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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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了日后可不好说话。
有几个嗓门大的大头兵一直在人群里反复喊着如何租田、如何交租、如何种地等诸多规矩,以免办理时夹杂不轻,白耗了时光。待众人听见每人限租两亩,每户男女不限只按人头算时,当下一半的人脸色都很精彩。去岁熬不得,不知多少人或溺杀或贩卖女儿,甚至有卖老婆丢老母的,此刻都悔之不迭。有几个人不住分辩:“女儿有的,丢了,还不曾找回来。且先替她租着,开春就去找哩!”
从古至今,凡是不好过的人家,溺杀女婴成风,谁不知道谁?本来田就不多,哪有拿着死人顶名额的?不用官员们解释,后头排队的已是骂开:“谁知道你是丢了还是炖了,对不上人的就不给办!爱租不租,不租滚蛋!”统共才放出两万亩田,只够万把人租的,南昌可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地界儿,两万亩够干嘛使的?
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才三成租子,租两亩田就可养活一个人。一家四口八亩田,一年能有一千六百多斤粮食,掰着指头数上一数,竟是有好几百斤的剩余。往年那租子,累死累活也剩不下这么许多。只消一个成丁做活,全家都吃的饱饱的,还可有余力养殖鸡鸭,或是种点子棉花纺纱。至于官老爷说的要按规矩种田,那便按规矩!没有规矩,众人心里还有些惴惴,三成租子的好事,打太爷爷起就没听过,甚都不要的租了,谁敢信?有规矩反倒叫人安心。至于规矩难还是易,无人关心,总之租了再说。实在不好了,转租也是可以捞上几个铜板的中人钱的。
队伍中,有个老者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倘或你活着,就能见着天大的好事了。我的儿啊!你看见了没有?三成租子啊!只要三成租子啊!咱家再不会饿死人了啊!”
众人登时听的心酸,好几个都陪着落下泪来。家家户户都有亲戚离世,去岁好些人都是退水后活活饿死的。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开朗些的人哭过一番后又转了颜色,笑道:“郡主真是好人呐!先前就是他们拿来了粮食、种子,又给咱们盖了新房子,现又替我们寻了生计。这样的好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说的好似房子白给了一般,还不是要收银子!”
边上立刻有人驳道:“哟!这是谁家的?大水没淹着你们家吧?二十两银子的欠条,你把你家的房子卖与我,我也说你是青天大老爷,现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做干爷爷,如何?”
在排队的人哄堂大笑,二十两银子的白条换房子,有脑子的人都不干!那人被挤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方才老者哭声带来的悲凉冲淡了几分。再大的灾荒都过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地主急的跳脚,先前就听说了此事,只当是谣言。徐景昌以雷霆手段灭了君家,难道不是为了发财?只收三成租子,能有几个钱?六千亩田至多一万两的现银。郡主那样的身份,一套衣裳就得好几百两,再算上首饰,一万两只怕不够她一个人的脂粉钱。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南昌城内,除去君家,便是张家最富,钱家次之,王家最次,此乃南昌四大家族。再往后只能算得上中等人家。今次几家子都派了人探寻消息。张员外撞了撞钱员外:“你怎么看?”
王员外瘪着嘴道:“有什么稀奇?新来乍到的,头一年可不得低些租子,才能站稳脚跟?只我瞧着他们古怪,怎地还按人头算?还算起闺女来了!”
张员外心中着急:“管他怎么分,如此一来,咱们都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了!”
钱员外道:“怕甚,那起子泥腿子,日日怨天怨地,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咱们皆被骂了几辈子,没见阎王来索命,随他们去吧。总有人要活命,徐仪宾家才两万多亩,够干嘛使的?轮不上的,还不是来咱们几家?”又啧啧两声道,“君家且还有气儿呢,这回夺的是他们本支的。不在大院子里住的好些人家都躲过了一劫。他们田土虽不多,算来也有百十来亩,难不成自己种的了?照例要佃出去的。且瞧着吧!”
几个人纷纷觉得有理,心下稍安。却又看着人头攒动的衙门前大街,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几个人都不曾说出口,君家倒了,下一个呢?会是自家么?
君子墨也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她父母在世时收的是五成租。父亲有个秀才功名,可免一部分赋税。说是如此说,县里大户要科举的,都要问秀才写保书,大户又跟县令关系和睦,到了缴税的时节,故意把她家漏了。有个秀才名分,无人不服。待到父亲亡故,日子虽不如往常富足,到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来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墨幼时算的上娇生惯养,半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养的好一副刁钻性子。待一无所有时,才慢慢改了。
思绪飘远,就不防身边有人靠近。街上人太多,接踵摩肩,身体接触实属平常。却是有人连拍了好几下,君子墨才回过神,扭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二叔君玉成。
君子墨眉头一皱,就欲离开。君玉成忙拦住:“大姑娘,你跟叔叔说句实话,你的田是不是叫人夺了?”
君子墨冷笑:“走投无路之人,带着田产投了权贵的事儿一年没有一百桩也有八十回,二叔可是老糊涂了?连人情世故都忘了?”
君玉成一噎,他与君子墨血缘最近,儿孙又多,最是惦记她那百多亩的好田。为此不知送了多少东西去君和豫处,堵了族长的嘴,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两头净亏。眼瞅着春耕,君子墨若请人种田,他自是要使绊子;荒着又觉得心疼。前日见她家的田有人修缮,还当她到底想法子佃了出去,谁知一打听才知道田产已经易主,登时觉得胸上叫人开了个口子一般,痛的两眼发黑。惹不起徐家,可巧今日遇见君子墨,才急急赶来说话。跺跺脚道:“你这孩子!叔叔不信,却信了别个!当日你怎么说来的?祖宗家业不可抛,才非要招上门女婿。如今你倒舍得一文不要给了别个!既如此,你当初招什么女婿?以君家的门第,你带着许多田,什么好人家嫁不得?”
君子墨听到如此恶心的话,不怒反笑,不怀好意的在君玉成耳边道:“叔叔惦记着侄女,侄女心中感激。也告诉叔叔一声儿,守好你的田。看在爹爹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赶紧着把田卖了,拿着钱讨营生去吧。”
君玉成惊疑不定:“此话当真?”
君子墨眨眨眼:“你猜!”
君玉成气的两眼发晕,恨不得对着君子墨踹上两脚,还得忍气道:“你看,都是一家子,有甚事,告诉叔叔一声儿。将来也有个帮扶不是?”
君子墨笑道:“话都告诉你了,你信不信我可管不着。”说完几下窜的不见人影,徒留君玉成在原地捶胸跺足。
君子墨不怕泄露消息,她还怕君玉成不去宣扬。先大张旗鼓的租田,再用传言恐吓地主们。若能加速兼并,倒少操几回心。她知道,最迟今年底,南昌所有的田地都要归徐景昌所有。明年底则是全江西境内的田,尽数变成公田。看着街上租到田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君子墨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昔日管仲将人头税隐于盐铁专营,今日庭芳将田产拆分了男女。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功夫,由不得人不叹。街头到处都是说好话的人,前几日说歹话的人好似做梦。君子墨笑意又深了些许,原来这就是民意,原来……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徐景昌明明行的是谋反的事,可再大逆不道,只消叫当地的百姓占了便宜,便能得交口称赞。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是看谁更能哄的住百姓吧。果然书读的再多,都不如亲眼见着的来的领悟。怪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
一颗小石子在眼前滚了滚,君子墨抬头,正对上一个少年。
那少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喂!你就是君子墨?”
君子墨点了点头:“你哪位?”
少年一撇嘴:“长的不怎么样嘛!”
第370章 汪汪汪
君子墨仔细看去,少年唇红齿白的模样,一身书卷气,衣袍纹路细腻精美,定出身不凡。看着眼生,君子墨也想不起除了君氏族人,还得罪过哪位。瞧着不像来寻仇,倒像使性子。不由笑道:“我长成什么模样,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少年脸一红,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嘴上说什么,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君子墨忍俊不禁,谁家孩子啊?有心逗着他玩,索性走近几步,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问男子名字,不合时宜。”
君子墨平素最厌老学究,见好好一个少年非学酸儒说话,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总要生出些事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窜到少年跟前,伸手就捏住少年嫩白的脸蛋道:“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子,也敢来教训奶奶?妇道人家不能问男子名字?你家老祖宗也不能问个后生晚辈的名字不曾?否则便是不合时宜了?”
少年哪里经过这等阵仗,顾不上被占了口头便宜,只往后退。
他越是害羞,君子墨越是恶趣味,偏还靠近些,用另一只手拽了下少年的耳垂:“皮子挺滑的嘛!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呢?”
少年登时涨红了脸:“你你你不守妇道!”
君子墨乐不可支,调戏道:“对呀,我不守妇道,可惜我父母双亡,夫君离世,族人分崩,便是我不守,又待如何?”
少年直直给噎了,似君子墨此等女户,固然遭人欺,亦无人管束,还真不好说她什么。
君子墨现满心都是她将来的事业,再不是往日的游手好闲,逗逗小孩儿便罢了,叫她白耗功夫是不能够的。放开手,见少年雪白的皮肤上被她掐出两道红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我手重。”
你也知道!少年无声的控诉!
君子墨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说吧,你哪位?说不出来我就抢了你回家做压寨夫人,待你家里找着了你,名节已失,就不好反悔了。”
少年目瞪口呆:“我是男的!哪里来的名节?”
君子墨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不知道男的亦可做夫人么?唔,细皮嫩肉的,我识得的几个军中好兄弟只怕喜欢。”
男风古以有之,少年吓的打了个寒战,忙自报家门道:“我是颜云睿!”
君子墨想了半日,不大确定的问:“颜参政家的?”
少年点头。
君子墨眯着眼道:“寻我作甚?”
少年缩缩脖子,不敢说。
君子墨继续威胁道:“你觉得军中汉子胖些的好还是瘦些的好?”
颜云睿炸毛了:“甚么胖瘦?我可是朝廷命官之孙。”
君子墨十足流氓的道:“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民间女子,不认识高官显贵家的少爷。你说我认识,谁信?”
颜云睿:“……”
君子墨斜眼看他:“说还是不说?”
颜云睿又羞红了脸,低声道:“家里正给我议亲,我听见了,就偷偷跑出来。跟了你许久……”
君子墨惊了,指着自己道:“我?”太大意了!竟没发现被人跟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暗自警醒,日后万不可再犯此错!
颜云睿委屈的道:“你当我想啊?”
君子墨被这熊孩子说话不说重点惹急了,直接道:“理由?”
颜云睿嘟着嘴不说话。
君子墨想不明白,也不跟小孩子歪缠。此等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娃儿,不经世事,想问点子什么还得顺毛哄着,她才不耐烦。有的是法子查去,拔腿就走。
颜云睿登时跳脚:“你别走!”
君子墨回头问:“作甚?”
颜云睿道:“若是我家提亲,你能否拒绝?”
君子墨挑眉,摆明了没看上她啊!不高兴的道:“三品门第掉到我头上我不要,傻?”
颜云睿道:“我不喜欢你,也是不中用。”
君子墨笑道:“何须你喜欢,荣华富贵不比你强?”
颜云睿从未听过此等言论,气道:“你怎地这么俗!”
君子墨点头:“见笑,我就是这么俗。”说着又要走,颜云睿跑了几步拦住去路道:“我不喜欢你!”
“好处!”
“啊?”
“傻孩子,”君子墨哭笑不得,“你求我办事,得给好处吧?茶水费跑腿费,哪样不是钱?你白眉赤眼的对人呼来喝去,你谁啊?我是你家丫头吗?”
颜云睿一个半大的孩子,所能拿出来的只有些许零花。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嫁给他所得与他能拿出来的岂止云泥之别?急的都快哭了。谁要娶个又黑又丑又不守妇道的寡妇啊!心中万分委屈,家里平素说疼他都是假的,到了想联姻的时候,怎么都扒拉不出能跟徐家扯上关系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