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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春草碧-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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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摇头。

“二娘,”桑梓垂眼,“从今往后,阿姊再也不会让你吃苦了。”

桑榆默然,紧了紧相握的两只手:“好。”

迎亲的队伍里,有乐师有卜师和歌姬,从郊外的客栈到奉元城,一路上热闹非凡。半路还有围堵道路,唱歌跳舞要吃要喝要财帛的生人,嘴里唱着吉祥话一个劲儿地在讨喜。前头的人也不驱赶,由着他们胡闹一阵,然后差人送上一早就备好的牛羊布帛酒肉。

桑榆偷偷掀开婚车帘子的一角,向外头好奇地张望。在南湾村三年,偶尔也有人成亲,但像今天这么热闹的场面,她也是头一回见着,不免哪里都想盯着看。

一路吹吹打打,新郎骑马前引,桑榆就坐在婚车里跟在后面,桑梓不时告诉她一些她好奇的事。更重要的是,桑梓指着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红纱单衣的男子,言道:“二娘,那人就是虞家六郎。”

桑榆眨眼,突然愣住,回头紧张地看着桑梓:“阿姊……你不是要嫁给虞二郎……么?”

“二郎身体不好,还在病中,不能亲迎,故而方才大嫂也说了,六郎会代替二郎与我行礼。”

“……”

不等桑榆表达她的不满,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虞家大门口,婚车停下。车外窸窸窣窣,不多会儿,传来虞十二的声音: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十万缠腰应满足,三钱五索莫轻抛。”

大概是觉得自己找来的这首“拦门诗”写得好极了,虞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洋洋得意。桑梓轻轻一笑,扯了扯正有些闷闷不乐的桑榆:“答诗。”

桑榆根本不会作诗,能勉强应对上的答拦门诗,还是桑梓过去曾经看到过的一首,她背了一晚上,就为了这会儿的事。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诸亲聊阔略,毋须介绍久劳心。”

虞安本来正对自己的表现觉得十分满意,在跟人得瑟求表扬,然女孩清灵的嗓音从婚车里飘出来,干净利索的“答拦门诗”直接秒杀他的。虞安脸色变了变,低头嘟嘟囔囔了两句。

拦门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对个诗,两厢都没有特地为难的意思。卜师在门口抛撒炒米、豆子、小果子和铜钱,早有小孩跳起来争先恐后地抓住抢走。虞家之前让袁氏给新妇带去的侍娘,一路跟着走回城,这会儿挑开车帘,请新娘下车。

婚车外的地上,早有人用毡席铺开一条路,一直引进家里大门。前头有侍娘手持蜡烛引路,还有娘子拿着面镜子倒退着走。桑梓拿着团扇遮住脸,自下车后便被人扶着,踩过青色的毡席,跨过一座马鞍子,一直往里走。

桑榆站在车上,看着阿姊越走越远,心情终于从之前的闷闷不乐,慢慢缓了过来。不高兴啥,未来姐夫身体不好躺在床上,那让人代替成亲也不算过分。只是怎么想,都觉得这门亲事,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欠了谁的。

“要我抱你下来么?”

打断桑榆神游的是刚才自鸣得意做拦门诗的虞安,这会儿门外的宾客亲眷们都跟着新娘进去的差不多了,只零星几人还在外头站着说话,有人瞧见从婚车里钻出来的小娘子,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见十二郎过去说话,不由问道:“十二郎,这位小娘子是?”

虞安:“这是我二嫂的嫡亲妹妹。”他说着,回过头,“不要我抱?”

桑榆绷着脸。她其实很想自己下车的,但是以她目前的身高来说,想自己下车,只能跳下去,但是……咬咬牙,桑榆伸手,眨了眨眼睛:“要。”

虞安乐了,一把把她从车上抱了下来:“早说不就行了。走,带你去逛逛。”

家中一对新人正在行礼。媒人在堂前笑盈盈地喊着祝词请新人拜,拜过天地众神,拜过高堂祖宗,再拜在堂公姑内外诸亲尊长,末了还有人专门在一旁撒果子金钱,边撒嘴里边唱:

“今日良辰吉时,虞氏儿与谈氏女结亲,愿夫妻同心,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愿郎为卿相,娘为公主!”

在堂中行礼的男人身形较之之前见到的背影更高大一些,只是略显单薄,且看着摇摇欲坠。桑榆几次看他晃了晃身子,旁边立马有仆从上去小心地托了一把,她扯了扯虞安的衣角,问:“十二郎,现在在和阿姊拜堂的人,是你二哥,还是六哥?”

六哥代为迎亲的事,也是虞安连夜赶回虞家才知道的。二哥的身体说实话,其实真的不大好,能支撑着在堂前行礼,已经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他探头在人群里看了看,没见着六哥的踪影,该是去换回自己的衣裳了。

“嗯,是二哥。”

得到肯定的答复,桑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浮躁来。

她能说虞家这是在骗婚么!

这哪里是不大好,根本就是很不好!连站都站不稳的男人,别说寿命长短了,好吧就算他能活到白发苍苍,那别的事呢,能不能给阿姊正常的夫妻生活呢?

桑榆想要炸毛了,虞安觉得不大对劲,赶忙拉着她往外头跑:“二娘!二娘!你别气!你信我,二哥他没事的,他有在吃药,所以大……二嫂她不会吃苦的!”他本来自喻能说会道,最能哄娘子们开心,可结果碰上个油盐不进的谈二娘,却一时想不出能安抚的话来。

桑榆抬头看虞安,在小郎君的眼睛里,那个萝莉模样的自己紧绷着身子,一脸的不高兴。难怪他会那么急的把自己拉出来——这副脸孔,怕是谁见着了,都觉得大喜日子的,有些扫兴。

“十二郎。”桑榆声音淡淡的。

虞安盯着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跟二嫂感情那么好,当然会担心以后的事,你放心,虞家不会亏待你们的,更何况,虞谈俩家本来就有交情。”

那也不能仗着有交情,有婚约,就使诈骗婚!

桑榆很想抡拳头给他一拳,可来来往往的侍娘仆从不少,她一个六岁小娘子就算一拳头打出去,估计也没法给个痛快:“杀熟。”

就一个词,两个字,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安摸了摸鼻子,一时也想不出可以辩驳她的话来,心道这哪里是个六岁在乡野长大的小娘子,真凶悍,以后谁娶她谁倒霉!

“这是怎么了?”台阶下传来声音,桑榆跟着虞安转头。

从一旁的青石小径上走来一个年轻的郎君,穿着青色罗袍,自肩头隐隐有枝蔓暗纹一路向下,身形修长。男子的脸上是温和从容的笑,就这么迎着日光看过去,只觉得那张脸孔俊朗非常。

“六哥!”虞安笑着迎上前。

虞六郎?

虞安绕着人转了一圈,假模假样地作揖行礼,调侃道:“六哥方才亲迎二嫂进门,感觉如何,可有想赶紧成亲,也亲身体验一回洞房花烛夜?”

年轻郎君斜睨了他一眼:“莫说浑话,小心被伯母听见了,罚你跪祠堂。”

虞安吐吐舌头。

那人说着又看了桑榆一眼,目光清澈,面上不变的是静谧的笑容:“谈家二娘?”

桑榆就着他上扬的语调自行脑补了后头的问号。

“见过六郎。”

大约是瞧见她小小一只,却偏偏一副大人模样,那人低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十二,喊我一声六哥罢了。”

头顶上的手掌,掌心温热,桑榆听得温润、清澈的声音,蓦地就红了耳朵,咳嗽两声,喊道:“六哥。”

有时候美男计也挺好使的不是么?

起码,这会儿,桑榆的注意力被人给勾引走了……

第13章 卜玉郎(五)

虞家以玉雕手艺传家,至伯字辈的四房,已经和从前不同,生出了从仕的想法。

因“择良子业儒”的决定,三郎虞伯源因其早慧,自小得生母樊氏倾嫁奁购书,延师教授。而后,虞伯源十六岁至奉元城参加科举考试,并进士及第,次年又考博学宏词科,考中后即刻授官,任成为虞家几代以来入仕的第一人。

虞伯源先任九品校书郎,后又任监察御史,一路顺风顺水至侍御史。

至此时,虞伯源已经二十九岁,大郎虞伯钦已经结婚生子,膝下育幼三子二女,而虞伯源才刚刚与妻子廖氏成亲。

虞伯源于三十二岁时,因病不慎过世,彼时妻子廖氏怀孕四个月,足月后生下的一双小郎君,后长子未满月便早夭,独留次子,于是在家中行六,单名一个“闻”字。

从虞十二那里,桑榆知道了代娶事情的来龙去脉——虞闻本是不愿意代娶的,但二郎虞阗的身体的确不大好,大夫开了新方子,又进补了好些日子,仍旧没有太大的气色,大喜日子逼近,迎亲队伍里如果没有新郎实在说不过去,虞家左右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让他点了头代二郎迎亲。

“好了,你别瞎担心,走吧,该行合卺礼了。”虞十二说着,便要带桑榆去二郎的院子。还没迈开一个步子,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虞十二干瞪眼,只能巴巴地看着他六哥。

虞闻抬眼,修长的眼睛目光清澈,弯了弯唇角,轻笑:“去吧,该是大伯找你。”他说着,又看了看桑榆,笑道:“二娘,你对谈世伯可还有印象?”

桑榆摇摇头。她对这具身体的父母所有的了解,都仅仅是从桑梓和贺主簿那里了解到的皮毛,好在她穿越的时候,这具身体也不过才三岁,三岁大的小孩对很多事没有印象也在情理之中。

在桑榆的理解中,主簿就是个文职,听说前朝的时候,原本是部分官署与地方政府的事务官,到了大邯成为各县行政部门的重要官职。

桑榆只知道,阿爹是个清官,真正的两袖清风,俸禄都会掰开几分用,桑梓的那些陪嫁,全都是当年阿娘带过来的嫁妆。

从前庭走到二郎的院外,一路上虞六郎都在不停地和桑榆闲聊,等到门口,他抬手指了指灯火通明的院子,看着桑榆:“进去吧。”

他说完,微微一笑:“都是女眷,我不方便去凑热闹,进去后当心些,那么小只,当心别被人踩着。”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桑榆的头,十分满意手上的感觉。

新人行“合卺”礼是在洞房内,郎君们大多是在事后闹洞房才会去过去瞧瞧,但女眷是可以去凑这个热闹的。虞闻把人送到院子外头,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桑榆目送他离开,然后循着声音就往洞房去了。

她挤进屋子里,正巧见着侍娘端着两只小金银盏子献给新人,一旁还有人在唱着“请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杯痕。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

这会儿挤在闹闹腾腾的女眷围观组当中,桑榆总算瞧仔细了谈二郎的模样。

桑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对年轻郎君们的印象只有两种,一种是像南湾村的小郎君们那样皮肤黝黑,四肢健壮的,还有一种就像虞闻虞安,芝兰玉树。

虞二郎单名一个阗字,生得十分高大,但脸色苍白,即便是坐在床沿上,身体仍然在时不时晃动,看着像是随时随刻都会昏倒。侍娘献上酒杯的时候,桑榆看得仔细,他伸出去拿酒杯的手在微微发颤。

新人接过酒杯,饮罢,丢掉酒具。桑榆还没来得及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女眷们忽然齐声贺喜,连声道多子多孙。到这时侍娘们扶着新郎去堂屋问候吃酒的客人。屋子里的女眷们也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几个侍娘和桑榆还留着。

“阿姊!”看到桑梓朝自己招了招手,桑榆赶紧跑过去。屋子里有圆凳,她顾不上去搬,直接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阿姊,你饿了没,要不要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垫个肚子?”

桑榆作势就要爬起来出去找灶间,被桑梓一把拉住手:“二娘,你坐着就好。”说着,桑梓扭头,朝着身边的一个侍娘,问道,“阿琉,能找些吃的过来么?”

叫阿琉的侍娘眉目清秀,说话的声音也斯文极了,轻轻喏了一声,便往门外走。

屋子里一共站了三个侍娘,先后被桑梓差遣了出去。等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的时候,一直挂在桑梓脸上的笑,顿时沉了下去。

“阿姊……”桑榆愣愣地看着她。桑榆都觉得是不是连大脑都萝莉了,有些时候真的跟不上桑梓的思维。

“二娘,你看到了么,刚才那人就是我嫁的丈夫。”

“阿姊……”

桑榆正要说几句劝解的话,外头忽然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娘子、娘子!”阿琉匆忙跑了回来,推开门让出一条道来,而后便见着几个侍娘仆从簇拥着脸色惨白的新郎进屋,“娘子,阿郎昏过去!夫人使奴婢们扶阿郎回来等大夫看诊。”

虞家常有来往的大夫住在奉元城东市,因为有虞二郎这么一位药罐子在,奉元城里除了御医,几乎人人都认得这么一户人家。

侍娘们扶着虞二郎上了床,进进出出忙活着打水擦脸,还有人急匆匆跑去煎药。桑梓也一脸忧心地坐在床边,时不时给虞二郎擦擦脸上的汗。桑榆就站在屋内一角,想要搭把手帮忙,又与忙活成一团的侍娘们有些格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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