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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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瑁冷笑:“放屁,血谕本王早烧了,趁早儿卸甲命内侍们撤了,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李代圣要的就是这句:“您拿不出真的来,当然说自己烧了,可孤这儿有份真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永儿才是先帝欲要传位之人,再不闪开,可别怪孤无理,对您对粗了。”
此时李代瑁身边唯有一群文臣们。
文臣对上内侍,吵的吵,骂的骂,彼此摇着裤裆袍摆,却并未怎么打起来。
李代瑁一张交椅,稳稳坐在殿门上,李少廷手持佩剑,就守在他身边。
直到李代圣一个个他手下精心栽培,堪称国之砥柱的文臣们,李代瑁闭了闭眼,对李少廷说道:“为了高宗皇帝,也为了先帝,爹一个人死在这儿就好,你去,带上你妹妹和你嫂子,想办法逃出去。”
眼看有内侍逼过来,李少廷抽剑放翻一个,回头吼道:“爹!”
李代瑁站了起来,手抚上椅背,低声道:“爹一生刚戾,识人不清,这是爹该得的报应。但你们不该死的,逃出去,找明德和少源,杀你四叔。”
早些时候,义德堂。
秋瞳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进门便是一股浓浓的药香。平日里面如寒冰的二少爷第一回私下传唤,还是在他私人的药店里,也不知道是要问什么。她心中颇觉得有几分对不起二少奶奶。
但她心里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嗅着这满室的药香,恰是当日她撞到二少爷背上时,那股子淡淡的香味。
二楼迎门便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达摩像,吓的本就怀着鬼胎的秋瞳两腿一软。转身四顾,墙上四面八方,皆是满脸狞笑,凶神恶煞的罗汉。
这地方不像个药店,倒像个匪窝。
秋瞳虽不敢想,却也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那一回他误砸了她的脑袋,心中有愧,甚至于,对她有了别样的感觉。
宝如是个天下难寻的好主母,不醋不妒,小时候四个姐妹一起手拉手,说好要一生一起侍奉世子爷的。如今另三个都栽了,若二少爷想纳通房,就只有她了。
想起每夜温水送帕,在隔间里所听到的,二少奶奶那痛哭伴着愉悦的抽泣,秋瞳心一阵狂跳,忽而觉得身后一凉,回头,便见季明德还是早上那件正红色的袍子,黑衽衬着白肤,在哑光的厅堂里,双眉根根分明,冷冷望着她。
“奴婢见过二少爷。”
季明德唔了一声,坐在了达摩像下那唯一把交椅上,一腿高翘,就在她的头顶位置轻摇着:“额头的伤可好了?”
秋瞳心跳越发的厉害。他还记得她额头的伤呢。
“大好了。”
季明德手中一只香囊,一抽而开,洒了些香料出来。主料是苏合香,配着玄参,木樨,香附。他将香料皆洒在地上,把只空香囊丢在秋瞳手边:“这只香囊,是你绣给尹玉钊的?”
豆绿色的雪缎面,上绣一簇牡丹,概因尹玉钊的衣袍,总是多刺绣牡丹。
既季明德拿到这只香囊,那想必她跟尹玉钊两人私底下那点来往,他都知道了。
秋瞳扑通一下便跪,摇着头道:“二少爷,是他要挟奴婢的,关于二少奶奶的事,奴婢一丁点儿都不曾告诉他。”
季明德冷笑:“一点丁儿都不曾,他会在敦化坊给你置宅院,买房子?”
连这都知道,可见他是认真查过的。秋瞳是真的吓懵了,连声辩道:“那并不是给奴婢买的,他是想让奴婢嫁给他的小厮虫哥,奴婢不希图虫哥那人,也不会去住那院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到觉得尹玉钊那人还行,想着若有一日,做个齐国府世子的房内人也没错。谁知他竟拉郎配,要将她配给自己一个小厮。见惯了李少源、季明德这样的男人,虫哥那样给人做杂厮的,她又岂能看得上?
秋瞳扑腾扑腾爬了过来,想去抱季明德的腿,却不期他的脚正等着,狠狠一脚踏过来,光溜溜的木地板上,秋瞳一口鲜血喷膛而出,滑出一丈来远,趴伏在地上。
他忽而起身,紧追两步,屈膝半跪在她身边,一手拧上她一只耳朵,雷厉风行,直接将秋瞳从二楼楼梯上拖下一楼,再拖到地室。
阴暗的地室里,药气弥漫,秋瞳叫他扯着一只耳朵,跌跌撞撞跟了乱走着,忽而迎面挂着一具尸体,自然风干的那种,皮仍存,筋络纤毫毕现。活脱脱的一个人,却是个腊人。
秋瞳长这样大,还从未见过死人,更未见过,像风干腊肉一样挂着的死人。她凄厉厉一声尖叫,转身便想逃,却又叫季明德一把扯了回来。
第164章 宫乱
“爷不会问你跟尹玉钊都说过什么也不会将此事传到二少奶奶耳朵里。现在把自爷走后围绕着二少奶奶荣亲王府中所有发生过的的事情全说出来今儿你还能回王府当差否则,就只能在这药店里做味药引子。”
秋瞳大口大口的粗喘着,不敢再看那挂着的死人汗如水般自发间往外渗着,连连点头:“奴婢说,奴婢把所有知道的全说给二少爷听!”
……
其实秋瞳知道的也不甚多。说的也全是些府中琐事。见季明德两只冷眼盯着她绞尽脑汁,忽而想起件事儿来道:“尹玉钊曾说让奴婢找个时机在二少奶奶的茶里下点儿料也不必太狠叫她泄两天肚子即可。
奴婢不想再跟尹玉钊有牵扯,就没有照着办。”
这两天想让宝如泄肚子,尹玉钊是个什么意思?
季明德转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今天是皇帝及冠之礼若泄了肚子,宝如就不能入宫的。他隐隐觉得,宫里该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尹玉钊早就知道,想阻止宝如入宫。
他转身要下楼,霍广义满头大汗冲了上楼:“大哥,尹继业疾兵过关山,带着二十万大军,直奔长安而来,说是来勤王的。”
二十万人,长安一丝消息也不曾听说。之所以能越过关山,是因为李少源被土蕃人牵制,完全不曾顾及到关山一边的消息。
而李代瑁也是疏忽大意,身为辅政大臣,他居然连边关将领的动向都不曾掌握。
尹氏父子联手,宫廷肯定有变。季明德也不多带人,只带着野狐和稻生两个,快马疾鞭往皇宫赶去。
整座后宫被李代圣武装过的内侍们包围了起来,后宫皆是女眷所居之地,与掖庭宫一墙之隔,可偏偏所有的御医都在隔壁,这后宫之中,除了内侍便是宫婢,连一个会医的人都没有。
尹玉钊将宝如安置在了神龙殿,便带着禁军侍卫乱抓乱窜,看能从何处找个会医术的人出来。
延嘉殿门上已是血染成池,尸首堆积如山,各处的林子里,夹巷中,就连储水的铜缸之中躲的都是人。整座后宫已经全部乱套,哭的,喊的,逃的。
内侍本是邪癖之人,杀起了兴头,连那些手无寸铁的宫婢们都杀。
李代瑁直挺挺矗在延嘉殿的门上,李少廷长髯上都溅着血,杀红了眼,挡在父亲面前,此时,陪驾进来的文臣们已然全部死亡,只剩个李少廷了。
李代圣白衣广袖,两手柱剑,冷冷看着正在与武侍相搏斗的李少廷,笑道:“皆是你的血脉,可你瞧瞧,二嫂生的就不及大嫂生的更惹你疼爱,少源为国征战在外,少廷满身鲜血,只为守着你的奸生子。
二哥,你有何颜面,叫孩子替你送死?”
李代瑁一脸刚肃,柱剑冷笑:“皇上是先帝骨血,亦是国之君主,本王守的是祖宗基业,是皇帝,你自幼受先帝教诲最多,不说感恩辅佐皇上,竟敢逼宫弑帝,有种,你就从本王的尸体上踏过去。”
铁甲长枪武装过的内侍们,一重重逼近,里三层外三层。
李代圣舒开广袖,烈阳下,大理石的砖地上,清冷无垢,圣人一般:“二哥,咱们是好兄弟,我也不玩玄武门兵变那套。你自裁吧,我给你一刻钟,等你自裁,让路,让你那奸生子出来,可好?”
若果真自裁而死,就是畏罪自杀。李代圣再从延嘉殿中捉出小皇帝和白太后,拉到甘露门上当着外面诸臣的面宣血谕,就算篡位成功了。
李代瑁一动不动,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忽而想起来,宝如和悠然两个今天也入宫了,不知道是不是就在一侧那偏殿中,挤在满屋子的妇人之中,八月的秋老虎,他前心后背皆是冷汗,也不知道她们过的如何,若他今日死在这儿,少廷出不去,她们更加出不去。
尤其宝如,李代圣是不会放过她的。
回顾此生四十年,他也曾像李代圣一般有过野心,也曾年少轻狂过,妄想坐上那张龙椅。
是朱氏,她是他此生罪恶感的源泉,只要想到她,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躲避,她怀胎六甲跳了东海池,他便生生认命,没有任何野心的,将人生当成赎罪,苦修之旅。
三个月前,去洛阳的时候,听说朱氏就在隔壁。
他本该去看她一眼的,虽无爱,甚至唯有满腔的厌恶,但毕竟两人之间有明德那么优秀一个孩子。
有内侍抱来铜漏,灌了一刻钟的水进去,一滴一滴,是他的死期,也是他膝下这些孩子们的死期。
天空有只老鹰盘旋着飞过,李代瑁忽而想起季明德来,他曾一肘一肘,击弯他钢一般硬的脊梁骨,逼着他臣服于他。
今天若还有人能破这难解的局,大概唯有季明德了。
尹玉钊率队匆匆进了延嘉殿,吓了全殿中的人一跳。李少廷喝道:“老钊,你他妈的为何此刻才来,秦王谋反,要篡位自立,快来护驾。”
尹玉钊咧唇而笑,转身却是冲进了偏殿,一把抓过英王妃绾在手中,叫道:“谁会医术,此刻就出来,否则本侍卫长便要将这整座屋子里所有的女人,全部灭口,一个不留。”
屋子里本就吵吵嚷嚷,一个哭的比一个声响,满屋子的女人若嚎起来,哭声冲破天际。英王妃胖手拢起来便是一个耳光:“好你个死孩子,外面乱成那样,不见你救驾,皇家的饭白养了你二十多年?
果真路边孩子捡不得,白饭吃成了白眼狼!”
她虽胖,身子雷电一般迅厉,耳光劈哩啪啦的打着,尹玉钊横剑刺过去,她挺起肥油油的脖圈转了两转:“有种你就杀,本王妃倒要看看,你这黑心肝的小子还能坏到什么程度。”
尹玉钊叫她几耳光搧肿了脸,还是身后侍卫一脚将英王妃踢了回去。
英王妃多好的性子,自己爱吃,也惦记着满长安城的贵妇们,今日给这个送筐岭南贡来的荔枝,明儿给那个送个金华贡来的火腿,满长安城的贵妇,最爱的就是英王妃。
惹了她,一众的夫人们不干了。须知好些文臣都死在了外头,妻子还在这儿哭了。大家齐心和力,扒头的扒头,抓脸的抓脸,将尹玉钊所带的十几个禁军侍卫拖进偏殿,连刨带抓。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兵遇着了泼妇,保管给你连裤子都扒掉。
这满屋子的妇人们,谁没有亲手养大过几个皮小子,便他们穿的人模狗样,也是打光屁股时长大的,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小时候叫娘打怕过的记忆瞬时而起,连逃带窜,里面也是乱了套。
外面滴漏一点点流尽,落在滚烫的石阶上,瞬时化作白烟。
忽而,延嘉殿二层的窗户开了,一个年约四旬的宫中姑姑高声道:“王爷,太后娘娘和皇上早都撤到神龙殿了,您在此护着的,是座空殿,奴婢恳求您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
一支长矛飞上去,那姑姑被贯穿,应声而落。
这是那一天,李代瑁如厕时,跪在恭桶旁哀叫的那个姑姑,从生到死,李代瑁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
李代瑁愣住了,他自进了甘露门,还未进延嘉殿,便听有人叫说谋反,于是挺身挡在了殿前,若非这老宫婢因为多年的一点爱慕之情而戳破天机,他果真要白白死在此处。
李代圣带着内侍们,脚步踏踏,转身便往延嘉殿奔去。
好容易从偏殿的一众妇人堆里爬出来的尹玉钊冠散发乱,蟒袍扯成了几缕,脸上还沾着不知谁的血与头发,拼了命一般,亦往神龙殿追去。
他方才没地方安置宝如,将她安置在了护卫重重的神龙殿中,此时若李代圣先到,抓到宝如,她的小命就要没了。
外面虽闹的厉害,神龙殿外禁军重重把守,安静无比。
白太后和白明玉就站在二楼阁楼的窗户边,乍起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内一进,皇帝李少陵玄衣朱袍,怀里抱着九九八十一珠的旒冠,与他的贴身内侍王朝基一起,盯着张黑漆铺猩红坐垫的玫瑰软榻。
宝如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双手捧心,厥过去之后,还未醒过来。
李少陵忍不住揪了揪她的耳朵,低声道:“比起走的时候,她的下巴变尖了。”
小时候宝如在延正宫伴他伴的多。李少陵这孩子打小儿胃口不好,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