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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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雅倒是没什么表情,见她一副厌恶的模样也不生气,自己个儿拿起银质的筷子悄无声息的吃了起来。
魏静姝人还没走,站在高处冷冷的瞥视她一眼:“妹妹倒是胃口很好。”
米雅掀起唇角淡淡一笑,将入口的鸡蛋咽了,又拿着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缓缓的道:“是不错,嫂嫂真的不尝尝么?”
魏静姝最讨厌她这种若有似无的态度,让人看不出喜怒。同她置气就像是一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让自己心里越来越憋闷,她故意冷眼扫了一下桌面,看着那清粥小菜的寡淡撇了撇朱唇,冷冷的道:“也不过都是些粗鄙的吃食,难为你还吃的那么开心。”
米雅迅速的转过脸去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一种她熟悉,却又不甚明白的神情。她终于什么也没说,伸手为自己盛了一碗清汤,拿着白瓷勺子一勺一勺的喝着,细细密密,没有声音。
魏静姝心里计较着同米雅过招的回合,这回觉得自己的得胜了,饭虽然没吃可是高兴的很,出了餐厅由喜儿擎了风灯,沿着院子里逶迤的回廊慢慢的踱回去。
隔着假山看到几个丫头在回廊的那头正端着托盘进入内堂,她们一边走着,一边议论,一个人说:“哎你说,咱们大小姐嫁到江南也是这么亲自下厨吗?”
“那不会吧,听说沈家可是江南巨富呢。”
“是不是啊,不过大概也只有咱们家少帅喜欢吃这些清淡的食物了吧。从来没见大小姐做过别的呢……”
“粗鄙的吃食”、“清粥小菜的寡淡”原来这些全都是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默契与暗语。魏静姝想到这里,心中揪痛,身子一晃靠在夜色下朱红的廊柱上,久久的不能平静。
☆、温暖
欧阳伊耀步出书房的时候已经不早,瞥眼就见陆川还直挺挺的站在外面,忽然一笑,继而不耐烦的打发他先回去,并叮嘱他不要叫侍女过来。
月光皎洁,洒落了一地银白,像是把月光磨成了霜,院子里安静极了,欧阳伊耀只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抬起脚步不知道往哪里去,走着走着就转悠到了她住的地方。
一年以来他不知道多少次无心的走到这里,每次看过去都是暗的,目光越过白墙看过去乌压压的一片,冷的发冰。她走了之后帅府这么大,却总觉得就剩下他一个人。睡不着干脆就待在军中,大约是脸色不怎么好,下属们都怕了他,像是见了阎罗王。最后还是回来,回来就忍不住去想关于她的一切,点点滴滴的。府里好像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可是午夜梦回披了衣服赶来看,一片漆黑的园子只告诉他一件事,就是他的无能。
如今呢,他盯着那片重新亮起来的温暖,忽然就想起武田仲那张苍白的脸,蓦的,他忽然勾起唇角笑了。
如今,他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来成全。
欧阳伊耀推门进入的时候示意那个在外面伺候的小丫鬟悄悄出去别惊动她。
米雅正坐在里面梳头,一下一下的,她只看着梳子的木齿从她的黑发间掠过,眼神有些空洞。
帘子被掀了起来,她抬眼看了一下,欧阳伊耀就倚在门边上,慵懒放松的模样是别人从未见过的。
“你在做什么啊。”他明知故问。
“哥哥。”她笑起来对他的到访一点儿也不意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又问她:“敏儿呢?”
“我叫她下去了。”他走过去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细细的看着眼前的那个被修补了一半的青瓷花瓶,因为刚刚开始,表面还狠粗糙,由于碎裂的太彻底,接口处错位的厉害。
“还补什么啊,碎了就碎了。”他想着她烛光下修补着瓷器的画面,觉得温暖,又觉得会心疼。
米雅一笑,放下手里的梳子袅袅婷婷走上前来坐下,她如秋水般的眼睛也盯着那个花瓶细细的瞧,然后笑着问:“我是不是很傻?”
“傻。”欧阳伊耀做了结论,对上她的眼睛,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摸摸她的头,手指却离不开似的,五指分开从她的头顶梳了下来,柔顺的长发随着他手指的下落发出“嘶嘶”的声音,乖顺的不得了。
“是啊,”她轻叹着说:“碎了的东西,再补也回不了原样儿了。”
她的目光让他有些心酸,他伸出手指碰了碰被粘结起来的花瓶儿,小心翼翼的样子,然后说:“这样也不错啊,别有风味。”
米雅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一个碎瓷片比了比,又放下。
欧阳伊耀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看她:“不问我吗?”
“你会说吗?”她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他,目光温柔。
欧阳伊耀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重要。”
米雅笑了笑:“那什么重要?”
他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隔着灼灼的烛光,清清淡淡却又无比坚定的说:“别回去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旧时记忆
是啊,说出来就好了。这里就是她的家,她要去哪里呢?沈家么?沈家的那个男人只懂得对他的小妾好,难道他会不知道她在沈家受了多少冷落么?欧阳伊耀看着她,他的眼中,她的一切都无一不精致,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现在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得到她的决心呢?
朦胧的光线里,米雅扬起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她没有被他捉住的那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抚过她俊朗的眉目,眼神带着无限的眷恋和宠溺,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她说:“哥哥,帮我把它粘起来好不好?”
她说着,头转向灯下碎裂的青瓷片,她从不对他说“不”,但是这一刻欧阳伊耀知道这是她在说“不”。
他心中一动,却一点儿也不伤心,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借口,等她回心转意。他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自然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回去。他不能再放任这个错误再进行下去了,一切都应该在这里结束。
“好啊。”他说:“让我来看看。”
灯下,欧阳伊耀伸出手指,他的手痩而修长,指尖有薄茧,是一双惯拿刀枪的手,可修补起瓷器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米雅含笑看着他忙碌,时而蹙起眉头,时而喃喃自语,更多的时候是抬眼看她一下,似乎是在确定她真的在他身边一般,瞧见她托着腮朝他微笑,就很开心的样子,笑起来的模样,哪里还像那个可以在战场上挥斥方遒,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帅呢?
“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他终于将那碎瓷片拼凑的七七八八,再一点一点用白色的石膏轻轻的补着缝隙,一边逗她说话。
“想起咱们小时候了。”她弯了眼角,目光悠远:“记得你有次扎了个风筝,隔着一堵墙豪气万丈的对我喊要是生在平民之家,就去做个手艺人,让父亲听了一顿好打。”
欧阳伊耀嗤笑一声:“可不么,还有就为了这事儿,还差点儿给泥人儿张招了祸。”
“是啊。那样多不好。”她点头附和。
那时候他多皮啊,困在帅府就上蹿下跳,跑出去玩儿又惹是生非。后来忽然在集市上碰见泥人儿张,看着他拿着一点儿准备好的泥巴,在袖子里头动啊动啊,就能捏出好多神气活现的人。欧阳伊耀一下子就迷上了,天天上门去缠着人家。大帅知道了这件事,觉得这唯一的儿子不务正业,严厉训斥了一顿,将他圈禁在府中的院子里,不让他出门,家里人除了给他送饭谁都不许靠近,米雅也不行。
她那时候为了看他,只好找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来,他每天一到时候就爬在墙头等着她出现,巴巴的瞧见她远远的过来,再跳下墙头坐到门儿边儿上,两人一里一外悄声聊天儿,有时候也不说话,就安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觉得心安。
“要不是为了这个,你哪能静下来读书呀。也是好事。”她说。
他笑了笑:“是吗?我只记得你说话的时候鼻音越来越重,后来差点儿……”
他说着手里的动作停下,眼神也暗了下去。
“哎,”她的手肘忽然碰了砰他的,眼底有隐隐的笑意:“你书房里的东西,我可看到了,是你自己拿给我,还是我去请过来?”
☆、云烟
欧阳伊耀倏地转过脸,盯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别扭的冷哼一声道:“谁说那是给你的。”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回应。欧阳伊耀心下生疑,再转头看米雅的脸,她本还是笑的,表情忽然转变,对欧阳伊耀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让他收声,然后认真听的手势。
“怎么了?”他拧着眉头,也静静侧耳细听起来,就听见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深远处似乎传来隐隐的琴声,先是缓缓的低吟,继而“琮”的一声拔高了琴音,一路到了高亢处又婉转下沉,忽而急促起来,如倒了一地的,珍珠纷纷而落,掷地有声。再转为如泣如诉的平调,讲述着自己内心的悲凉,在这样一个静寂的清晨,显得如此幽怨、无助、凄凉婉转,述说着一个女子在深宅大院中对恋人深深的思念之情。
他们都知道,那个人,是魏静姝。
“嫂嫂的琴抚的实在是精妙。”米雅听了一阵子,叹息着开口。
欧阳伊耀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无奈也有痛惜,还有什么别的情绪,他一时也不慎明了。
“你去看看她吧。”米雅忽然站起身来,心里梗塞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暗忖许久,说:“她,也可怜。”
欧阳伊耀闻言,脸色变了变,手里还握着一片碎瓷,就紧紧握成拳头,手里一片湿润,语气急了起来:“你这是怨我?”
米雅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紧紧攥起的拳头缝隙透出的血迹,但是她还是微微别开了脸,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神色苍白,没有说话。
欧阳伊耀狠狠的盯了她半晌,她始终不肯再与他对视,终于在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下,拂袖将刚刚拼贴好的青瓷拂在地上,听到那一声凄厉的巨响后,甩手离开。
米雅的手忽然一抖,冰冷的茶水溅出了几滴在她的手上,顺着细白的手背逐渐的滑落下来。
而随着欧阳伊耀的脚步声逐渐的远离,魏静姝的琴音,也在停留在一个高处,戛然而止。
*
西城的早上空气清且润,初冬的寒冷夹杂着一丝清冽,直透肺腑。车窗外掠过无数的景致似乎都无法打扰甄荣安的思绪。这是他第一次来西城,目标虽然是找欧阳伊耀,可是车子却在幽兰院停了下来。
清晨的花街柳巷死一般的静寂。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儿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满眼媚色的女人,美艳不可方物。
与普通的中下等妓。院里的女人不同,她的身上没有廉价的首饰,更不穿劣质的布料,亦没有那些女人刻意为之的浓烈的香气。
寒冷的天气里,她只着了一件秋香色大朵茶纱样旗袍,领襟的扣子完全的扣了起来。旗袍裹身而下,将诱人的身材描绘的淋漓尽致,开叉自大腿而下,行走间隐隐的露着冰肌雪肤,看的人心痒痒,可是脚上偏穿了一双高底红缎拖鞋,透着动人的慵懒与风尘。见着甄荣安立刻袅袅婷婷的上前福了福,藏在紫红色细绒斗篷下的小手伸出放在唇边,如水般柔媚的声音低低的叫了声:“大人。”
甄荣安心中一荡,点了点头。
☆、幽兰院
欧阳伊耀在军中待至傍晚。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他眯着眼睛看着黑暗将天上艳丽的晚霞一点一点的吞噬,最终稿笼罩着大地,散发着阴冷的光。
枝桠摇曳,牵动着风声,在寒冷中簌簌的抖动。陆川就站在楼下候着,等他走过去的时候紧紧跟在后头,低声汇报:“少帅,甄荣安到了西城。”
欧阳伊耀皱了皱眉,沉声问:“人呢?”
“在幽兰院。”陆川极为恭谨的回答。
对于男人而言,傍晚的幽兰院便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欧阳伊耀没有似往常直接过去,而是特地换了衣裳低调出现。
彼时的云烟正穿着短袖紧腰的立裁苹果绿纱样旗袍,在白色打底,金色暗花浮现的巴洛克式沙发上斜斜的靠着,把整个人都融成了一块青色的玉,润泽而软弱,旗袍的高高的开叉也因此被慢慢的延展开来,露出光洁的大腿,两腿交叠着不断打着晃,朱红的唇色如暗影在灯光下慢慢的晕开。
那个身为朝廷的要员甄荣安就坐在她的对面喝酒,见惯了欧阳伊耀的英武非凡,哪里还有男人能够入了她的眼,如果不是挂着内阁大臣的头衔,又有老鸨儿不断的求着,她才不会见他。五短身材,眯眯眼,胡子倒是精心的修过的,可是不能够挽救他脸上透出的贪婪。
在堂子里混久了,云烟也算是阅人无数。这个男人大概是想求见欧阳伊耀无门,才会找到她这里来。跟西城的大多数人一样,大家都认为欧阳伊耀是中了云烟的毒,才会放任家中的那个艳动全程的魏家小姐不动,日日在幽兰院里逍遥。
只有云烟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有人能为了欧阳伊耀这样求这她,于她又有什么损失呢?