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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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披衣起身,点亮了屋里的灯烛,然后从外间翻出了一幅囊括四面诸国的舆图来。
拾翠和拣枝见她起夜,忙来伺候,看她盯着舆图皱眉深思,也不敢打扰,直到她轻轻叹息一声,主动问:“平王起兵使了什么借口?”
拾翠刚从曹暗那处得了消息,忙答:“昨日是四月初八佛诞节,平王以夜得神佛指引,前来‘清君侧’为由起的兵。”
元赐娴笑了笑:“清君侧啊,清谁?时卿?”
拾翠点点头:“讨伐檄文洋洋洒洒三百文,倒是字字珠玑句句犀利似的,说什么天地神明,昭鉴他心,还陈述了郎君不少罪状,讲郎君如何迷惑圣心,如何与回鹘及南诏达成密谋协定,如何勾结朝中皇子,心系二主。”
她冷嗤一声:“没点新意。说得倒是真的。”
“夫人放心,陛下肯定知道这是托词,哪怕心生疑窦,也不会在这种关头跟郎君过不去。毕竟平王都要带兵打进京城来了,郎君手下可没有一兵一卒呢。”
元赐娴点头:“我不担心这个。圣人是说什么也要先解决平王的。我只是在想,圣人解决他的法子,可能会叫大周成为一锅乱粥。”
“夫人此话怎讲?”
她和着窗外的雨声淡淡道:“圣人呢,既无用人不疑的胸襟,又无疑人不用的本事,不止意欲对平王斩草除根,也同样忌惮阿爹。对付完了平王,下一个很可能就轮着咱们元家。你说,现在淮南反了,若朝廷要保存实力,以求最大利益,该拿谁去对阵平王?”
拾翠愕然:“圣人想动用滇南的军力,遣滇南王出兵援京。”
“为除心头大患,以远水解近火,圣人简直天马行空!”拣枝蹙眉道。
元赐娴心道他何止天马行空,点点头,垂眼阅览了一遍手下舆图,指着上头道:“咱们滇南的将士与战马,可不是淮南的水土能养出来的,照理说,这一战阿爹有胜算。但他领急行军一路北上驱驰,必然消耗巨大,与占据地理优势的平王交锋是一场硬仗,短时内未必轻易拿下。两军对垒,损耗越大,圣人越欢喜。”
拣枝接话道:“可圣人恐怕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身在长安的南诏皇长子是假,南诏新皇又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眼见滇南空虚多时,怎可能不心动?一旦南诏有所动作,必得大周分心他顾……这可如何是好?”
元赐娴点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道:“这时候就轮到回鹘出场了。圣人料不到南诏这一环,但时卿和六殿下能料到,为免殃及边关百姓,一定及早做好了准备,拉拢了回鹘这个友军。”
“只是不论如何,回鹘的长…枪都不能朝着我大周将士的心口。哪怕这些将士正干着毁灭大周的勾当,借回鹘的士兵来阻挠他们亦有叛国之嫌。倘使如此,便与通敌的平王与二皇子无异了。所以,时卿会请回鹘的援军避开大周内战,直接赶赴西南对阵南诏。”
拣枝想了想问:“可回鹘前头刚经历了半年战事,自己跟脚也不稳。突厥是回鹘前身,退出历史舞台数年,时时想着卷土重来,如今很可能也预备趁虚而入,选择这个时机再次攻打回鹘。倘使后院失火,那些前来援助咱们的士兵还怎么安心与南诏作战?”
拾翠听到这里不解道:“突厥前不久刚被打退,哪来的本事这么快重整兵力?”
“如果此前被打退的那支军队只是个迷雾弹子呢?”元赐娴反问,“当初二皇子半途逃逸,领突厥攻打回鹘一事,本身就透着古怪。他被平王救下不难,但凭什么能够号令突厥?他可是突厥一族当年的仇敌。再说了,突厥挑那种安稳时候东山再起,注定是被我大周与回鹘合攻的命,哪来成功的道理,那不是跟着二皇子瞎忙活吗?”
“所以,二皇子从头到尾都是颗棋子,真正与突厥合作的人是平王。”拣枝判断道,“平王希望突厥能损伤一部分人马,去演这场长达半年的,你追我打的戏码,彻底断了二皇子的生路,同时也消耗朝廷的战力,用以交换的条件,便是给他们一个真正有望重振旗鼓的机会,也就是大周与回鹘都手忙脚乱的现在?”
元赐娴点头:“平王算准了圣人老眼昏花看不清形势,乐于叫他和阿爹互相消耗,一开始将保留京畿的战力,不会把他一举拿下。而只要他在阿爹手里撑到突厥来袭,就有反转的可能了。到时,哪怕圣人悔悟,大周也已火烧眉急,京畿亦不可能再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对付他。”
拾翠闻言一阵不寒而栗。
这场战事环环相扣,由平王伊始,朝廷串连,滇南、南诏、回鹘、突厥逐步登场,最终再绕回到平王。
倘使天下走势当真如此预料,便是要将大周推上亡国的道。
她问:“既然咱们已料知未来可能的情势,没有办法阻止吗?”
“有。”元赐娴说完沉默下来,望向窗外依旧未止的风雨,半晌才重新开口,“第一,阿爹必须在京畿军队保留实力的情况下,拼死速战速决,砍下平王项上人头,然后争取将被策反的淮南军士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第二,必要时候……”
她伸出一只手来,五指蜷曲着朝掌心压拢,一个扼喉的动作:“得有一个人,牢牢控制住圣人。”
*
下一步事态如元赐娴所料。
徽宁帝命元易直即刻启程,领军援京,与此同时,派京畿与江南守备一南一北两路夹击迎敌,力图将平王牵制在山南东道以外,拖延时间等候滇南援助。
半月过后,元易直与平王正式交锋,眼看援军已至,京畿与江南的兵马奉命全面撤出山南东道,以保留战力。
但再下边,出乎元赐娴意料的事发生了。
元易直的军队自与平王交锋一刻起便势如破竹,首战轻松告捷,阻敌于山南东道腹地房州之外。
三日后再战,复又退敌百里,将淮南军队逼至山南东道的边区复州,被迫蛰伏。
接下来,绕背偷袭,截辎重,烧粮草,一步步有条不紊,叫平王不得不龟缩原地,进退两难。
元赐娴感到不可思议。他晓得父亲行军多年,论经验,论战术,都是大周翘楚,但朝廷布置在滇南的守备战力有多少,她一样非常清楚。哪怕阿爹将整个滇南搬空了,也不可能有这种摧枯拉朽般节节胜利的势头。
来自滇南的,与平王交锋的这支军队,像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挡百。
从天而降的不成?
元赐娴没处证实心中的疑惑。因为自打战事起,陆时卿就很少归府了,白天待在紫宸殿或宣政殿,夜里宿在中书省的办公衙门。
两日后,战事转急,淮南的将士们山穷水尽之下再熬不住,拼死突围而出。
元易直坐等收网,在几名亲信的掩护下身先士卒,过关斩将,直入虎穴,一刀砍下平王脑袋。
眨眼间,淮南叛军作鸟兽散。
平王的脑袋被快马加鞭送回长安的时候,南诏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对大周有所动作。
消息传至京城,满朝震惊。
在能够欢喜前,所有人都下意识感到了震惊。
太可怕了。当朝廷因为一声清君侧的号令左躲右避,算计着借力打力的损招时,滇南的战力竟可怕到了这等地步!
这样看来,只要元易直想反,完全能够做第二个平王!
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都说元易直此行带来的根本不是原先驻扎在西南边关的地方守备,而是自己豢养的私军。
元赐娴未对流言感到愤怒,因为她觉得,他们说对了。
如果不是阿爹这些年养了支私军,光靠那些地方兵,绝对没有这个实力。
为了给大周争取喘息的时间,在南诏动手前先斩除平王,阿爹拼死不说,还不惜露了老底。而这件事,必然是与陆时卿商议过的。
正因如此,陆时卿这些日子才一直没有归府,在大明宫时刻待命。
如果圣人愿意相信阿爹,在清君侧的危机解除后命他回防西南,那么一切都好,什么都不会发生。可一旦他被滇南威势震慑住,决心趁此机会铲除元家,卸磨杀驴,陆时卿就将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他。
人手,托词,退路,元赐娴知道他什么准备好了,却绝不希望老皇帝当真逼他,逼元家走到这一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晚,大明宫传出消息,徽宁帝因连日劳心劳力昏厥,一夜未醒,天亮当头开了次口,说将战事后续暂且移交给陆侍郎打理。
这个消息,意味着圣人下了决心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素来康健的圣人一夜病倒,人人讶异生疑,朝臣与皇子皇孙们接连求见,皆遭拒绝。紫宸殿前乌压压站了一片要求面圣的,与陆时卿这边早先安插好的金吾卫对峙了整整一个上午。
正午时分,一名平王余党看不下去,大斥圣人并未得病,根本是陆时卿挟持了天子。
话没来得及说完,陆时卿一个手势下去,金吾卫上前,一刀断喉。
血溅天阶,元赐娴知道,从这一刀起,元家反了,陆时卿和元家一起反了。
一切都回到了前世的样子。
接下来,就该轮到郑濯上场了。
第110章 110
炙阳当空; 照在天阶那一泼淋漓的鲜血上; 似乎很快就能将它烤成干迹,但尸首上森白的喉骨却灼得人眼珠子发硬发凉。紫宸殿前青青绯绯的朝臣; 个个都是浑身一僵; 闭上了嘴巴。
视线上移; 他们望见天阶之上,紫色袍服的人迎了日头长身而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了袖摆曲在腰间金玉带前; 凤眸微眯,眼底露几分诡谲的笑意。
九年宦海沉浮,刀石打磨; 他们恍然惊觉; 一个文人竟也生生养成了雷霆万钧; 鸿鹄千里之势,光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的一眼; 就压得人出不了声气。
到得此刻,他们对陆时卿的居心,俨然已从怀疑渐成肯定。
但肯定了也没用。早在一个时辰前便有人察觉大明宫的守备空虚得不对劲,几名武将赶忙去通知京军三大营示警; 然而眼看这信报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他们的心也一寸寸凉了下去。
陆时卿是有备而来; 不但架空了整个皇宫,连京军三大营内都做了布置。至于因战事临时增派到长安的别处援军,调遣他们的兵符捏在圣人手里。
战事纷扰,圣人草木皆兵,根本没肯将兵符交给谁。现今他被困紫宸殿,生死不明,除非越过金吾卫硬闯而入,否则根本无济于事。可武将们都去支援军了,个个一去不返,在场多是手无寸铁的弱气文官,余下几名皇子皇孙也都是诸如郑沛这般不堪大任之辈,如何闯得进去。
一片死寂里,陆时卿觑着脚下尸首,清清淡淡道:“日头大,诸位若想与朱少监一样躺下来歇歇,陆某自当成全。”
他这话一说,就是挑明了造反的意思。
底下一名须发生白的老臣当先发声,食指颤巍巍地指着他:“陆侍郎,你……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陆时卿弯唇一笑:“不劳孙侍中提醒,陆某很清楚。”
这个孙侍中是他原先在门下省的顶头上司,虽未正经拜过,说起来也算他的老师。
孙老闻言一张脸憋得通红:“圣人再有不当失察之处,大周也只能姓郑,岂容你这般,国危之际趁虚而入!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枉我这些年将你视作亲孙一般!”
他说着踉跄而上,一把抽出正前方一名侍卫腰间的跨刀,劈砍前冲。
四面金吾卫立时拔刀去拦,陆时卿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捏在手心的一枚石子激射而出,正中孙老膝盖。
本就迈不稳当的人一个膝软伏倒在地,而原本戳他心窝子的一刀也因此落了空。
底下不知内情的人登时起了一片骂声。
扶人的扶人,咒骂的咒骂,畏而不敢的那些则缩在人群最后。
陆时卿置若罔闻,耳朵微一偏侧,听见遥遥传来马蹄声震,直到这响动越驰越近,才伸出两根指头,并拢了往下一压,示意不听话的都杀干净。
金吾卫得了令,手中横刀出鞘,摆了三角阵型冲下天阶,然而下一刹,却听宫道口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招在前,众人愕然回首,见凛凛玄甲之人驰马赶至,左手一柄长…枪飞掷而出,挡开了一名老臣心前的横刀,沉声喝道:“退后!”
是郑濯。还有赶来救援的数千名大周将士。
朝臣们这才惊觉,六殿下方才一直不在天阶下。
众人如蒙大赦,热泪盈眶之下慌忙撤退,奔至援兵后方躲避。陆时卿再打一个“杀”的手势,手指下压的一瞬,与飞驰在马上的郑濯目光相撞,一眼过后,彼此平静错开。
手起刀落间,两边霎时杀在了一起。而郑濯宛若一把利斧,眨眼突奔至天阶下。
陆时卿被金吾卫护持在当中,冷声道:“弓箭手。”
一名手持重箭的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