,阴测测的笑着对另外两人道:“这不就有知觉了吗?”
说罢,他提起桶,又撒了碗盐,准备将剩余的水全部浇下去。
一只手,忽然紧紧攥住他的脚踝,那架势,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捏碎,可惜,却无多大的劲力。那老内侍恶狠狠的瞪着昏迷中的少年,啐了口,正要一脚踩下去,忽觉心口一凉,似有什么东西插了进去。
他用力扭过头,终于看清,石室门口,翩然立着一个白衣少年。
只来得及看清楚这一眼,下一刻,他便仰面栽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名老内侍尖叫着扔了桶,惊恐的缩在墙根,打量着这宛如天降的白衣公子,如看鬼魅。
然后,在他们愈加惊恐的眼神中。
年轻的公子双目沉静,一步步走进石室,走到墙角,抱起昏迷中的少年,复翩然而去。
而第二日,风国幽兰公主的仪驾在沧冥城外等了整整一日,直至日落星稀,都没能等到迎亲之人――巫国公子巫子彦,则成了九州百姓茶余饭后的另一端奇谈与笑事。
那袭白衣彻底消失之后,两名老内侍猛地尖叫起来,浑身抖如筛糠,手脚并用的往禁室外面爬。
一道黑影,稳如山岳,恰恰挡住了狭小的石门。
两人已是惊弓之鸟,恐惧中,颤抖着抬起头。挡路的人戴着墨底血纹面具,此刻,也正拿眼睛盯着他们。
“金……金乌刑使!”
乍遇救星,两人激动得指着禁室里那具尸体,瞪大眼,磕磕巴巴得说不出话。
金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一名老内侍紧紧扯住他衣角,张大嘴巴,呜啊不止。
金乌依旧不动。
两名老内侍绝望的松开手,继续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金乌怜悯的看着,缓缓眯起眼睛,指间金针,已从他们喉间穿过。
此时,夜,黑的正深,偶有晓风拂过。
巫王得到消息时,已是东方渐白。
彼时,所有老内侍们聚在一起,手持先王赦令,直接将那三人的尸体抬到了垂文殿前,将殿门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嚷嚷着要巫王出来主持公道、严惩凶手。
独孤信又增调了一队侍卫,才将这群人挡在阶下。
据说,死去的三名老内侍,皆横尸在看管世子的那间地下石室之中。他们的心口处,赫然是一株染血的青菊。刚刚发现时,那青菊上的血,尚是温热的。而本应在禁室思过的世子,却没了踪影。
这已是,自栖霞宫血案之后,第二起青菊杀人案。
殿内,巫王披衣靠在藤椅中,正在翻看东阳侯新呈的奏报。
晏婴小心的奉上刚刚烹好的露茶,想到外面的情况,忐忑难安。
巫王却只抬了抬眼皮:“告诉独孤信,先验尸。”
说罢,他便继续不紧不慢的翻着奏简。
很快,验尸官便进殿禀报:三名老内侍的致命伤,不在心口,而在喉间。
这结果着实出人意料,巫王神色微妙,亲自出殿验看,果见那三人的喉间都有一处细微如针孔的伤口,穿透整个喉咙。
验尸官直言,这三名内侍都是先被人以金针封喉,令其失音,然后才被青菊穿心而亡。
旧案未破,新案又起,负责内廷安危、有「罗网」之称的戍卫营威信尽失。独孤信忙跪地请罪,自求重责。
巫王侧颜冷峻得负袖而立,未置一词。君威之下,定是雷霆之怒,独孤信额上渐渐沁出冷汗。
“金针“二字,令晏婴心一沉,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就必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果然,一名老内侍却忽然拨开众人,扑倒在巫王脚边,颤颤巍巍的说:“王上,前日老奴亲眼瞧见,晏总管曾悄悄塞了根金针给殿下。”
吸气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晏婴身上。
涔涔冷汗透衣而出,晏婴攥着袖角,暗暗咬牙,正欲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挺身而出。
巫王忽得一脚踢翻那内侍,徐徐道:“你可知,污蔑世子,该当何罪?”
晏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君上。
方才,那两道阴寒凌厉的目光,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内侍显然也懵了,他爬起来,立刻声泪俱下的扑在死去的两人尸身上,痛苦流涕:“王上明鉴,奴才不敢说谎。那日,就是他们对殿下动的刑,殿下定是记恨上他们了,才会痛下杀手。可怜他们,一生尽忠职守,一朝含冤而亡,连个清明的归宿都没有。”
这番话,让其余老内侍俱是恻然,他们激愤的情绪,再次被点起来。
巫王冷眼瞧着,勾唇反问:“那根金针,是孤让晏婴带给世子,保持清醒用的。论起凶手,孤也难逃干系了?”
原本喧哗的大殿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情况」。
那些老内侍却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弦外之意,不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唯有那个伏地大哭的老内侍依旧不甘心的扬声喊叫:“若殿下不是凶手,又为何会畏罪潜逃?”
他句句说中要害,直指世子,其余老内侍嘴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同样想法。
晏婴反复打量着那老内侍,伤而不乱,悲而不慌,暗骂设局的人果然心肠细密歹毒。
“畏罪潜逃?”巫王眯起眼睛,睨了眼那内侍,唇边溢出点点冰冷笑意:“谁给你的狗胆,容你如此以下犯上?”
那老内侍终于有些慌了。
巫王负袖,冷冷道:“拉下去,剐刑。”
惨叫声中,那内侍被强行拉了下去。
聚在殿前的一干人,俱是面色惨白,如置冰窟。
巫王挑眉扫视一圈,不紧不慢的道:“昨夜,世子生了重病,已被孤接到垂文殿休养。尔等可要进殿搜查?”
这话听起来倒十分和善,老内侍们却面面相觑,哆嗦着比肩站着,无一人敢应声。
独孤信也会了意,大手一挥,几名侍卫立刻将尸体抬走了。
这场血案,如闹剧一般,草草了结。
巫王回到殿中,洗了把手,便若无其事的靠在藤椅中小憩。
晏婴心中有愧,扑通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巫王眉峰微皱,踢了踢他,冷笑:“晏公何时能做回马前炮?”
这日,还发生了第二桩令巫王头疼的事,就是夜宴初开,风国公主的仪驾还停在沧冥城外,公子子彦踪迹全无。
巫后与年迈的太祝令在司天监等了整整一日,都没能等到本该进行“问名”与“纳吉”之礼的两人。老人家很不舒心,整个司天监都怨声载道,前来观礼的王公贵族及世家子弟更是因此吵闹不休。
重阳殿内,舞乐奏起,美酒佳肴已经次第摆上长案,诸事准备齐全,独独少了一对主角。这宴会究竟开与不开,让忙活了一日的司礼官很是为难。
风国小世子最沉不住气,一听说自己阿姐还被晾在沧冥城外,当众就掀翻了长案。
此次,是巫国理亏,一干大臣虽是不满,却也不好发作。满案美酒吃食滚了一地,装酒的铜壶,又恰恰滚到了季小将军的脚下。
本来,这样算不得大事,可偏偏季剑这几日正心情不爽,两句不和,两个少年一剑一枪,从殿内一路打到殿外,好不热闹。
巫王脸色阴沉得坐在主位上,虽未出言制止争斗,隐忍的怒气,却令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冰结到了极致。
云妃也没料到,子彦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面对巫王的冲天怒气,只能静默的跪在君前请罪。
整个席间,唯有性情直爽的史妃在幸灾乐祸的看好戏。这段时日,她被云妃抢尽风头,眼见着这对母子恩宠刚起,就闯下这等大祸,不由心头大快。
巫后端静的坐在巫王身侧,凤眼一挑,道:“王上,子彦是个懂事的孩子,断不会无故胡闹,想来是因事耽搁了。不如,先开席罢,让客人干巴巴的等,总归失力。”
巫王揉了揉额角,正要宣布开宴,殿外,内侍高声传报:“子彦公子到,幽兰公主到。”
云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险些瘫倒在殿上。
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携着一个素衣少女的手,缓缓步入殿中。
遥遥望去,两人一个俊秀如玉、玉树风流,一个姿容高洁、清幽如兰,当真如神仙眷侣一般,羡煞旁人。满殿人都看得痴迷,也不知是谁哄闹了一声,众人才大声谈笑起来。
巫王怒意未消,死死盯紧子彦,阴沉着脸问:“到哪儿疯去了?”
子彦缓缓跪落,从容回禀:“父王恕罪。儿臣听闻,在我们巫国,青缇之花,代表祥瑞和太平。此次,公主不远千里,远嫁巫国,着实辛苦。白日,儿臣寻遍沧溟,终于采到了青缇花赠与公主,以示两国同好。”
众人依言望去,果见那素衣少女的发间簪着一朵青花,幽香沁脾,煞是美丽,又立刻改口,交相称赞公子子彦乃翩翩君子,温润明理。
子彦却满是愧疚的道:“只是,怠慢公主鸾驾,儿臣确实犯下大罪。”
一直沉默的素衣少女在合适的时机,终于开口:“子彦公子的心意,幽兰心领,感激不尽。”言罢,又十分合乎时宜的与子彦相视而笑。
当事人都能将这桩事一笑揭过,旁人倒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巫王颜色稍缓,巫后简单问了两句家常,忙亲自拉着两人入座。
风止云与季剑打得正酣,听闻幽兰到了,立刻弃战奔回殿中,拿剑指着子彦,横眉道:“阿姐,就是这小子欺负你么?老规矩,你报数,我来砍!”
案后的素衣少女徒手捉住剑刃,清浅一笑,未置一语。
风止云从未见过自家阿姐有过此等形态,只当惹她生气了,忙收起剑,讨好道:“阿姐既然这么心疼他,我暂且放他一马便是。”
幽兰灌了口酒,依旧不说话。
子彦不动声色的挡住她第二杯酒,轻声道:“公主喝多了。”
幽兰置若罔闻,推开他手,依旧将酒送到唇边。
一杯将尽时,那只手,毫无预兆的从她手中夺了酒,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两人恩爱甜蜜、如胶似漆。
幽兰冷冰冰的转眸,他旁边的少年,正摇着杯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此人,定是故意的――当真是――可恶至极!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独孤信悄悄进殿,捡着角落,绕到主位旁,同巫王耳语了一番。
巫王举杯,与众臣同饮,然后便以军务紧急为由,匆匆离去,留下巫后主持宴会。
殿外,独孤信已经备好车驾,巫王换上常备的便服,马车便飞也似的离了宫,最终绕进了北市。
侍卫们,已经将一家名为悦来的驿馆重重包围起来,他们忙活了一天,几乎将整个沧冥城翻遍,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小殿下竟会藏在供各国马商养马喂马的下等驿站里。
管理驿站的小官品阶低微,并不认识巫王,见来人气度不凡、一身贵气,只当是哪位王公大臣,忙打起精神,小心伺候。
独孤信端起架势,高声喝问:“昨晚,你这儿住进来个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