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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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叉腰福了福,道:“好!”
李代瑁穿着朝服,戴硬幞,两拳轻握在椅背上,望着面前白衣胜雪的儿媳妇。
由国及家,他终归仍旧攥于手中,反观季明德,还是嫩了点,因为一个杨氏,就任他拿捏了。他其实是希望家和万事兴的,阖阖绊绊,彼此包容,一家人齐齐全全。
他又道:“玉卿这两日就要回来,她仍会住在上东阁。你是长媳,劝劝她,既嫁入荣亲王府,她就是我荣亲王府的人,大人间的事情孩子们不要插手,只要她肯听话,仍是我荣亲王府的世子妃。”
宝如忍不住一笑:“父亲,这事媳妇做不来。”此时放尹玉卿出来,她杀人的心都有,怎么可能会听她的话?
李代瑁这是强人所难呢。
“王爷放心,我劝她既可。”恰此时,季明德走了进来,接过话茬说道。
年青俊朗的儿子,玄色锦袍,高大英武,站在娇小的宝如身侧,郎才女貌的一对。若尹玉卿也像宝如这般乖巧,李少源也是齐全的一家,再帮少廷娶房贤妻,这个家便齐全了。
李代瑁当即站了起来:“宝如自回府,还未入过宫。八月初一是皇上的十二岁生辰,诸侯十二岁而冠,也是他的弱冠礼,既你们母亲无法出门,后天就由宝如带着悠容入宫,少廷会一路陪着你们。”
这两父子大约就是相书上所说的,八字犯冲,李代瑁一见季明德便是下意识的皱眉,季明德亦是满身的不自在,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恰就是同居于一个山头上的两只公虎。
目送李代瑁离去,顾氏自屋子里走了出来,笑盈盈迎上季明德,道:“几番见面,我就说这孩子怎么生的那么像王爷,却原来果真是王爷的血脉。”
这是真正意义上俩人的第一次见面,按理,季明德此时该跪拜,行大礼唤顾氏一声母亲的。顾氏是这样想的,所以站在门上,笑盈盈的等着。
宝如颇觉得有几分可笑,毕竟季明德迄今为止,还没叫过李代瑁一声爹呢。至于顾氏,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进了寝室。
老太妃叫衔香扶着坐了起来,昏睡的久了,见一个穿着玄色锦佩,腰缀青玉的高大男子站在床前,她有些恍神,暗道儿子方才分明走了,怎的又回来了呢?
待季明德唤了声祖母,老太妃才回过神来,这是她的二孙子。
望着这个子高高,英武帅气的孙子,老太妃便要可惜半路夭折的那个。听说当初在光禄寺办差,满长安城人人都认识的,可惜她不曾见过面,一个男子,声响都没的,就那么没了。
她道:“前夜我做了个噩梦,竟是梦见你没了的大哥,他说自己在一处山里头,总是走不出去,醒来之后,我便心中难安,想要叫你来问问,他当初究竟是怎么没的?”
于这老太太,季明德当然不能说季明义是亲爹下的令,养父杀在关山里头的。
“在关山中失足,溺水而亡。”季明德道。
顾氏亲自搬了杌子过来,眼神示意他坐,因她的眼神太过温柔绵善,季明德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李代瑁年近不惑依旧龙精虎猛,他这妻子也生的极妙,瞧外表果真端庄贤淑,温柔宜家,但眼神中又颇有几分妩媚,媚的叫人很不舒服。
老太妃深深叹了一气,道:“八月初一是正日子,你替我到草堂寺敬回香,替他颂些经,超渡超渡,如何?”
八月初一,恰是宝如要进宫的日子,皇帝成冠礼,是为早日执掌朝政,荣亲王府的女眷必须要参加的。季明德回扫了眼宝如,她深深点头,意思是自己能应付。
季明德仍旧五心不定,敌不过老太妃殷切的目光,却也点了点头:“那孙儿就替祖母走一趟。”
自打入王府之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定,却又说不上来究竟那里不对劲,出了盛禧堂依旧愁眉不展。
俩夫妻自上东阁抄捷径,要回海棠馆。
宝如自来见季明德,除了胸有成竹的杀人,便是狞笑着扒人皮,还从未见他这般焦灼浮于表面,忍不住劝道:“不过入宫而已,有少廷陪着,你又何必担心呢?”
八月秋风初起,吹着季明德袍袂烈烈而响。
他道:“我总觉得,顾氏此人不善。”
宝如心说,岂止不善,软绵绵一把绕指柔刀,是得小心谨慎提防。偏偏她干的,还是谁也摆不到明面上的事儿。
她在洛阳,李代瑁重重护卫严守,宝如当然动不得她。但如今她转身又回了王府,这事就另一说呢。那天夜里吃的亏,宝如当然没忘,慢慢儿的觑谋,就得给她还回去。
她率先一步下山,白袄纱裙,衬着青青石阶,两旁绿草如茵,格外的朝气蓬勃。
“玉卿不过个天真妇人,便嘴欠些,你待她太狠了些。”她回头,小声的劝着:“你所谓能帮父亲劝服她的法子,不会是一刀抹了她吧?”
季明德刚才夸口,说要帮李代瑁劝服尹玉卿,但宝如觉得他对待妇人,最大的耐心怕就是一把捏死。
“你想她活着,还是想她死?”季明德微低头,轻声道:“那不过个麻烦,要处理起来很容易。”
显然,他果真仍是想杀了尹玉卿的。
若是原来,宝如大约会听之任之,虽季明德去怎样办。可阮晴的死刺痛了她,尹玉卿不过嘴欠些,与阮晴一般,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心,当日她和季明德回府,顾氏自己躲出去,却怂勇尹玉卿出面,便是拿她作枪使,若尹玉卿稍微有点脑子,经此一回,就该清醒过来。
当日在洛阳别院窜到李少源的卧室时,她还曾听尹玉卿说:我既嫁进荣亲王府,就是荣亲王府的人,我爹想动咱们家,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她便有些小脾气,也是真心对待李少源的,虽她做的事不算无辜,但也罪不当死,而季明德但凡出手,便是生与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她咬了咬牙,道:“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劝劝她。若劝不得,咱们再说别的,好不好?”
季明德再下一台,恰平衡了彼此的身高,笑的春风和沐:“好。”无论她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好的。
胡市,四夷馆。
形体高大,健壮,来自碎叶城的栗特侍婢端着托盘,穿过酒客们,间或叫人揉上一把,胸前那两块布,都因客人们的油手而格外的脏一些。
褐发,穿着胡服的乐手坐在高处,拍着手鼓,硬底面的长靴不停踢嗒,脑袋犹如发着疟疾打着摆子的病汉一般,不停抖着,嘴里喋喋不休的唱着。
整间馆阁之中,充耳皆是闻之便叫人心生烦燥的嘈杂音乐,划拳之声不绝于耳。
便心再沉的高僧,到这地方熏陶一天,保准他出门时会像只跳在烫锅上的公鸡,两只脚都不知道要如何走路,满脑子保准都是那乐手喋喋不休的魔音穿耳。
这地方,按理不该有人能睡的着的。但偏偏就有个男人,趴在个身形高大的栗特妇人怀中,睡的正香。一个成年男子,腿长腰劲,却睡的懒懒散散,这身形高大的栗特女人,于他来说仿似天然的床铺,叫他睡的浑然忘我。
八月的秋老虎中,一个女子进了屋,披本黑斗篷,帷帽遮的严严实实。
待她进门,尹玉钊便自床上站了起来,舒了舒腰,冷脸问道:“白姑娘何等尊贵体面,竟敢出入这种地方?”
“什么地方?”白明玉摘了帷帽,仰着脸笑盈盈问道。
尹玉钊脸皮瞧着薄,但论厚颜无耻,怕得属天下第一:“尹某的卧榻。”
他一挥手,那栗特妇人便走了。白明玉不由回头望着,估那妇人的身高,她看起来格外高壮,至少与尹玉钊身高相齐平。
虽人人传言,说尹玉钊在四夷馆的相好,是个绝美的栗特妖妇。但在白明玉看来,那妇人脂粉不施,面容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真的,就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而已。二十多岁的禁军侍卫长,生的一表人材,长安多少妙龄少女恨不能自荐枕席,他竟钻在这胡市臭肆之中,跟个半老徐娘偷欢。
尹玉钊的胃口,当真怪异之极。
尹玉钊取过酒来斟了,递给白明玉一盏,自己端着一盏,望着窗外平平延展出去的青瓦脊出神:“也许你不相信,这是我唯一能睡得着觉的地方。”
白明玉也曾听过传言,说尹玉钊此人,便给他再好的床也睡不着,唯独趴在妇人的身上,才能睡得安稳,她原本不相信,今日一见,才知是真的。
她道:“明知宫中有大事发生,你却躲起来不肯见人,尹侍卫长,大变在即,你果真要置身事外吗?”
尹玉钊回头,冷冷盯着白明玉:“于尹某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白明玉挑眉:“若事情得成,你家老爷子可就是第一辅政大臣了。”
尹玉钊挑了挑眉,再呷一口酒,侧颊线僵硬的颤着,显然不曾动心。
第159章 太妃的梦
“你家老爷子说只要你肯尽心尽力将来荣亲王府破赵宝如就是你的。便你要远走高飞他也不拦你。”白明玉两目如炬这回尹玉钊虽仍是板着脸眸子里却燃起了火焰,显然,他动心了。
白明玉再进一步:“赵宝如手中有份血谕这咱们都是知道的。后来她入荣亲王府之后,那东西便落到了李代瑁手中,如今又辗转到了秦王李代圣手中皇上弱冠之日秦王要拿它在宫里掀起腥风血雨。
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太后娘娘的机会咱们一起看它鹬蚌相争来个渔翁得利如何?”
尹玉钊望着窗外再呷一口酒,忽而一笑:“远走高飞就不必了天大地大,除非死尹继业是不会放过我的?又何必拿赵宝如说事我帮你们就是。”
相识至少十来年了,白明玉只知道尹玉钊刻薄,冷漠,尽职守责,但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
她以为他是爱慕赵宝如,想跟她私奔,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分明又不是。
总之,这人怪异的紧。
下午,宝如在后花园里给季明德绣着袖边,苦豆儿摘了两串葡萄,洗了端来,剥来喂给宝如吃,悄声道:“嫂子,你可记得黛眉?”
宝如当然记得,可不就是她把她抱进清风楼的?
苦豆儿道:“那丫头叫王爷打了一顿,勒令着给卖掉了。可昨儿我又在东市后的菜市上见着她,仍是那般鬼鬼祟祟的样子,瞧见我,立刻就躲了。”
宝如想起来了,她初入府,去给季明德买猪血的时候,就在菜市上见过黛眉,那时候顾氏在洛阳,她也该在洛阳的。
回想当时顾氏脖子上那显眼的吻痕,宝如越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入府这么久了,从多方来看,顾氏和李代瑁应当没有同过床。就算同床,以李代瑁的为人,也不会在大夏天,给顾氏种那样的吻痕上去。
就比如季明德,故意欺负她,是为了惹李少源的眼。
宝如大胆猜测,顾氏在外还当有人,那个人到不得明处,心中不甘,才会刻意种吻痕,是不想叫顾氏回府之后和李代瑁同床。
这样想婆婆或者有点阴私,但顾氏自己身不正,又怎能怪儿媳妇疑她。
宝如道:“下回若再瞧见,记得悄没声儿把她抓来,我有些话儿要问她。”
拈了只葡萄吃着,宝如心说既你李代瑁拿杨氏威胁,不肯叫我们两夫妻离开,那顾氏给予这口闷气,我早晚要当着全府人的面,给顾氏还回去。
盛禧堂,老太妃的寝室。
整座大殿中一个丫头婆子也无。老太妃确实做过一个噩梦,而且这梦做的久了,只不过藏着没有给任何人说过而已。
顾氏去洛阳之后,宝如在府中独大,她心中隐隐担心那个梦将会成为现实,才会装病,闹着要把儿媳妇叫回来。
在她梦里,那地方究竟不知是何处。天色暗鸦,阴沉沉的,一间石砌的小屋子,她的嫡孙里最令她骄傲的那个,李少源。满身染血,拄着把剑,坐在石屋门前。
另一个孙子李少瑜惨死,尸体就倒在小石屋的墙边。
墙边还有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个有一个,辩不清颜色的人,似乎全是来自各羁縻州的异族人们。
春雷一声接着一声,放眼四周,青灰色的松林之中似乎暗藏着野兽,也或者是敌人。
李少源一眼不眨的守着,显然屋子里应当有个很重要的人,需要他守护。
老太妃不过做梦而已,轻轻巧巧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情景便是将老太妃骇尿的那一幕。是宝如,她一个人仰坐在干床板上,床板上散铺着一堆堆的稻草灰,她肚子鼓挺,正在费力的挣扎,显然是在一个人生孩子。
老太妃出生在庐州大户人家,前后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有女人能自己生孩子的。
更何况,在她印象中,宝如一直无比娇弱,是个无人照料就活不过三天的闺中娇妇而已。谁知她竟无比的有章法,见有羊水出来,便扫草灰一遮,如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