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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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瑁是凡事都跟顾氏交底的便尹玉卿的事也亲自跟她说过来龙去脉。
三个月时间,从洛阳和咸阳暗中调京兵发往秦州,与土蕃一战。
如今的长安是座空城。此事唯天知地知,李家三父子知,若尹玉钊和尹玉良来探妹妹时看出问题,尹玉钊带禁军侍卫发动兵变,轻而易举,长安城就要改朝换代了。
所以应付尹玉良弟兄,不叫他们看出破绽是件至关重要的事。
遥望传话的小厮退出去,顾氏默了许久,招过绾桃问道:“前儿我曾听谁闲话,说尹府大公子整日念叨赵宝如,说花朝节的时候,他叫李少瑜打,皆是赵宝中起的祸端,你可听说过?”
闲话还是绾桃传来的。她道:“恰是。尹玉良说,若再叫他见着赵宝如,必不能饶。”
顾氏笑了起来:“府中无男子,太妃年老乏于应客,你往海棠馆,请二少奶奶出去面客。”
面憨心贼的赵宝如,顾氏倒想看看,她要如何应付泼皮一样的尹玉良,和老奸巨猾的尹玉钊。
这厢,绾桃一来,宝如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待一听要应付的是尹玉良和尹玉钊,她不由也是苦笑。
李代瑁为了要堵这两人的嘴,也想了很多办法,顾氏不欲牵涉其中,把李代瑁派来的人,全指到海棠馆,让她们直接来找她了。
天时已夏,长安城又热的快。宝如罩了件宝石青牡丹纹的半膝褙子,又换了条素白面的裙子换上,略饰了两样首饰,便往尹玉卿所居的风铃院而去。
尹玉卿娘家带来的丫头和婆子,当夜李代瑁在她们豪无防备的情况下,关的关,处理的处理,弄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守院子的,皆是王府中的家生子们,老太妃房里的衔香坐镇,皆是嘴巴极严的。
尹玉良圆滚滚的肚皮,腰带都比别人的长好几圈,大剌剌坐在圈椅上,见宝如进来,起身便骂:“所谓沐猴而冠,说的怕就是季明德,一个穷举子而已,如今竟也进了亲王府,连带着这穷没落了的赵宝如也登堂入室,还要枉我妹妹叫她一声嫂子,果真荣亲王府是个没有礼仪廉耻的地方。”
尹玉钊仍是胸绣圆形牡丹屏的白色缎面圆领袍子,阴寒寒一张脸,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冷笑,要看自己这傻哥哥如何叫宝如收拾。
宝如未语先笑:“都多少年了,玉良哥哥脾气依旧这样暴燥。”
眼看尹玉钊抿了口茶,宝如使着衔香道:“给玉良哥哥也把茶斟上,他嫌弃咱家的茶不好不肯吃,礼数不能废的。”
尹玉良瞧着衔香来斟茶,索性一把拂了盅子,以示怒意。
尹玉钊却笑的从容,一口将杯中茶吃尽,伸过盅子,从衔香那儿接了一盏茶,悠悠的吃着。
尹玉良指着衔香道:“我妹妹去了何处?为何我家连着遣仆来你们府上,非但玉卿不见面,便连陪嫁来的丫头婆子也一个都不曾出来?你们亲王府把人藏在何处?我此刻就要见妹妹。”
宝如笑道:“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我母亲生病了,玉卿正在明辉堂侍疾,忙中无法招待娘家人也是有的,玉良哥哥若果真着急,我带你去明辉堂?”
她转而笑吟吟问尹玉钊:“侍卫长大人可也一起去?”
尹玉钊阴恻恻说道:“不必,我等在此就好。”
宝如抿唇一笑,道:“那就有劳侍卫长在此闲坐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出了风铃院,尹玉良越发肆无忌惮:“便季明德果真是荣亲王的血脉,也不过庶子而已,我家玉卿是明正言顺的世子妃,待将来李少源承爵,无论季明德那个野种,还是你这个花剌贱女,都得叫玉卿从这亲王府中赶出去,我保证,你们一个子儿的家产也落不着。
到那时,哥哥等你来求哥哥讨个活路?”
宝如带着尹玉良上了上东阁的山坡,指着山下道:“玉良哥哥,日头太毒,咱们抄条近道儿去明辉堂,可否?”
天下也没人能想到,一个亲王府的世子妃能叫人割了耳朵。所以尹玉良并不起疑,胖乎乎的身体爬山有点困难,见旁边有个皮肤白皙,却很沉默的丫头走在一侧,一手支上她的肩膀,气喘嘘嘘。
上到山坡上,满目望去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绿意之中。尹玉良寻了个阴凉的去处,一屁股坐到石几上,手扇着风:“这算得什么近道儿,赵宝如,你是想累死爷不成?”
山下,一个身着湖色春衣的美人儿进了风铃院,宝如心说不对啊,按理,应该由李代瑁亲自赴风铃院,劝说尹玉钊的,怎的此时进去了个美人儿,难道李代瑁给尹玉钊施的,也是美人计?
暂且不管那边,这厢,宝如忽而叫道:“媚媚,你怎的这个样子?”
尹玉良身后的竹林子里钻出个妇人来,桃红色的薄袄,葱绿色的洒腿裤,帕子遮着面,出来就扑到宝如身上,扭着身子道:“真真不能见人了,旺儿那厮将奴家拖进林子里,意欲逼奸奴家,二少奶奶您可得给我做主哇。”
宝如拍着那媚媚姑娘道:“旺儿也真是无法无天,我家玉良哥哥最会怜香惜玉的,咱让他去收拾旺儿,好不好?”
伏在宝如怀中的妇人纤纤体态,扭捏之下自有风流,英雄救美之事,是个男人都爱干的。
恰尹玉良原来就曾睡过一个叫媚媚的姑娘,胖人活小,他那东西更小,那个媚媚,是个趣人儿,很叫他快活了一回,只可惜脑子有点不开窍,后来撞柱死了。
但不知这个媚媚,可有原来那个好。
尹玉良清了清嗓音站起来,问道:“敢逼奸媚媚姑娘的刁奴在何处,扶爷过去看看。”
媚媚伸出丹蔻红红水葱般一根指头,指了指林子,娇臀微扭,又伏进了宝如怀中。
苦豆儿上前,扶过尹玉良,连扶带拽,就将这胖子给拖进了林子里。
只待一进林子,宝如从袖中抽出个纯铜治成的降魔杵来,快行几步,朝着尹玉良的后脑勺便是一杵狠命砸了过去。
媚媚姑娘抽开帕子遮着的脸,瞧脸,这竟是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褶子里卡着粉,唇上血红的胭脂,和着宝如的一杵,尖声叫道:“不好啦,尹玉良这厮竟要脱奴家的裤子,啊,他竟要脱奴家的衣服……”
一只红帕子满天招着,四十多岁的妇人,瞧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苦豆儿是自幼的练武的行家,横腿再一个反折手,将尹玉良挂翻在地绊了个狗吃屎,接过宝如手中的金刚杵,再一杵敲在他鬓角,骂道:“纨绔,恶霸,来府做客竟然还敢逼奸我家刘姨奶奶,尹公子这是不要命了是不是?”
宝如早带着刘媚媚出了林子,只听林子里尹玉良杀猪般的嚎叫,急匆匆吩咐刘媚媚:“刘姨奶,你此刻就往前院去,王爷应当还在前院等着,你一口咬定尹玉良逼奸于你,一口咬定要将他扭送官府,王爷一定会照办的,你家媚媚的仇,就此得报了。”
这假刘媚媚,恰就是叫尹玉良逼奸而死那刘媚媚的娘,她一点点往下揩着脸上的脂粉,忽而咬牙,一把撕开桃红色的袄子,拨掉头上发簪,连哭带喊就往山下冲去。
而林子里的尹玉良,跟苦豆儿俩个缠打着,叫苦豆儿诱到山坡上,忽而一脚就给踏了下去。山下,李代瑁自己的侍卫们早等着捉尹玉良了。
宝如打心里挺佩服公公的。表面上正气无私,私底下竟也能使下三滥的手段。
宝如急匆匆原路下了山坡,一把推开月门,折身进了海棠馆,边走边解了方才见尹家俩兄弟时所穿的牡丹纹褙子,自石凳上捡了一件紫红色的高领长褙子来要换。
她不但要换件老气沉沉的褙子,还刻意将脸上脂粉全部擦去,再伸手抓了两把姜黄粉,便准备往脸上抹。
之所以如此扮丑,宝如心中其实是为着自己着想。
尹玉良在荣亲王府乱起色心,李代瑁是准备大肆宣扬出去,传到满长安城人人皆知的,这样,尹家自知礼亏,至少几个月内,就不会天天往王府跑了。
此事本该顾氏去做,婆婆辈的妇人,又是长安城有名的贤妇,没人会嚼她舌根。
但顾氏自己不出面,将此事指给了宝如。而宝如生母名声不太光彩,传到外面,势必有人要猜,尹玉良会不会是瞧见赵宝如,才见色起义,或者压根儿就是奸了赵宝如,荣亲王怕要伤儿媳妇的名誉,才会说他们奸的是别人?
第141章 尹玉钊
一会儿闹到京兆府李代瑁自然不会出面。她是尹玉良一事的见证人又是几个丫头的苦主得随着刘妈一起去见府尹若她还穿的鲜艳脸上颜色又嫩岂不是越发要印证人们的猜想?
宝如两只满是姜黄的手恰要按到脸上忽而鬓角一凉,不用说,是柄长剑。
来人是尹玉钊呼息灼促,两目赤红,冷冷盯着宝如忽而反手将剑鞘卡在月门上。
乱中有变,李代瑁没跟这厮谈心他不知何时进的海棠馆宝如一丁点儿也没有察觉。
再看通前院的门鞘上横着一柄花锄如此前后俱合没人能进得来,若想出去宝如也不晓得此时看起来要吃人的尹玉钊,会不会放自己出去。
偷过自己老爹小妾的男人还此时两眼通红脸色却又惨白,慢慢踱步到石几前,再回头,依旧是那永远能看穿她的,阴沉沉的目光。
宝如心中咯噔一跳,讪笑道:“侍卫长,我家明德不在家,这院子你不该来的,要不,我扶你出去,咱们透透风去?”
最好能让李代瑁瞧见,再想别的办法把这厮给赶出去,或者趁早直接废了他的禁军侍卫长一职才好。
“叫舅舅!”尹玉钊长剑依旧横指,只说了三个字。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要炸毛的狮子,宝如不敢狠惹,于是从善如流,低低叫道:“舅舅!”
尹玉钊总算笑了笑,收了剑,丢在石桌上,咣啷啷的响着。
宝如几乎从未见他笑过,暗说这人笑起来可真难看,难怪他不爱笑。
尹玉钊扬指了指头顶的上东阁,道:“尹玉卿在那一处吧,被切掉一只耳朵,又缝和,脚锁铁镣,像狗一样拴着。”
显然,他什么都知道。
宝如不语,低头看着满手姜黄。
尹玉钊又道:“李氏父子想逃开尹继业的挚肘,于是兵行险招,竟然囚禁了他的宝贝女儿,私调咸阳五万驻兵,往秦州与赤炎一战。赵宝如,如今长安是坐空城,只要本侍卫长带禁军侍卫发动宫变,江山就要姓尹了。”
宝如近前两步,低声道:“舅舅,不要做傻事。你是齐国府世子,皇帝的禁军侍卫长,尹继业终归远在天边,秦州距此却不远,若季明德两兄弟赶来勤王,不定鹿死谁手。”
尹玉钊眼中的红丝慢慢褪去,忽而欠身,勾上宝如的下颌,略一用力,支她仰起头,狞笑着呢喃:“求我!”
如此暖昧的姿势,还是在自家花园之中,好在无人瞧见,否则今天她和刘媚媚一样,要被人耻笑了。
宝如吞了口口水,仰着脖子:“舅舅,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她身上这件紫红色的褙子,若叫王府老太妃穿着,大约刚合适。
年方二八的小妇人,穿件酱红色的高领褙子,锁扣还是亮晶晶的红宝石,又丑又俗,不忍直视。
偏如此丑俗的颜色,衬着她圆圆一张小脸,格外的青春俏丽,还有那两只眼睛里的懵懂与天真,他能从中看到自己邪恶而丑陋的倒影。
打小儿,她就是这个样子,生在福窝子里,虽是庶出,但受尽满长安城无出其右的宠爱,嫡母段氏直到她五六岁的时候,出门作客时还要亲手将她抱在怀中。
落过一回难,险险死过一回,尹玉钊以为她会变的成熟,至少眼睛里该要带点儿事故,岂知这双眼睛它依旧那么圆,那么黑白分明,依旧满满的能迷惑人的天真。
可她心机之贼,天下少有,否则的话,三年时间,怎么能从秦州再回长安。
说她天真吧,她显然不天真,一颗心世故无比。说她不天真吧,有时候傻的叫人心急。
若他果真想谋逆,又岂是她叫声舅舅,哀求一声他就能收手的?
尹玉钊再度冷笑:“不好。我更喜欢看尹继业和季明德在外厮杀,悍匪对上豺狼,管他们谁生谁死,老子有酒有美人,得欢一日是一日。”
宝如后心一凉,若果真如此,尹玉钊彻底控制长安城,尹继业和季明德俩兄弟在外两败俱伤,不定鹿死谁手,他始终可以坐收渔利。
她再度低声道:“舅舅,算我求你!”
尹玉钊缓缓拉过宝如的手,若有所思望着她一只满是牙印的食指:“我当初咬的牙印子,到如今竟还未褪?”
小时候,有一回宝如过年时到尹府做客,连猫都不敢走的地方,恰就叫她看见尹继业将尹玉钊吊起来打,打罢之后罚他跪在南墙下未融的冰雪之中。
她手里捧着只热腾腾的烤地瓜,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