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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嫡幼子的从容人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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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在京城旁边做到县令之职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没有根基的小虾米,这位县尊姓王,名开远,听这名就知道是武将家出来的。确实,他是先代征远将军的幼子,老将军一生戎马,前后三子两死一残,残了的那个也没坚持住,回京半年便自尽了。就剩这个幼子自小养在京都老夫人膝下,连续经历了三次丧孙之痛,老夫人便打死也不同意这唯一一个孙子再走武将这条路,索性这孩子也有读书的天赋,年纪轻轻就中了举。皇帝怜惜功臣之后,直接赐了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不过待了三年,就外放到了昌平,坐上了这一县之尊。
  这样出身的一位上官,你就不要奢想他会喜欢朴素务实文风的了。从这位以往的文章来看,遣词造句偏向华丽,时事吗,不能说没有,只是少的可怜罢了。要以赵秉安的眼光来看,这水平放在大比之年撑死了也就是个二甲吊车尾。
  而且,赵秉安还有个比别人更大的优势,永安侯府的老爷子跟这位抚远将军交情不浅,据说两人曾在沙场上并肩作战过,当初,这位公子能捞到这样一个肥差,永安侯府也是出过力的,就是赵秉安对着这位大人,也是能喊得上一声“世叔”的。
  幸而,这只是一个童生试,即使碰上难搞的考官也无伤大雅,凭他背后的势力还真不会怕了谁去。
  三月初一这天,蒋氏收拾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差点就没把家搬过去了。还是赵怀珺看不过眼,上前提醒着,昌平离京城近着呢,就考三天,带那么多东西也没法用啊。再说了,小二还要去拜访几位师长,带着这些东西怎么上门,要非得带的话多给孩子揣点银票就是了。
  蒋氏一个白眼球翻过去,等你说,黄花菜都凉了。赵映姝可顾不得父母之间的眉眼官司了,现在虽然已经入春,可这天气瞧着还是要冷上不少时日,听外面的下人说,士子入考是只能着单衣的,原本备下的狐裘什么的都派不上用场了,还好五婶有经验,内里苏棉,中隔云缎,外封熙锦,既体面又保暖。赵映姝催着针线房加班加点赶了三套出来,又亲自打包收拾好,这才算松了口气。
  整整花费了两个时辰,这一大家子才收拾好。蒋氏理了理赵怀珺的常服,带着两个孩子就朝宁寿堂去了,今天是安儿远行的日子,按规矩得来向老爷子和老太太行个礼,讨个彩头。
  宁寿堂里赵府这一大家子除了赶去上朝的大爷、二爷、五爷,其他的不管男女老幼都来了个齐。三房刚踏进房门,就听见四房的嫡少爷,今年虚龄六岁的赵秉宱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赵秉安的大腿,“十哥,娘亲说你要去考科举,做大官了,十哥,科举是什么,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宱哥儿也要去考。”
  一屋子的人都被这懵懂小儿的话语给逗笑了,赵怀珉刚想把这孩子喝回来,别在那丢人现眼了,就见赵秉安一个使力就把这小胖子抱了起来,还为着他高兴,特意颠了两下。果然,小胖子更开心了,就知道十哥最疼我了,赶紧搂着十哥的脖子,还特意把自己肥肥的小脸蛋往赵秉安的脸上蹭,别提多开心了。
  “宱哥儿不急,等十哥考完回来就亲自教你读书,咱们啊到时候考个头名回来,让四叔四婶高兴高兴,好不好。”
  刚满六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头名呢,只是听见自己最崇拜的十哥那么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就忙不迭地点头,连声应好。
  旁边的周氏真是喜不自胜,不枉自己这么些年对安哥儿尽心尽力,将来宱哥儿要是能得安哥儿一二分的本事,那他们母子也就不用愁了。
  赵怀珉也很诧异,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和三房的侄子关系不错,但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个程度,安哥儿可不是他那两个一事无成的兄长,这孩子近两年越发长成,身上的威严有时比三哥都足。虽然心里可惜这份关系不是和宏哥儿,宪哥儿他们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赵怀珉还是很高兴的。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儿子跟着他堂兄要是能有个前程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老侯爷放下茶杯,慢慢的捋着胡须,虽然什么话都还没说,但嘴角翘起的笑意还是显示出他此时十分满意的心情。自己到底是没看错人,小十这孩子心性豁达敏锐,坚韧沉稳,连隔房的堂弟都不吝拉上一把,想来和小六之间应也可多多包容。
  三房里发生的事,自己不是不知道,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当初抱走小六也是自己同意过的,总不能现在都把过错推到老妻身上。
  虽说小六这孩子没有被老妻养废,哼,但他也没被养成啊。心胸狭窄,鼠目寸光,要不是脑子还算清楚,恐怕早就被户部那帮老油条吃的一干二净了。犯了事也不想想自己错在哪,居然还闹着让大孙子给他调职,给你个从七品你都干不好,还能干点什么。
  又看了一眼堂下的赵秉宣,对于这个长子长孙,自己倾注了太多心血,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和他父亲一般,有些妇人之仁,易受感情左右,这可是官场上的大忌啊。悠悠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性格要是和小十换换就好了。
  罗氏看着堂前丰神俊秀,才貌双全的少年,心里的感情很是复杂。自己顾忌宰哥儿很少见他,但常听丈夫和幼子提到,每次说起都是那么骄傲的神色。她知道有些事分不出对错,可宰哥儿毕竟在自己身边待了那么些年,就是一只小猫小狗的都能养出感情来,何况是一个孩子呢。况且,宰哥儿那孩子本质不坏,只是,资质不高而已…… 现如今,蒋氏对那孩子的漠视就快摆到明面上来了,自己再不护着他,这偌大的侯府还有谁会惦记他。
  可是她真的后悔了,现在她还活着,自然可以压着老大多看顾这孩子,等她眼一闭,两腿一蹬,到时候,她不觉得老大会撇下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照顾隔房的侄子,而老三夫妇,唉,不提也罢。
  将来,自己去了,宰儿那孩子爹妈不亲,兄弟不友,又该如何支撑下去。或许,自己当初真的不该把那孩子从三房抱出来,不然今天可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今天是个好日子,罗氏也不想在满府上下失态,她掩饰般的咳嗽了两声,看到堂下都安静下来,才把那个自己血缘上的嫡幼孙唤到身前来。拉起这孩子的手细细看着,没想到一转眼就都长成大小伙了,时光不饶人啊,罗氏伸手拍拍了赵秉安的手背,又示意旁边的大丫鬟把东西拿上来。
  “这是我父亲当年给我陪嫁的一对端砚,听说还是当年特意从琅琊山里淘换出来的珍品,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砚台了。这里面另一个十几年前给了你五叔,剩下这一个,你六哥垂涎了好久我也没给他,如今,你就把它带上吧。”
  赵秉安实没想到老太太会赐这么重的礼,砚台本身再名贵也没有什么,反正都是文房四宝,用途都一样,关键这是老太太的陪嫁之物,意义非凡呐。堂中五房的人也都惊得不轻,这老太太向来对三房的安哥儿不冷不淡的,今儿,这是转性了?二房和四房反应略好一些,反正再怎么样也都没自己的份,人家亲祖母想给大孙子贴补点东西,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地方。
  赵怀珺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倒是坐在一旁的沈氏若有所思,这是想修复三房兄弟俩之间的关系?摇摇头,这也太晚了些,且不说安哥儿早就记事,就凭这些年六郎对小十还有三房的态度,这事儿,难!
  不管老太太是什么意思,赵秉安现在只能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砚台,转手放进母亲怀里,又赶紧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给祖父母行了大礼,磕了响头。“谢祖母赏,孙儿此去必定全力以赴,定不负诸位长辈教导。”
  老侯爷欣慰的点了点头,示意儿子把孙子扶起来,想着该注意的地方他老师和叔父应该都交代过了,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出发,恐怕天黑之前就赶不到昌平了。转头看看老四,示意他可以准备出发了。
  赵秉安今年过完年虚龄也不过十三,虽说在当下,男子十五六岁就成家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乡下贫苦人家,在富贵人家眼里,孩子得到十八才算成年,二十弱冠才算是彻底成人。这种情况下,即使只是在京城边上,府上也是不大放心让一个半大孩子单独去的,但是府上的成年男丁基本上都有公务在身,无暇抽身,也只能由见天闲逛的四老爷陪着去了。
  好不容易拜别了来送行的伯母婶娘,又和几位堂兄们寒暄了几句,直到四叔开始催促,赵秉安才依依不舍的踏上马车。这是他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的出门,从前,别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总是一笑而过,大丈夫志在四海,怎能困守一隅,可今天,看着蒋氏红着眼眶倚在父亲怀里,看着姐姐泣不成声偏又不想让自己看见,只能躲在大门后偷偷的哭,看着憨厚的庶兄笨拙的向自己挥手告别,看着平时老是傻笑的小胖子在自己身后嚎啕大哭,他真的明白了这句话。宗族血脉,这是这个时代走到哪里都斩不断的牵绊。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向母亲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吧,这大冷的天别在府外站着了。等到马车一动,府门口的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蒋氏和赵怀珺还坚持着,直到马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赵怀珺才掺着蒋氏一步一步回了玉涵院。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哪一定要是千里呢,孩子哪怕走远了一步,做母亲的心都是揪着的。
  窗外嗒嗒的马蹄声不断传来,赵怀珉看着旁边红了眼眶的侄子,轻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22章 经典大戏
  紧赶慢赶,叔侄俩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昌平县城,幸好下人早就订好了客栈,不然一帮人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赶了许久的路,叔侄俩也没什么胃口,一番梳洗过后,就歇下了。
  第二天,赵秉安用过早膳后,拿着信就开始去拜访老师的友人,这些人里有书院的先生,有当地的士绅,有码头上的校吏,还有隐于闹市的白头老叟,不同阶层,不同交往,赵秉安无不适无所适。一开始,他不大明白老师的意思。可当他停伫在喧闹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所有的生活就像一段段集锦一般在他面前播放,生老病死,贫贱富贵。
  突然想起老师教授他《论语》的最后一天,好像也是在下午,阳光明媚,老先生摩挲着书页,似是突发奇想地歪头问了他一句。“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他在无数本书里看过,回答各不相同。最多的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那天,他不知怎么得就想起了张载的那句回答“读圣贤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脑子里想着,嘴上就囫囵念了出来,当时老师的神情自己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先生豁然直立,一把把他拽过去,捂住了嘴,差点憋死。
  看着师傅的神情,赵秉安当时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不应该是标准答案吗。邵雍当时什么都没说,任由他自己在那想破脑袋。后来,他回府拿这个问题问五叔,五叔当时看他的表情很微妙很晦涩,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出房门的时候,朝天上指了指,等自己回房细想清楚的时候,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这四句话对于世家,对于寒门,甚至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都没有错,可它错在忽视了这世界上另一样重要的东西——皇权。千百年来,自儒学兴起以来,身高志洁的士大夫都是按照上面那些要求干的,但从来都没有人敢说破,因为终究这是家天下!脱离皇权的学说,从古到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就像墨家的兼爱非攻,道家的无为而治,纵使还在流传,但也就只剩下这点虚名了。
  赵秉安一直以为他真的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了,但其实他没有,他的骨子里就透露着对皇权的无知无畏,而这一点是上位者绝对无法忍受的。现在没有被人识破不是因为赵秉安多么擅长掩藏,而是因为他还没有与那些事情接触的机会。除非他一辈子不得志,否则他就一定要改掉这个脾性,从骨子里抹掉那份在邵雍看来不知道从哪来的傲气。
  赵秉安一直以为众生皆醉我独醒,却不想是他自己在眼前遮了一层业障,忘了最基本的谦卑!今日见到的这些人,不管身份几何,境遇悲喜,深究到本质,都能感觉到他们对于天地,对于规则,对于传统的敬畏。而这也是《论语》终篇里最后一段他还没有领悟的真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老师,这一课,弟子受教了!
  接下来,他就在茶铺里静静的坐了一天,也看了一天,人生百态,酸甜苦辣,真真是最微妙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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