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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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平日里性子颇为柔和,似今日这样沉下脸来已经极其少见。但他毕竟是软惯了,承恩侯夫人死不认账,他也无可奈何,只定定看了承恩侯夫人一眼:“你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这话说得又跟平日一样有些窝囊了,但承恩侯夫人却觉得这个窝囊丈夫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她心里去似的,不由得心里一紧:“侯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皇后这样大喜,你倒说这样晦气话。便是祈福闹得大了些,也是为了皇后,我如何要后悔?”
若换了旁的时候,承恩侯这会儿就已经不再跟承恩侯夫人辩论什么,而是拂袖而去了。然而如今事关几个女儿,他也只能多说几句:“你真是为了皇后?”
“自然是!”承恩侯夫人不由得瞪起了眼睛,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委屈,“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后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初她在宫里难做,我费了多少心思,侯爷难道不知道?”
承恩侯想起当初皇后的为难,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你费的心思,就是再送一个女儿进宫……”他也拦过,无奈不管妻子还是女儿,都不听他的。
承恩侯夫人红了眼圈:“不然怎样呢?看如今宫里的情形,难道我做得不对?若是婉儿不入宫,那袁氏生子,如今皇后又会怎样?”
承恩侯也有些无言以对。承恩侯夫人见他这样,愈发的理直气壮了:“如今皇后不管生男生女,地位都稳固了,这有什么不好?若没婉儿进宫先生下皇子,如今咱们家怕是更要求神拜佛,只怕皇后不能得男了。”
承恩侯默然片刻,才道:“你既是为了皇后,就该叫贤妃早些把皇子送去交泰殿才是。”
“如今皇后不是有孕了么。”承恩侯夫人知道是自己纵容了梅贤妃,嘴上却是万不肯认账的,强辩道,“若是皇后生的是女儿,等她出了月子,婉儿自然会把耀哥儿送去。”
承恩侯只觉得无话可说,半晌才道:“罢了。既是这样,你多进宫看看皇后,让她也把心放宽,无论生男生女都好。”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沁儿要和离。”
“什么!”承恩侯夫人立刻皱起了眉头,“那丫头是怎么回事?我都与她说得多明白了,怎么还要折腾?这会儿满京城都盯着皇后的肚子呢,她怎么还要添乱——”
承恩侯手在桌子上一拍,打断了她的话:“这与皇后何干!徐林那小子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
承恩侯夫人嗤了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不就是纳妾么?侯爷你身边难道就没人了?沁儿嫡长子都生了,便是徐林纳上一百个又能如何?这会儿为了他纳妾就和离,传到外头去人要怎么说?只怕还要带累了她姐姐妹妹的名声。”
承恩侯欲言又止,但看看妻子满不在乎的模样,到底只是叹了口气:“罢了,这事儿我做主。”
“你做什么主?”承恩侯夫人立刻竖起了眉毛,“这会儿皇后好容易有了身孕,侯爷是打算闹和离闹得人人皆知吗?这时候给皇后添麻烦,侯爷就不嫌折腾了?”
她说着就恼火起来:“沁儿呢?这丫头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叫她来,我倒要问问她,她不要自己的名声,连家里的名声也不要了?她若是敢和离,我就没她这个女儿!”
“够了!”承恩侯沉着脸,猛地站起身来,“我说了,此事自有我做主!你不认女儿,她还有我这个父亲!”说罢,转身就走了。
承恩侯出了正院,远远就见梅若沁在一棵树下,蹙着眉向这边张望。
梅若沁的相貌既不似父也不似母,听说是像她的祖母,在姐妹几人当中的确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这些日子又消瘦了些,穿着亦不十分讲究,看上去俨然便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并无几分承恩侯府姑娘的富贵雍荣,若是跟梅若婉比起来就更不必说了。
梅汝志叹了口气,走过去温声道:“这天儿还冷呢,怎么倒站在这风口上。伺候你的人也都这么不懂事。”
梅若沁低声道:“父亲,母亲她——”
梅汝志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一样,笑了一笑道:“放心,这事儿父亲做主了。”
梅若沁面有忧色:“可,可母亲不会同意的。再说,也不知道大姐姐——”
梅汝志断然道:“你大姐姐若知道徐林这样负你,断然不会容他,更不会拦着你不许和离。你只管放心就是。”
梅若沁这才松了口气,低低道:“女儿也不想在这时候给大姐姐添麻烦,只是女儿留在那边的管事送了消息过来,徐林纳的那个妾,确是卢家人引着他认识的,就连他此次升官,也与卢家脱不了关系。女儿实在想不出,卢家图徐林什么,可跟卢家沾上边,女儿总觉得心里不安……”
梅汝志拍了拍女儿的手臂:“不管他卢家是为什么,徐林既是背义负诺,你不愿与他过了,那便和离,其余的,不必多想。且你放心,两个孩子,父亲一定也有法子留在你身边。”
父女两个说着话走了,承恩侯夫人原派了丫鬟来找梅若沁,准备把她叫去责备一番,却看见梅汝志带着梅若沁走了,只得回去向承恩侯夫回禀。
承恩侯夫人一肚子的火,摔了手里的茶盅道:“既这样,更衣,我要进宫见皇后。这事儿我说了侯爷不听,就让皇后与他说!”
承恩侯府出了一后一妃,如今贤妃有子,皇后更是有孕,皇帝欢喜之下早就说了,承恩侯夫人无论何时想见皇后,都能立时入宫,不必如其余命妇一般还要先递牌子请见,定了日子才能入宫。
不过入了宫,承恩侯夫人习惯性地先去了长春宫。梅贤妃正在抄经,见她来了便笑:“母亲来得正好。我这两日又抄了几卷经文,一会儿母亲与我一起去宝华殿,供在佛前。母亲也上炷香,保佑姐姐一举得男。”
承恩侯夫人见她这般,不由得把梅若沁的事儿抛在了脑后,生起满怀歉疚来:“你也莫要这样辛苦……”
“这有什么辛苦的。”梅贤妃好笑道,“母亲不知,如今别个宫里,可都比我辛苦多了。”
承恩侯夫人不屑道:“你和皇后是亲姊妹,那些人随她们怎么折腾,难道还能到你前头去?”
梅贤妃笑道:“母亲说的是。”拉了承恩侯夫人低声道,“白云观的事安排得如何?”
“放心,已经定了后天的日子。”承恩侯夫人很是自信地道,“许氏已经答应去白云观了。”说起来,那个愚蠢的许三还真好用。当然,还有沈家的那个妾室,也挺好用的。
“辛苦母亲了。”梅贤妃便笑着搂了承恩侯夫人的手臂,腻到她身上去撒娇:“母亲今儿进宫,就是告诉我这事的?”
“咳,我来看你姐姐。”承恩侯夫人被她这一提醒,想起了今天入宫的正题,火气也不由得升了上来,噼哩啪啦地抱怨了一通,道,“你姐姐还怀着身子呢,倒闹出这样的事来,可不又叫她烦心?”
梅贤妃有些心不在焉地听了,道:“若说和离也没有什么,只是这节骨眼上闹出来不好听。母亲慢慢地与大姐姐说就是——听说大姐姐这些日子惦记着家里做的翡翠糕,母亲也没给带一点来。”
承恩侯夫人一拍手:“可不是!都被你父亲把我气糊涂了,竟就这么空着手来了。”
梅贤妃笑道:“巧得很。我这里刚做了翡翠糕,母亲只说是家里做好了带来的就是。”
承恩侯夫人正觉得自己两手空空跑进宫来,只给大女儿带了一桩烦心事,这做得实在有些不地道,如今听了小女儿的话,顿觉体贴,忙笑道:“那就这样,快装起来。可是你身边的浣霜做的?就这丫头的手艺得了孟家的真传,那翡翠糕跟孟家的做的真是一个味儿。若换了别人的,说是在家里做的,你姐姐都不会信。”
梅贤妃笑吟吟道:“自然是浣霜做的。母亲只管放心给姐姐拿去,包管姐姐分辨不出来。”
正如承恩侯夫人所说,白云观的法事安排得十分周到。
许碧在白云观门口遇到了梅太太母子三人,梅若婳和梅若辰一左一右,梅大儒和梅若明却都没有来。
“你父亲和你大哥也真是——”梅太太看看白云观门口这一辆辆的豪华马车,不禁低低埋怨了一句。本来她是想让丈夫和长子也一起来的,毕竟皇后若是生男,那可就是中宫嫡子,非同一般。可这父子两个却都找借口推搪了。
梅若明还好说,他在翰林院有差事,可梅大儒却是个闲人呢。瞧瞧,今儿有好几家的夫人都是自己丈夫陪着来的,可见京城之中无人不重视此事,偏偏自己家这两个不听话。
梅若婳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应付着母亲,一边四处扫视,直到看见许沈两家的马车,才微微松了口气。
梅太太却不大愿意看见沈家,低声道:“怎么偏要请他们一起……”承恩侯府明知道他们两家有些尴尬的,却偏还要请了沈家,可见也没怎么把他们这家亲戚放在眼里。
“这事儿终归是许家先提起的……”梅若婳轻轻拉了母亲一下,“娘快别这样。这是为了皇后娘娘呢,可不能冲了法事。”
梅太太只得不说话了。好在承恩侯府请的并不只有许家和沈家,还有好几家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倒也不愁没有说话的人。
能得承恩侯府邀请的,自然都是朝中大员家的女眷,有好几个见了梅若婳便夸奖起来。梅太太心中得意,却还记得今日是为皇后祈福的,便也只简单答了几句,便说起梅皇后腹中的孩儿来。
说到这个,自然是无人不奉承承恩侯夫人了。说起来也是,两个女儿,一个为妃一个为后,若是又都生下皇子,梅家的富贵尊荣至少能保三代。
许碧冷眼旁观。有沈夫人在前头,并不必她多与人交际什么。倒是许珠,刚才在路上还硬要跟她坐一辆车,又一脸羡慕地看她的衣饰,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都翻一遍似的,这会儿下了车,倒像是避瘟神一般离得远远的,凑去跟梅若婳说话去了。演戏如此不敬业,也真是叫人无语。
“大奶奶——”知雨环视四周,总觉得今儿来的这些人都不像好人,不禁往许碧身边又靠近了点儿,低声道,“不然叫九炼跟着?”
许碧拍拍她的手:“都是女眷,九炼跟着不合适。怕什么,不过是做个法事。”
为给皇后祈福,白云观今日特地封闭门户,只接待承恩侯夫人这一行做法事的人。不过闻讯而来在观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不少。
青鹤身披宝蓝色簇祥云纹的鹤氅,亲自迎出门外。他里头穿着玄色衣裳,下摆却以银线绣了诸天星座,一眼看上去星光点点,果然是有几分神仙风范。
给皇后做法事,当然是在白云观正殿。殿内早设好蒲团锦垫,诸人各居其位,青鹤一声令下,几个道士撞钟鸣鼓,做起了法事。
虽说是做一整天的法事,却也是分段进行的,青鹤诵罢一卷经文,起身在香案前拜叩完毕,取过放在一边的香,点燃后置入炉中,顿时升起了一股袅袅白烟,在室内盘旋上升,并散逸出一股淡淡香气。
承恩侯夫人深吸了口气,赞道:“这香闻之颇奇,不似普通檀香。”
青鹤单掌立在胸前,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此为驱邪显圣之香,为道家专用。以柏木为君,加以九节菖蒲与辰砂,焚之去恶驱邪,益增祥瑞。”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殿内审视,口中道:“此香乃贫道的师祖手制,当初,贫道在外游历,曾有一家人得先祖托梦,言有恶鬼附于子孙身上,占其供奉。这家人遍请僧尼诵经做法,但因子孙众多,始终寻不出这恶鬼。”
如今白云观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一众夫人太太们都听住了,唯有许碧似笑非笑地道:“道长不会去这家人家里燃了一回香,然后就找出了那恶鬼吧?”
青鹤循声望去,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表面却仍是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说来也是极少见之事。此恶鬼并非随意附身,而是这一家里有子孙寿数已到,本人魂魄离体,恰被这恶鬼撞见,便附了这无魂之体。故而体内亦只有一魂,而并非寻常鬼上身之双魂,因此即使诵经请神,亦是难以分辨。”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许碧嗤笑,“但是道长的香却是驱邪的,即使只有一魂,因这是恶鬼之魂,所以闻到这香气便会被从人身中驱出,如此就知道究竟谁是恶鬼附身了?”
如今已经没人会用这种含讥带刺的口气与青鹤说话了。青鹤也不由得心里不快起来,淡淡道:“这位少夫人说得不错。若有游魂野鬼凭与人身,必有不相合之处,此香燃起,此魂必定癫狂不安,如发谵症。”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看见了许碧裙边悬的那个露出半边的香囊,心里冷笑:现在有什么话就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